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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痴婉凝以血喂食 忠蝶儿自以为是


  晚风急,朔风凛冽。天涯远望,独饮一杯米酒。谁念西窗,悄然醉冬雪。廊檐静静,可以听得到雪花飘落的声音,空灵玉坠,望断一份念想。婉凝站在窗子下,看到屋子里的御医忙进忙出。

  不知道经过了多久,婉凝方才看到御医走出房间。一道茶色纱帐,遮掩着君颢苍白的面容。那一刻,婉凝忽然很是后悔,怎么会顶撞君颢。倘或她知道,君颢早已中了毒,也就不会如此了。

  “元御医正在路上,或许会有法子的,”但听得一个御医摇了摇头,不停的叹息着。元御医,就是元易斌么。当初因为给自己治眼睛,曾经让许多百姓试药,结果害了许多人。

  后来他的妹妹死了,他就辞官带着妹妹回乡去了。此后三年间,再也没有任何音讯。如今却要记着召见元易斌,宫苑里也就只有他的医术最高明。难道说,君颢已经,已经……

  似乎好久,都没有看到君颢了。他长长的睫毛,安静的合拢在眼皮之下。精致的面庞,此刻却是显得憔悴不堪。紧抿的嘴唇有些发紫,额角上渗出了细细的话汗珠儿。

  婉凝轻轻走到床榻边,然后拿出一直绢帕来,缓缓为他擦拭汗水。一旁的纤云悄声招呼婉凝出来,她便为君颢盖好被褥,方才走出纱帐来:“姑娘听说了么,是蜀国下的毒呢……”

  封丘会盟,蜀王曾经趁君颢不备,然后对君颢行刺。匕首上就夹带着毒液,大约毒性不是很强,所以从封丘回来以后。君颢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昨儿个夜里,浑身发冷,脑袋发晕。

  谁知到了第二天早晨,就再也起不来了。王连瑛这才慌忙去请御医,又让纤云暗里告诉婉凝。听着纤云如此说,婉凝一时有些站不住脚:“怎么上次,都没有告诉我呢?”

  “诸事繁多,姑娘本来就很心烦,”纤云体贴到,“还怎么能让姑娘操心?何况元御医明日就回来了,到时候定会有法子的,姑娘且宽心就是。”婉凝扶着纤云的手心,沁出了汗水。

  蜀国素来善于下毒,以前常听得父亲说过。去往蜀国的商人,若是不小心沾染了哪里的花木,就很有可能中毒。而今蜀王这么胆大,胆敢对东麓的皇帝动手!婉凝一时握紧拳头,就要准备替君颢报仇。

  她忽然想到了太子楚云宏,自己苦心培养的楚云宏,而今就在蜀国为人质。如果此时东麓有什么动静的话,那么楚云宏的性命可怎么办。婉凝不觉放松了拳头,转而对纤云道:“你先出去吧,我想单独跟皇上待一会儿……”

  此时窗外寒风瑟瑟,挟裹着厚重的雪花,来回翻飞在天空中。婉凝重新点燃了屋子里的炭火,炭火烧得更旺了。婉凝从小抽屉里,拿出一把小刀,然后在炭火上来回烘烤。

  以毒攻毒,是婉凝听来的民间偏方。以前父亲常常走南闯北,也会遇到这种情况。如今看着君颢这般痛苦,一直昏迷不醒的他,让婉凝甚是心疼。她将君颢的手腕放在自己的腿上,然后狠狠为他划开一道血口子。

  狂乱的北风呼呼的拍打着窗子,像是要撕开天空一般。雪花也开始被吹得来回摇晃,偶然间撞到了树枝上,被撞得头晕乎乎的。婉凝重新关了关窗子,看到了君颢手腕上流出的血,竟是变成了黑色。

  果不其然,却是中了毒的。应该是慢性毒药,不然早就毒发身亡了。君颢此时微微蹙起眉头,看起来很是痛苦。婉凝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嘴巴附在了他的手腕上——她打算将毒血吸出来。

  第一口毒血,婉凝便觉嘴巴有些干涩。她并不觉着什么,而是抹了把嘴,继续趴在伤口上吮吸着。直到吸了第三口毒血的时候,她开始感觉眼前有些发黑,脑袋有些蒙蒙的。

  不行,她必须要振作起来!君颢一定会苏醒的,一定会的。她使劲儿甩了甩脑袋,然后继续吮吸着毒血。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眼前开始模糊不清,她好像看到了君颢已经醒来。

  “凝儿?凝儿怎么了?”是君颢的声音,婉凝咧开嘴呵呵的笑着。真好,可以听到君颢的说话声,君颢醒了过来。她就知道,君颢不会扔下她不管的。看来吮吸毒血,这个效果不错。

  她想要伸出手来,抚着君颢脸颊的时候,却是怎么也碰触不到。怎么回事,伸手触及之处,一片漆黑。她什么也看不到,即便是拼尽全身力气,她也只是徒劳无功。

  “凝儿,我在这里,”恍惚之间,君颢感觉自己的脑子瞬间清醒了许多。直到他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方才看到了一个女子,正伏在他的手腕处吮吸着毒血。他看清那个人是婉凝的时候,猛然间吃了一惊。

  君颢一把抓着婉凝的手,又是疼惜又是埋怨道:“你怎么这么傻?凝儿,凝儿……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这里……”婉凝的手心好凉,凉到骨子里去。君颢分明看到,婉凝露出了微微笑意。

  真好,君颢醒了。婉凝碰触到了君颢的手臂,那是一双温暖的大手。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君颢终究是清醒过来。“可是,可是你的眼睛……”君颢伸出手来,抚着婉凝呆滞的眼眸,一时心如刀割。

  “不妨事儿,”婉凝笑着说道,“只要皇上什么没事,凝儿怎样都好。”她的话才一出口,便被君颢紧紧搂在了怀里。他的怀抱很是温暖,像是春日间,即将盛开的栀子花。

  炭火熊熊,将屋子里熏染的如午后的夕阳。君颢所渴望着的,不就是将婉凝拥在怀里么。他日思夜想的这个人儿,为自己付出了这么多,自己却是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她,让他心有不安。

  “你恨朕么?”君颢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婉凝的耳畔。“凝儿对皇上,只有在乎,”婉凝偎依在他的怀里,倾听着君颢强有力的心跳,幸福的说道,“凝儿只是怕,怕皇上会把我赶走……”

  听到婉凝如此说,君颢不觉将婉凝搂的更紧了。他抚着婉凝凌乱的长发,看着她脸颊处明显的疤痕。一时心儿微微发颤,遂将一吻落在这道疤痕处。轻如露水,薄如明月。

  风停,雪止。累积的雪花,将天空映照的宛如白昼。婉凝似乎可以听到,窗外雪花睡觉的呼吸声。那般均匀,今夜有君颢相伴,就算有一天婉凝真的被处死,她亦不会后悔。

  风雪无痕,玉阶生凉。每一株枯萎的枝桠间,都累积了厚厚的白雪。风儿一吹,萦绕其间,像是交织在半空的透明珠帘。当奄奄一息的蝶儿,被莲衣带到暖阁的时候,蝶儿只觉着头昏目眩。

  眼前一片模糊的蝶儿,好容易适应了暖阁里的光线。方才看到软榻上,躺着一个如花似的美人儿。仔细看去,却是多日不见的婉凝。只是此时的婉凝,脸色苍白,看起来憔悴不堪。

  “跪下!”莲衣冲着蝶儿使劲儿推了一把,蝶儿便顿觉双腿酸软,猛然间跪倒在地。她正要想抬起头的时候,却又被莲衣狠狠戳了一下脑袋,“若不是你,姑娘岂会如此?你险些,害死了姑娘!”

  怎么会?当初不是说好的,自己听从莲衣的话。服用七药香,三天后毒发的时候,再有莲衣指认江苓嫣。毕竟江苓嫣才是拥有七药香的人,莲衣的说辞就是“江苓嫣对蝶儿下手,意欲斩草除根。”

  这可都是之前商议好的对策,反正江苓嫣远在陈国,怎么说都成。怎么如今,说是自己害死了婉凝?蝶儿正自疑惑的时候,却听到榻上传来婉凝虚弱的声音:“是蝶儿,来了么……”

  “姑娘还是略歇一歇,”莲衣听到婉凝的声音,似乎有些沙哑。此番带蝶儿前来,莲衣本不想再叨扰婉凝的。可是婉凝非要见一见蝶儿,莲衣唯有听从。此时屋子里很静,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

  “扶我起来,”婉凝勉强撑着身子,莲衣见了,忙走过去为婉凝垫起厚厚的枕头。然后让婉凝可以斜倚在软榻上,又为婉凝盖上了厚厚的褥子。方才让蝶儿往前走近一些。

  这还是蝶儿听婉凝回宫后,第一次见到婉凝。怎么才几天不见,就瘦成了这般模样儿。在蝶儿看来,此时的婉凝像是病入膏肓的样子。不仅脸色苍白,而且嘴唇也是一点血色都没有。

  这时莲衣对着蝶儿使了一个眼色,蝶儿方才低下头来。她深知在这宫里,不可锋芒过露。以前在长春宫跟着江苓嫣,她总是低调行事。只是如今江苓嫣已然远去,她只好投靠婉凝了。

  “莲衣,你先下去,我有话要对蝶儿说,”婉凝挥挥手,示意莲衣去门外守着。莲衣应允,随后从蝶儿身边经过的时候。低声对蝶儿道,“记住我交代你的话,你才会有解药!”

  看着莲衣远去的身影,婉凝方才对蝶儿说:“你起来吧,这么冷的天儿,总是这么跪着也不好……我且问你,左相找你都问了些什么?你的失声可是莲衣做的安排,嫁祸江苓嫣的对么?”

  素来知道婉凝的未卜先知,而今亲耳听到婉凝这么说。蝶儿更是吃了一惊,她连连点头:“姑娘果然是料事如神!左相去找我,就是要我指认谋害皇后的凶手,我可是什么都没有说!”

  “你在撒谎,”婉凝这会子说话,虽然是有气无力。却在蝶儿听来,甚是有力度,“你若没有说出什么,莲衣怎么会让你服食七药香?”七药香可以驻颜,亦可以使人失声。

  “那都是为了帮助姑娘呀!”蝶儿麻利的答道,“当初陈国公主就是因为七药香,而惨遭失声,不就是江苓嫣下的手么?现在我与她一样症状,皇上也会怀疑到江苓嫣的!”她一时跪在地上,振振有词。

  听着蝶儿的回答,流利爽快,丝毫没有犹豫的样子。婉凝反倒甚是满意:“如果你背叛与我,莲衣永远不会给你解药的……”在婉凝看来,这个蝶儿似乎又明智了一般。

  黄昏时分,暮色渲染天空。将宫苑内的积雪,照耀的一片金黄。远处的山峦,更像是漂浮的云朵儿。暖阁内一片茶韵幽香,是蝶儿在熬煮茶水。她陪着婉凝聊天,感觉婉凝像是自己的姐姐一样。

  多少次面对婉凝的信任,蝶儿总想说出些什么。可是她试了几次,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有关自己的身份,在宫里无人知晓。像是当年已然出家的尺素,暗里替皇上办事似的。

  其实蝶儿每次想到尺素的结局,都会叹息不已。她常常发誓,不会像尺素一样傻乎乎的为谁效忠。人的一生,总要为自己活一次才好。有那么一刻,蝶儿甚至想着想要逃离。

  然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能够去哪里呢。思来想去的结果,还是在宫里好一些。她像是墙头上的一棵草,左右摇摆。不知到底效忠于谁,只好冷眼看着,然后随机应变了。

  当初皇上交代给她和左相的任务,是要潜伏在宫里。然后彻底赶出江苓嫣,削去江家最后的残余势力。至于燕婉凝的权力欲望,也是需要她的观察和一些证据的,只是蝶儿太过手软。

  所以左相才会从旁提醒协助,所以蝶儿才会摇摆不定。一会儿对婉凝起誓,一会儿又对左相说出婉凝的行踪。现在可是自己栽了一个跟头,七药香的解药,在莲衣手里呢。

  “有一件事,我不明白,”蝶儿托着腮帮子问道,“怎么我服食七药香,就会有解药。陈国公主却是没有?听说到现在,也不能开口说话呢……”当初封丘会盟,带走了江苓嫣,就是要求得解药的。

  婉凝听了以后,看着蝶儿疑惑的样子,不觉噗嗤一声笑了:“这有什么可稀奇的?不过是你服食的计量小一些,你一直在长春宫,如何不知道呢?”这番话说得十分有意思。

  怎么蝶儿一直在长春宫,就不知道七药香的药性如何。反倒要来问婉凝,蝶儿一时涨红了脸:“话虽如此,可是七药香不是在宫里禁止了么?怎么会有?姑娘从哪里得到的?”

  初时婉凝听了这番话,还是没有觉着什么。怎么从蝶儿口中说出来,却是多了一层深意呢。婉凝再次看着蝶儿,尽管此时她的双眸有些模糊。可是她依然看得出来,蝶儿的神色有些不对。

  究竟是哪里不对,婉凝一时说不上来:“听闻元易斌已经北上,待他给皇上诊过脉之后,就给你看一看。”婉凝是想着,要元易斌给蝶儿好好诊治诊治,看看蝶儿究竟有没有服食其他草药。

  关于七药香的药性,婉凝是知道一点的。服食七药香不当亦或是过量,轻则失声,重则丧命。除非是传说中的雪莲花可救治,否则再无解药。不然陈国公主怎会失声到如今?

  至于什么解药,什么“服食剂量小”之类的话,都是婉凝和莲衣在试探蝶儿的。试探的意思试看看蝶儿是否忠心,结果蝶儿顺着莲衣的意思,编下去这个谎言,倒是让婉凝,对蝶儿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你自己存着一些七药香,然后告诉我说可以嫁祸江苓嫣,你好以此换取我对你的信任,却又惧怕七药香的毒性,索性就服食了其他草药,”婉凝一语道破,着实让蝶儿瞪大了眼睛,“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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