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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终章,“再见,我亲爱的朋友。”(下)


剧烈的疼痛突然从体内迸,喉咙里一阵抽搐,42号吐出一口鲜血——在导致自己失忆的剧烈爆炸中,42号已经遭受了某种内伤,经常会有头痛、头晕和腹部绞痛的不适感。刚才手榴弹的近距离爆炸显然加重了他的伤势,而为了取出小手枪而剧烈移动肢体,似乎扯断了他体内的某种东西,42号感到自己的生命似乎正在从躯壳内流失。但现在他最担心的还是安娜。

        刚刚赶来的宪兵又跑到内山身边,似乎在检查内山的伤势。42号依稀能看到宪兵掏出剪刀,熟练地剪开内山的军服。伤口果然在肋部,子弹没有击中任何要害,而且坚硬的肋骨还吸收了子弹的大部分动能,内山现在会感到常人难以忍受的剧痛,肺部破裂也可能会造成气胸,但只要处理及时得当,并不会展成致命伤害。

        宪兵熟练地位内山进行止血包扎,内山疼的呲牙咧嘴,宪兵又从随身携带的急救包中取出针管,似乎要为内山注射止痛剂。

        “干得好……你,名字?”内山尽力说道,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会导致吸入肺部的一小部分气体从伤口中流入胸腔,再加上肋骨被子弹打断,因此讲话对他来说简直是莫大的痛苦。

        “在下是……军医单位的卫生兵……名字,呃……山下小五郎。”宪兵低声说道,声音透过防毒面具变得很不清楚。

        “山下……什么?”内山突然警觉起来,“摘下面具!”他试图举起手枪,但被自称“山下”的宪兵一把夺过来丢到一边,随后他按住内山,将针管中的液体注入内山的右肩。

        “混蛋,你注射了什么?”

        “内山先生,你先休息一下吧。”自称“山下”的宪兵扔掉针头,收起针管:“抱歉,在下还有些事情要和这位42号先生谈一下。”

        42号努力抬起头,因为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虽然熟悉,但语调却完全陌生。

        宪兵注意到42号细微的动作,起身走了过来。

        “你是……‘上田教授’吗?”42号用微弱的声音问道,但自己也不能十分确定。这个人的嗓音和“上田教授”很像,但平和谦恭的语气又完全不同,也不像“上田次郎”那样轻浮。

        宪兵摘下防毒面具,露出42号永生难忘的面孔——那个集和蔼温厚的“上田教授”和凶残嗜血的“上田次郎”于一身的地下基地细菌学专家。但42号还是注意到,无论语调还是表情,这似乎都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两个人”。

        果然,对方开口了,这次说的是纯正的中文:“你就是42号先生吧?幸会。在下姓‘张’名‘松’,字‘清本’,细菌学博士。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咱们真的是初次见面吗?”42号明白了,原来“上田教授”不止是双重人格,他才是真正的多重人格患者。

        “张清本博士”露出温和的笑容,既不如“教授”那样的虚幻,也不如“上田次郎”那样的刻薄。如果不是共用同一副面容,42号也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张清本博士”走到42号跟前。他扶起扶起42号,微笑着说道:“在下代表‘教授先生’感谢你为他所做的一切。”

        “我做了,什么?”42号忍住剧痛问道。

        “在你的帮助下,在下终于有机会请内山先生亲自与‘教授’见面。作为一名心理学家,‘教授’毕生的课题就是研究‘人性之恶’。相信42号先生你也曾耳闻目睹过的一些事情,因此可以理解为什么内山先生是研究这一课题的最佳分析对象。可惜内山先生身为高级军官,事务繁忙,如果不是42号先生你的帮助,在下是绝对没有办法请来内山先生的。当然,在下也不能允许内山先生被你杀死。”“张清本博士”平静地说道。42号注意到,“上田教授”虽然也能流利地讲中文,但总有一点外国口音,而眼前这位“张清本博士”则完全没有这种问题。42号再次想起,死去的山田曾经说过——人的大脑真是神奇的东西。

        “‘你们’在利用我们?”

        “说‘利用’是有些冒犯了,其实在下不过是因势利导,借助42号先生你的行动,满足‘教授’的心愿。”“张清本博士”轻轻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再说,在下和‘猎手’也多次帮助过你们,所以这是等价交换。而现在,由于在下的目标已经达成,所以我们之间的合作也就要告一段落了。”“张清本博士”回头看了看内山,后者在不知名的药物作用下已经失去了知觉。

        “‘猎手’?”

        “你们称呼他为‘上田次郎’。”

        “V42在哪里?”

        “‘猎手’现了你藏匿的钥匙,在下则找到了九鬼收藏样本的秘密保险柜。现在V42连同容器都被在下收藏在绝对保密的地方——连‘教授’和‘猎手’都不知道的地方。”

        “这么危险的东西,你为什么不直接毁掉?”

        “毁掉的话,内山就不会追来了。”“张清本博士”说道,“再说,作为一个专攻细菌学的科学家,能见到V42这样极端的样本实属梦寐以求的事情……”

        “留着样本,只可能带来,更大的不幸!”42号打断“张清本博士”的话。

        “科学家自有科学家的操守。”“张清本博士”微笑着对42号说道,“‘猎手’偷听了你和九鬼的话,你认为科学不能以牺牲人类的未来展为代价,在下深表认同。不过……”

        “张清本博士”突然从急救包中取出注射器和药瓶。

        “干什么?”42号问道。

        “提起‘猎手’,在下想起来他曾说过,还想再见你一面,完成之前意外被打断的‘演出’。”

        “张清本博士”举着针管向42号俯下身来,看着针管中不知名的液体,42号想起阴森的“上田次郎小剧场”。

        “等一下,这就是,你对我们所付出的一切的,报答?”42号断断续续地质问道。

        “在下说过,这是等价交换。再说你已经穷途末路,在下保证说服‘猎手’,给42号先生你一个无痛苦的结束。”“张清本博士”将针头对准42号的脖子,“游戏就要结束了。”

        “这一切,对你们来说只是游戏吧?操纵别人的生命,达到自己的目标,最后还恬不知耻地说这一切都是游戏。奢谈着什么‘生存的意义’,‘生存的代价’,可别人的生命对你们来说却只是游戏,那你们和内山之流有什么区别?”

        “张清本博士”似乎犹豫了一下。

        身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张清本博士”奇怪地转头看了看,现安娜正举枪对着自己。

        “放开他。”安娜低声命令道。

        “潘诺娃研究员。”“张清本博士”向安娜点头致意,手中的针管也停了下来。

        “你还活着……”42号看着面容憔悴的安娜,心中感到无限宽慰。

        安娜只是点点头,她挣扎着站了起来。

        “小心。”42号提醒安娜,他还记得“上田次郎”有着野兽一样的敏捷和爆力。

        但“张清本博士”只是垂手站在原地,看来不打算反抗。不但如此,他低着头,好像在思考什么。

        安娜吃力地挪到42号身边。“张清本博士”突然抬起头,安娜警惕地用双手举起手枪。

        “‘教授’也说想放你们一马,他说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想再看看42号先生你的成长。”似乎是为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张清本博士”丢掉了针管,又将手伸进上衣内侧。

        “别耍花样。”安娜威吓着对方。

        但“张清本博士”只是从衣服内侧拿出一个记事本,42号认出这是之前与“上田教授”谈话时,对方拿的本子。

        “‘教授’还要在下把这件东西交给你,他说他收集的一些线索,也许能帮助你解开身世之谜。”“张清本博士”又伸手到急救包中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闪着柔和金色光芒的小瓶,说道:“基地指挥官毛利先生对养生很感兴趣,他曾要求在下配置过一些补品和补药。这是用名贵的乳香和末药调配而成,对你的伤势有一点用处。这就算是在下借花献佛,最后给你的一点小礼物吧。”

        他把记事本和镀金雕花的小瓶放在42号跟前,后退了几步。

        安娜突然说道:“你刚才说‘猎手’还想继续演出?”

        “张清本博士”点了点头,说道:“‘猎手’说他做了很多事情,包括从近卫兵的埋伏中把你们拯救出来,还抹掉了通道内的暗记,为你们争取了很多时间。但他觉得没有得到公平的等价交换,在下也是这么觉得,所以刚才才想把42号先生一起带回去。”

        “我记得‘上田次郎’——‘猎手’说过,他最喜欢o型血?”安娜问道。

        “张清本博士”点了点头。

        “内山就是o型血,我看过他的体检报告。你只要把他带回去,应该就可以满足‘教授’和‘猎手’的不同需求。”

        “张清本博士”又低头沉思起来,随后抬起头来说道:“可以接受。”他转身向内山走去。

        安娜放下手枪,轻轻靠在42号肩膀上,默默地看着“张清本博士”和内山的方向。

        “张清本博士”又戴上防毒面具,42号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谁?”

        “在下本是战乱的中国大地上的一名孤儿,后来被一对日本夫妇收养。他们去世后,在下继承了遗产,去欧洲进修。‘教授’和‘猎手’,则是在下无法割舍的伙伴,‘我们’三人一起,方能构成一个平衡的主体。”“张清本博士”第一次提到“我们”这个概念。

        他轻轻敲敲自己的面具,继续说道:“虽然我热爱细菌学,但作为中国人却受到排斥和贬低,因此在欧洲时不得不借用‘教授’的身份从事研究。空有学问,却身处乱世之中,又不得不仰仗‘猎手’为我排除万难。久而久之,我已经分不清那些究竟是面具,还是真实存在的人。面具戴的太久了,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镜子中的,到底是面具,还是真实的面孔。世人莫不如此,全都戴着面具,生怕被人瞧见面具下的自己。可是终究有一天,自己都忘了,现在这张面具下面的是不是真正的自己,还是另一张面具。我知道自己是不正常的人,但是在这乱世之中,正常的人反倒不正常。”

        “因为爆炸,我失去记忆,如同重生一样,也等于被剥夺了一切面具。”42号看着面前的笔记本,想起和“上田教授”的对话,“‘教授’是不是因此才费尽心思与我沟通,或者说,他只是想给我戴上一副新的面具?”

        “也许有这方面的考虑。但是以我的经验来说,戴不戴面具还是由主观决定的。只是戴上以后还能不能随时摘下来,就不是自己能决定了。”“张清本博士”俯身抬起内山软绵绵的身体,轻松扛在肩上。临走之前,他对42号说道:“‘猎手’说,内山派同党在51工厂的总装车间里设下了埋伏,你们的去路已经断绝。你们不想跟在下走吗?”

        “我们一路拼到这里,前途是不是断绝了,总得亲眼看看才行。”42号看了看安娜,后者也轻轻点了点头,“再说我们还有比逃生更重要的事情……”

        “比生命还重要吗?”

        42号和安娜一起点了点头。

        “张清本博士”说道:“现在奉内山的命令,所有能动用的人力都下来搜查了,上面防备确实很空虚,你们只要能突破总装车间里的最后一道防线,就有机会完成你们的‘使命’。当然,从常识来说,你们两个人是没办法突破总装车间的。”

        “刚才说过了,不管成功几率多小,总得试试才行。不试的话,自然就没可能成功。”42号说道。

        “张清本博士”点了点头,突然对42号说道:“‘教授’请我转告你,在面对最后的抉择时,希望你也会像现在这样坚强。”

        随后,也不管对方是否理解他的话,他对42号和安娜挥挥手,大声说道:

        “再见,我亲爱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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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钦科走进洞口的临时指挥所,大声说道:“上校大人,‘吸血鬼’充电完成了!”但随即他就看到科尼格一脸官司,乌云满天地坐在内山原来的位置上,而在内山之前,这里坐的是已经化身孤魂野鬼的毛利。

        “怎么回事?”

        “下面传来消息,内山和小林失踪了。”科尼格皱着眉头,恶狠狠地说道。

        “中埋伏了?”

        “不知道,总之就像蒸一样,踪迹全无。”科尼格突然说道,“说不定是带着V42逃跑了。”

        “为什么要背着我们逃跑?”

        “也许是像毛利那样叛变了,也许是想把V42送给联合国请赏。总之我从一开始就不信任内山,这些东方的黄脸人都是天生的阴谋家!”科尼格突然没来由地对内山失去了信心。

        “可是,没有任何直接证据啊?”古钦科也有些想不通。

        “你的身份一直没有暴露,所以你不觉得——其实战败对我们这些高级官员来说,压力是非常大的。到这里之前,我已经听说苏联人在柏林原来6军情报局的一个秘密档案室里找到了我的档案,不但有详细资料,甚至连指纹记录都有——那些愚蠢的文官,竟然连销毁机密记录这么点事情都办不好!总之联合国已经在通缉我,还有些犹太人复仇组织甚至开出15万美元的价码要我的脑袋。”科尼格用手指敲打着桌子角,“内山担任1oo部队秘密基地负责人这么久,想必也是血债累累,说不定他早就打好主意要染指V42,把样本献给联合国,买自己后半生的平安呢!”

        古钦科明白了,科尼格是在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他问道:“可是他就算拿到V42,也没有别的出口可以离开啊?”

        “他知道苏联红军正在向这里推进,所以大概是准备在下面躲藏一段时间,等咱们不得已撤退后在溜出来。我原来就有些奇怪,为什么他一直放任那些日本废物军官在下面搞得鸡飞狗跳,连他自己亲自下去的时候,也拒绝让我们的人同行,还找出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现在我明白了,他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们碰V42一根指头。”科尼格气势汹汹地举起一根手指——虽然对内山的计划目标判断完全错误,但他还是猜出了隐藏在内山一系列反常举动背后的用意。

        “那怎么办?不如我们直接炸毁整个山洞,咱们得不到V42,联合国和别的什么人也别想得到。”古钦科摸着下巴出起了主意。

        “不行!”科尼格否定得斩钉截铁,“得不到V42,组织也不会再庇护我……我是说我们!”他扫了一眼古钦科,加重语气说道:“我可不想像丧家之犬一样度过下半生,再说万一我被捕了,你们也不可能好过!”他威胁着古钦科,提醒对方不要乱打主意。

        “是,下官僭越了。”古钦科慌忙低头认罪,“接下来如何行动,还请上校大人您指示!”

        “内山知道‘吸血鬼’的原理,所以‘吸血鬼’作战已经没意义了,立刻把外部电源接进总装车间,打开全部照明,只要是长得像日本人的,全部给我抓起来,这样内山就没法混出去了!你再命令‘吸血鬼小队’下到实验区三层参与搜索,那里照明不足,‘吸血鬼’倒是能派上些用场。”

        “吸血鬼”(德文:Vampir)是纳粹德国在战争行将失败时研出的红外线照明设备,与美国制造的T12o系统异曲同工。但由于科研水平和工业实力远不及美国,“吸血鬼”的体积要大许多,非常笨重,原本被纳粹军队装备在坦克和装甲车上。战争末期虽然也开出单兵用装备,但无论是重量、体积、清晰度、照明范围以及电池容量上,都远不及T12o实用程度高,也完全没有在实战中部署过,而T12o当时已经在冲绳战役中投入使用了,有效的遏制了日本军队擅长的夜间突袭行动。科尼格等人使用的系统,却装在一架苏制重机枪上,连同电池在内,全套系统需要三个人才能移动和操控。

        科尼格想了想,继续说道:“顺便再把部队中懂日语的那几个人也派下去指挥地下的日本人,提高搜索效率。剩下的人都去总装车间,确保没人能从那溜出来。重点防守那些通风管!”

        “明白。下官也一起进去。”

        “不必,你和斯寇皮扬留在上面盯住劳工营的日本看守,万一生暴动,那些日本废物恐怕招架不住。把其他人派进去!”科尼格下达了命令。

        古钦科走了出去,科尼格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午5点45分。科尼格长出一口气,他知道时间所剩无几,但无论如何,他不想、不能、更不敢放弃V42这根最后的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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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2号的头枕在安娜的腿上,似乎已经失去知觉。安娜轻轻搂着42号,两人就这样依偎着,在漆黑的隧道中不知坐了多久。

        42号突然动了一下,安娜轻轻问道:“你醒了?”

        42号似乎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安娜担心剧烈的动作会加剧42号本已严重的伤势,她轻轻揽住42号的肩膀,不让他起来。

        42号明白安娜的好意,但他还是挣扎着直起身来:“我们不能坐在这里等死……”

        “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安娜拉着42号的胳膊问道,“V42已经被藏在没人知道的地方,内山也……”

        42号摇了摇沉重的头,“我们答应过帕克曼、薛志升、王三山……还有冤死在这里的成百上千个无辜者,我们必须毁灭……I实验区!”

        “但是我们还能做什么呢?”安娜用指尖摸索着42号的脸颊,她能感到42号脸上的血已经干了,也能感到42号的体温正在降低。

        “是我产生幻觉了吗?为什么我觉得这里似乎有光亮?”42号茫然地转动着眼睛,但视力却很模糊。

        安娜却意识到,隧道内确实不再是一片漆黑了,不知从哪里来的微弱光线似乎照亮了眼前的通道。安娜奇怪地寻找着光线的来源,随即现堵住隧道的最后一道砖墙上似乎出现了缝隙,光线正是从这里射进来的。

        “墙上好像有裂缝……?”安娜看着砖墙说道,“可能是刚才手榴弹爆炸产生的冲击波炸开了缝隙……我去看看,你不要动。”

        42号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安娜摸索到墙边,她用力推动砖墙,感到墙壁似乎已不像原来那样结实了。她又在地上摸索了一下,找到了之前42号和王三山砸墙用的铁锤。锤子好重,瘦弱的安娜似乎不可能举起这么重的东西。但她最终还是举起了铁锤,闭上眼睛用力挥了下去。

        砖墙轰然倒塌,远比安娜预想的容易。明亮的光线照射进黑暗的隧道内,安娜的眼睛无法适应剧烈的明暗交替,一时间头晕眼花。如果墙外有敌人,哪怕是只有一个拿着木棍的敌人,此刻也能轻易地要了安娜和42号的性命。

        但外面的房间空无一人。安娜缓缓放下捂住双眼的手,眼前是一个类似工厂仓库的地方,比连接着I实验区的隧道出口处的小仓库要大得多。仓库两边竖立着用途不明的巨大金属容器,每个都有5米高,直径达1.5米。密密麻麻的管道从容器上面和下面连接出来,又延伸向不知名的地方。

        “好亮啊……”42号说道,“是阳光吗?我们到外面了吗?”

        “不……”安娜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光线——由于在漆黑的隧道内时间太久,这让他们感到无比明亮的光芒,其实只是几个小电灯泡出的光。古钦科等人已经用外部电源接通了51工厂总装车间内的照明灯,无意中,51工厂其他一些车间和仓库的照明也恢复了一部分。

        “我想我们是在51工厂下层的什么地方,好像是个仓库。”安娜回到42号身边,奋力将42号搀扶起来。两人一同走进仓库内。

        “原来是电灯啊……”42号靠在墙边说道,“我们还有最后一场硬仗要打呢,潘诺娃研究员,请你……”

        “叫我安娜。”

        “好的,安娜……研究员,请你把我的步枪拿来,就在隧道里的什么地方。”

        “就叫我安娜就好了。”安娜坚持更正着42号对自己的称谓,她蹒跚地走进隧道,将42号的步枪拿了出来。

        “不好……”虽然视线还很模糊,但42号也能看到步枪在手榴弹爆炸的冲击下,零件已经扭曲报废了,枪管也弯了。

        “内山和他那个副官的手枪还能用,我也拿来了。”安娜又拿出一个布包,里面有一根管状的物品,“还有这个,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那是内山刚才使用过的八九式手榴弹射器,一同被安娜拿过来的,还有两颗已经装好射底座的九一式手榴弹。

        “就能找到这些了。”安娜蜷起腿坐在42号旁边。

        两把手枪,一个手榴弹射器,还有两颗手榴弹,这就是他们现在拥有的全部火力。隧道内还有宪兵带来的步枪,但无论是42号还是安娜,都已经没有举起步枪的气力了。

        42号想起王三山的m712手枪,但即使拿来,也未必能派上更大的用场。他觉得还是把枪留在那里,就算是给战友的一点微薄的陪葬。

        “好像火力很弱……”不知为什么,42号突然微笑起来。

        “如果洞口只有拿着木棒的大猩猩,我们就没问题了。”安娜也微笑了起来。她靠在42号肩膀上,正好能看到身后的金属容器底部的标牌。

        “乙醇……”安娜念着标牌上的字,又看了看对面的容器,“液态氧……”

        “这是什么?”42号不知道安娜在念什么,但安娜却似乎有些兴奋。

        她突然站了起来,走到容器前的仪表那里自己端详起来。

        “是什么?”42号奇怪的问道。

        “容器是满的!”安娜回过头来,表情开朗了许多。

        “是吗?”42号有些茫然,化学不是他的强项。

        安娜明白42号的困惑,她指着两边的容器说道:“乙醇和液态氧混合,就可以制作高能燃料。如果我没猜错的话,51工厂不是什么飞机工厂,因为飞机不需要这些东西。这样的燃料,只有一种用途,就是制作火箭……”

        “火箭?”

        安娜点点头,她轻轻拍打着容器厚重的外壳说道:“日本人一直想制造出能打到美国的火箭,因为日本的海军和空军都完蛋了,6军又游不过太平洋,所以只能期盼使用火箭来将战火烧到美国本土。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把I实验区和51工厂放在一起,因为即使开出能射到美国的导弹,仅靠那一点炸药是不可能让美国人低头认输的,所以要用更危险、更令人害怕的东西……”

        “比如V42?”

        “那是世界末日武器,更大的作用是威吓。I实验区里肯定还有鼠疫、伤寒之类的‘常规’细菌武器,就算美国人有反制手段,但携带细菌武器的火箭也可能在国内引起恐慌,说不定会促使美国低头和日本媾和。”安娜又回到42号身边坐下,似乎已精疲力竭,“不过制造火箭的技术是世界上最高级的科技之一,听说只有纳粹德国在投降前开出了实用的火箭技术,但射程也远没有达到美国本土。51工厂里用的多半就是战败前偷运来的纳粹技术和装备,但只有几个月的时间,可能连一枚真正能起飞的火箭还没装配出来呢。”

        “你说这些是火箭用的高能燃料,也就是说51工厂,还有I实验区,其实等于就坐落在巨大的火药库旁边?”42号问道。

        “没错,帕克曼说可以招来轰炸机炸毁这里,原本我们以为只能炸毁入口而已。但如果炸弹威力够大的话,没准可以在这里产生连锁反应,说不定可以把整个基地炸上天!”

        “只用这两种东西就可以制作火箭燃料么?”42号随口问道。

        “据我所知,还需要一定比例的‘********’和‘过氧化氢’做催化剂,那两种化合物混合不当的话,会产生剧烈爆炸,所以大概被分开储存在别的什么地方,也可能就在旁边的仓库里。”

        “高……什么?”42号非常迷惑,因为安娜在提到这两种物质时,说的不是中文。

        安娜随手用手指在布满尘土的地面上画起字来:“potassium  manganate(********)”“dihydrogen  dioxide(过氧化氢)”

        “这是法文么?”42号扫了一眼,即使写出来,这些对他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不是。”安娜突然笑了起来,“这是Iupac,也就是‘国际纯粹与应用化学联合会’规定的标准称呼,在我们化学界来说,就像世界通用标准语一样。对不起我忘了一般人根本就不明白这些字眼的涵义……”

        “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42号闭上眼睛。他突然说道:“刚才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开枪打死内山。”

        安娜还是轻轻靠在42号肩上,微笑着并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她才说道:“我是那么打算过,但是后来觉得,还是让内山去体验一下咱们……你体验过的那些事情,尤其是‘最后的演出’。直接打死他太便宜这个王八蛋了。”

        第一次听到安娜骂人,42号轻轻笑了起来,他说道:“难怪帕克曼见到我们时,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别得罪女人’……”

        安娜笑出了声。她看了看漆黑隧道入口,又说道:“其实当时我真有点想跟过去看看内山会得到什么样的‘治疗’呢……”

        “只希望这次不要有人打断‘演出’……”

        安娜也闭上了眼睛,笑着说道:“没有了V42,还有谁会去救他?”

        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42号收起笑容,睁开眼睛说道:“我休息得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51工厂内,通向唯一出口的总装车间内灯火通明,不用走得很近就能看到手持自动枪的巡逻兵警惕地监视着各条通道。

        安娜躲在墙角后仔细观察着,42号低声问道:“情况如何?”

        “出口和通风管都都有人把守,但是……”安娜犹豫了一下,“巡逻的人都穿着苏联红军的制服……”

        “苏联红军已经打过来了?”  42号问道。

        “总觉得不太对劲……”安娜仔细观察着身份不明的巡逻兵,“如果苏军来了,内山怎么会那么从容?”

        两个巡逻兵凑在一起,好像在交谈,安娜只能依稀听到几个音节,但已经足够了。

        “他们在讲德文……”安娜的脸色有些苍白,“他们是假扮成苏军的敌人,肯定是内山的同党,准备V42到手后,假装成苏军混出去。”安娜立刻猜出这其中的阴谋。

        “我可以在这里开枪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反正我也走不动了,也许你能趁乱逃跑……”42号说道。

        “绝对不行!”安娜拒绝了42号的提议,“要走我们就一起走!”

        “帕克曼也说过……”

        安娜一把抓住42号的领子,她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嘴唇也颤抖着:“不许你抛下我一个人,不许!你要是再敢这么说,我就死给你看!”她跪在靠坐在墙角的42号面前,激动地晃着手枪,显然不是随口说说。

        42号轻轻拍拍安娜淡黄色的头,“知道了。”他环顾四周,现墙上有一些狭窄的圆孔,“那是做什么用的?”

        “也是通风管。”安娜说道,“但是这些是分支,管道直径都非常窄,恐怕钻不进去。”

        “你去看看。”

        安娜走到一个圆孔跟前比划了一下,自己也许勉强能钻进去。她又回头看了看坐在墙角的42号,摇了摇头:“你绝对钻不进去。”

        “看到了。”42号也摇了摇头,他闭上眼睛沉思起来。

        “有什么办法吗?”

        “刚才咱们从燃料仓库出来时,不是还经过一个外间小仓库吗?”

        “对的。”安娜用力点点头,等待着42号的下文。

        “那间屋里,有一个配电箱似的东西,我现在想,也许能找到什么方法让那里的线路短路,说不定能再次烧掉主保险?”42号说出自己的计划。

        “对了,也许行。”安娜看到一丝希望,她急促地说道:“我曾经利用过地下基地的一个工程师,让他帮我改接一些线路……”

        “最后烧毁了这里和一七七六要塞的电路系统。”42号露出赞许的笑容。

        “好主意呀,我竟然忘了我还有这本事。”安娜像小女孩一样高兴起来,“我们回去。”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走到地下仓库的铁门前,42号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他说道:“让我休息一会儿。”

        “再坚持一下就到了。”安娜放慢脚步,但还不打算停下来。

        “放下我,很痛,不知道怎么回事。”

        安娜惊恐地将42号扶到门口的墙边坐下,巨大的汗珠从42号额头滚落,安娜能做的,只是用袖子擦去他的汗珠。安娜咬着嘴唇,几乎要哭出来了。

        “好些了。”42号轻轻挥挥手,他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安娜身后,“好像有人……”

        安娜抽出手枪转过身戒备着,但身后空无一人,目光所及之处也没有任何异常。

        安娜突然醒悟过来,她猛然转身,只看到厚重的铁门已经在她身后无声地关闭了。

        安娜扔掉手枪扑到铁门跟前,用力拉门,但42号已经把门从里面牢牢锁住了。安娜只能透过门上一扇长宽仅1o厘米的小窗看到里面。

        42号垂手站在门后,“抱歉,安娜……我还是不能和你一起走。”

        “你答应过我!”安娜几乎大喊出来,她用力抠开小窗,指甲都折断了。但窗户太小,她只能把手伸进去而已。

        “你答应过我……”安娜哭了。

        “安娜,你听我说……”42号伸出手,安娜紧紧抓住他的手,仿佛想把他从这狭小的窗户中拽出来。

        “我不听!你出来!”安娜拼命晃着42号的手,好像小孩在脾气。

        “我们两个人是不可能一起离开这里的。”42号说道,“你一个人走,成功的几率要大得多——你可以钻进那个通风口,我不行。”

        “我不走!我不走!”安娜死死地抓着42号的右手,鲜血从指尖流了下来。

        42号用左手轻轻触摸着安娜手指上的血迹,“你忘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

        “我知道,但是没有你我一个人做不了!”安娜突然想起什么:“你不是说屋里有配电箱吗?只要让正确的线路短路就能再次烧掉主保险,我知道怎么做,你开门让我进去。”安娜似乎恢复了镇静,但42号知道她是在拼命掩饰自己。

        “没用的,刚才我们经过这里时我就看过了,配电箱根本没用,照明灯的电源肯定是从外面接进来的……”

        “一定有办法的,我们一定能一起离开这里……”

        “你一定能离开这里。”42号轻声说道,但语气却无比坚定。

        “我们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只要再走一小步,我们就能重见天日,你不要放弃……”安娜抽泣着。

        “我没有放弃,安娜……”42号轻轻握住安娜的手,“当山田他们在倒塌的出口处现我时,我曾经距离自由是如此之近,近到只隔着几块碎石。但那时我却离真正的自由无比遥远,我是茫然的、无知的,如同无助的新生。随着我们不断向下,我距离表面的自由似乎越来越远,但我却突然明白,我的自由之路不在于我们是向上还是向下,而在于我和我的心灵、我和我心中的世界是近还是远。是你们帮我点亮了心灵之火,是你们帮我找到了心中那美丽的世界。我的心已经自由了,自由到甚至可以越我的生命,越我的身体和我的思想。”

        “可是你还不知道你的身世,也许我们能从那个本子上找到你以前的身份?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安娜执着地坚持着。

        “几个小时以前,我也许还放不下这些东西,因为那时候,寻找过去的身份似乎是我存在的唯一意义。但是现在不同了,我不再关心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我只关心我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我们都获得了一个天赐良机,可以与过去的种种不快挥手告别,我不想浪费这个机会,你也不要再让过去的幽灵困扰你了。”

        “可是我害怕,我不要再孤独一个人活着,你们都离开我了,我已经没有亲人了,我怎么办?我害怕……”安娜泣不成声。

        “你不会再孤独了。”42号用双手握住安娜的手说道,“我们和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在某些人眼中,世界是如此空虚和冷漠,以至于没有继续下去的意义。但那只是愚蠢的愤世嫉俗,是对世界和他人的偏见。他们描绘了一个丑恶又鲜血淋漓的世界,无非是想为自己的行为寻找一个合理的借口。如果我们每个人都不努力去保护这世界上那些基本的道德和规则,这个世界说不定有一天真会变成那样的地狱。但现在我们正在做的,就是给别人更多的机会,我们不知道不确定世人是否会珍惜这个机会,但这不会成为我们逃避责任,放任这世界沉沦的理由。作为人类,我们每一个人所必须,而且只需要做的,无非就是要让这个世界更美好一点,至少也不是更坏。

        “还有人说,这世间所有人都生活在面具之下,但是我觉得,那些所谓的面具,不过是别人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影子。你在世间生存着,经历着不同的人,不同的事。那些和你走得最近的人,和你最亲密的人,你最牵挂、最爱护、最思念的人,他们就会活在你心里了,成为你的影子,你的烙印,你的伤疤,但同时却是你最亲密最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因为那就是你。当我们不得不分开时,我知道我的一部分会永远留在你心中的某处。我、王三山、薛志升、帕克曼,也许还有长谷川和山田……我们在你此生中将伴随你永远成长下去,生活下去,生存下去,直到你终老。但那时,我们不过是重新回到一起,让后继续在你的亲人、爱人、儿子、女儿的心中继续活下去。直到我们无法想象的光辉世界降临,直到永久的自由和平静。我们永远不会分开,除非你抛弃我们……”

        “我不会的,永远不会……”安娜哭着说道。

        “当我被捆在那把椅子上时,曾经与人辩论过生存和生活的意义。是的,对某些人来说,死亡是一切的终结,是无法躲避和拖延的最后审判,是绝对的恐惧和无奈。但我现在知道了,死亡并不可怕,只有那些脱离了社会,将自己变成孤独的游荡者的人才会对死亡充满恐惧,因为一旦死亡降临,他们将注定永远成为那个对世界毫无意义的存在。现在对于我来说,死亡并没什么可怕,也许是因为我所谓的一生,不过只有几十个小时而已。但更多的是我了解了、找到了我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我是世界的一部分,与别人紧密相连,为别人负责,为他人分担痛苦,这说到底就是对自己负责。我不再害怕死亡,因为我的生存已经有了意义,所以我的死亡也将不可能毫无意义。

        “我现在把我最宝贵的一分托付给你,虽然我的灵魂,我真正的灵魂,只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了几个小时的时光,但这却是我曾生存于这个世界的最沉重的证据。没有形体、无法言喻,但却也是我和你永不分离的证据,这其中,还包含着我对外面那个我从未见过的世界的期望,是我对你的理解和牵挂,是我对自由和光明的渴望——是我的心。我将和你一起生存下去,生活下去。即使死亡也不再令我恐惧,虽然现在的我无比珍惜生命。”

        安娜无声地哭泣着,缓缓地跪在门前。

        “你愿意拯救我吗?为了你心中的42号永远和你在一起,你愿意背负着我的心努力活下去吗?不管前面的道路如何艰苦,无论贫富贵贱、生老病死,你愿意永远和我在一起吗,安娜?”

        “我愿意。”安娜缓缓站了起来,她看着42号的眼睛,缓缓说道:“我的真名,叫anna  sa1ome  sk1odoska.”

        “anna  sa1ome  sk1odoska,我也永远和你在一起。替我,替我们好好活着吧。”42号轻柔但坚定地抽出自己的手,他对安娜说道:

        “再见,我最亲爱的朋友,我的战友,我的姐妹,我唯一在世的亲人,我灵魂的最终寄托,我此生中陪伴我到最后的忠诚旅伴。带着我,引领着我,坚强地活下去。”

        透过狭小的窗户,42号能看到安娜憔悴但逐渐坚强起来的面容。

        “再见,我最亲爱的朋友,我的兄弟,我的父亲,我的儿子,我的爱人……我会带着你的心勇敢活下去,我不再害怕孤独,因为我永远不会孤独。你给了我新的生命,我会还给你一个充实的余生。

        “Zegnaj,  moj  najdrozszy  przyjacie1u.”

        安娜走到小窗口前,额头抵在冰凉的铁门上。

        42号俯身过去,嘴唇轻轻碰到安娜的嘴唇。

        安娜的脚碰到什么东西,那原本是装着手榴弹射器的小布包,但里面似乎有别的东西。安娜捡起小包,不知什么时候,42号已经把地下基地的地图副本和那个记载着自己身份线索的小记事本放在了里面。

        安娜紧紧抱着小包,仿佛那是自己的生命,头也不回地向总装车间走去。

        42号透过小窗向安娜的背影轻轻挥挥手,随后转身踉跄地走进摆放着巨大金属容器的仓库中,走到不久前他和安娜并肩依偎着的那个角落。

        安娜用手指在地上画出的字迹还清晰可见,42号环顾一番,看到墙上挂着一个粗糙的记事本,还有一支铅笔。那是仓库的保管人员记录容器日常压力数据用的本子。42号拿下本子,走到地面上的字迹前,一笔一划地认真抄录下来。

        随后他走进外间仓库,黑暗的角落里,散乱地堆放着一些包装好的化学制剂,显然曾有人准备把这些东西搬出去,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胡乱堆在这里。

        42号吃力地举着记事本,一件一件地核对着包装上的拉丁字母。终于他找到了需要的东西。

        通向I实验区的秘密隧道中隐约传来嘈杂的声音,敌人终于现了隧道。

        42号看了看手表,安娜离开的时间并不长,他不知道安娜能否到达安全的地方。但是,已经没有时间了。他闭上眼睛,似乎在默默地祝福安娜一路平安,沉默良久,他抬起头,睁开眼睛,似乎在遥望着厚厚的山壁那一面的敌人。

        “现在让我们来决个高下吧。”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剧烈的轰鸣和震动让古钦科和斯寇皮扬摔倒在地,一开始古钦科竟以为是地震了。随即他看到眼前的无名荒山如同积木一样塌陷了。洞口临时指挥所被飞溅的巨大山石砸成碎片,科尼格在最后一刻撞开屋门滚了出来,臃肿的身影随即消失在遮天蔽日的尘土中。

        漫天尘土将落日都遮蔽了,空气中除了尘土的气味,还有说不名字的化学品剧烈燃烧和爆炸产生的恶臭。古钦科呆坐在地上,看着几秒钟前还看似坚不可摧的山洞,在剧烈震荡中变成一片碎石。

        爆炸毫无预警,山洞里的人一个也没能跑出来。

        斯寇皮扬扶起古钦科,两人掸了掸身上的土,惊魂未定。

        突然,从劳工营那边传来呐喊声。趁着日本看守不备,营地内的劳工们偷偷打开了存放工具的小仓库,山洞爆炸坍塌后,劳工们蜂拥而出,手持铁锤、铁镐和木棍一拥而上。几个日本宪兵守卫甚至来不及开枪就被撕成碎片。

        “不好,快躲起来!”古钦科和斯寇皮扬跳进屋后的臭水沟,百余名劳工从他们身边跑过,他们砸开大门,四散跑进了树林里。这其中也包括并木之前从地下二层带出来的那五名中国劳工。

        基地内重新恢复了平静。古钦科和斯寇皮扬心惊胆战地从水沟中探出头来四处张望一番,确认没有危险后才爬了出来。

        弥漫的沙尘中,隐约能看到一个人走了过来,古钦科定睛一看,原来是勉强逃过一死的科尼格,科尼格的头和衣服上都是尘土,狼狈不堪。

        “大人,生了什么事?”古钦科问道。

        “咳咳……呸……是火箭燃料,火箭燃料爆炸了。就是这种味道……”科尼格咳嗽着,似乎是吸入了一些有害气体。

        “大人您真是见多识广啊……”

        “44年我们曾去佩内明格的V2火箭工厂参观,正好赶上一枚火箭在射台上爆炸,就是这个味道,是乙醇……”科尼格弯着腰捂着鼻子似乎非常难受。

        “快去给大人打水来!”古钦科命令呆立在一边的斯寇皮扬。

        “等一下,算了!”科尼格打断古钦科的话,“这么大的动静,就算苏联人以前不知道这个地方,现在也会派人来查看的。施奈德(斯寇皮扬)去开车,你去食堂把我的公文包拿来,里面有我们的新证件。”

        古钦科跑进食堂,不一会儿就抱着科尼格的公文包跑了出来。

        斯寇皮扬的车还没开过来,古钦科问道:“斯寇皮扬可不会讲俄语啊,万一碰到红军的检查……?”

        “先离开这儿,到树林里再说。”科尼格点点头。斯寇皮扬把车开了过来,科尼格和古钦科坐到后座上,汽车绝尘而去。

        汽车行进在颠簸的林间小路上。这是一辆由苏联远东某工厂生产的小轿车,苏联放弃《日苏条约》入侵伪满洲国前,作为正常的双边贸易,伪满曾进口过不少这样的小车,科尼格昨天就是坐着这辆车来到51工厂的,但原来的司机已经被埋在山洞的瓦砾堆中了。

        秉承苏联设计师和工程师注重简便耐用而不注重舒适性的一贯传统,这辆车的空间也非常局促,在颠簸的道路上更是让司机和乘客都倍感困苦。似乎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古钦科问道:“火箭燃料为什么爆炸?”

        “估计是有人在下面搞鬼……整个基地都完蛋了,V42也完蛋了,都完蛋了……”科尼格似乎心情极度郁闷,一直在重复着“完蛋”这个字眼。

        他突然用德语对斯寇皮扬吼道:“停车!我要上厕所!”

        斯寇皮扬乖乖地把车停下,科尼格走进路边的小树丛。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的枪声。

        科尼格走出树丛,看到古钦科正站在驾驶员座位旁边。

        “解决了?”科尼格问道。

        古钦科点点头,打开车门,把斯寇皮扬的尸体拖了下来。斯寇皮扬的后脑在近距离被手枪射中,他对自己的死亡似乎毫无察觉,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招牌式的敦厚微笑。

        科尼格从后座上拿起之前随手扔在这里的大衣,对古钦科说道:“把他的尸体放在后座上。”

        看到古钦科有些费解,科尼格用流利的俄文说道:“我们1o1侦察队遭到敌人的伏击,大部分战死,只有我们三人抢了一辆汽车逃出来,但是这位中士……不幸被流弹打中,牺牲了,不过我们拼了命也要把战友的遗体抢救回来。是这样吧,大尉?”

        古钦科明白了,他点了点头,将斯寇皮扬的尸体拖到后座上。

        “记住,从现在开始我们必须一直说俄文。”科尼格翻看着公文包中的伪造证件,皱着眉头说道:“怎么没有这家伙的证件?”

        “他不会讲俄语,所以原本就没打算……”古钦科欲言又止。

        “在他脸上再补一枪,然后把这个……沃洛甲中士的证件放在他身上。”科尼格抽出一张证件,丢在斯寇皮扬尸体上,然后又抽出手枪,古钦科问道:“您这是要做什么?”

        “人的脑袋都被打烂了,车上怎么能没有枪眼?”科尼格说着,对着汽车胡乱开了几枪,“小心不要射到轮胎、动机或者油箱。”

        古钦科明白了科尼格的用意,他也抽出手枪,对着汽车乱打起来,他甚至用抹布蘸着斯寇皮扬的血,在破碎的挡风玻璃和车门上一通乱抹。

        伪装完毕,古钦科驾车,科尼格坐在副驾驶位置,汽车又上路了。

        “接下来怎么办啊?”古钦科似乎又没了主意,一直在问科尼格想办法。

        “还能怎么办,混过苏联红军的前线检查站,然后各奔东西呗……”科尼格闭目养神。

        “是啊,没有了V42,钱也拿不到了,真是麻烦……”

        科尼格睁开眼睛说道:“你至少还能找到容身之所,我才是真正麻烦了……”

        “对了,上校大人,我们开着车这样行进,会不会被苏联飞机攻击?”

        古钦科的担心不无道理,但科尼格似乎完全不想步行,他抬头看看天空,天已经擦黑了。

        “没事,太阳快下山了,苏联飞机肯定都返回基地了。”

        古钦科也忧心忡忡地看着天空,一时忘了看路。

        “小心!”科尼格说道,他看到路上有一个巨大的泥坑。

        “什么?”古钦科光顾着说话,来不及反应,小车直接开进了泥坑中。这种后轮驱动的汽车,陷入泥坑后更难脱身。

        “该死,稍不留神就……”古钦科狠踩油门,不过是让后轮在泥坑里陷得更深。

        “推车吧。”科尼格说道,打开了车门。

        古钦科看到后座斯寇皮扬的尸体上盖着一件军大衣,是科尼格之前扔在这里的。他拿起大衣,对科尼格说道:“上校,麻烦您把大衣塞到车轮底下吧,我去路边看看,那里好像有几根被暴风雨打落的粗树枝。一会儿你负责动车子,我用树枝当撬棍把车子顶出来吧。”

        “那样你的衣服可就完蛋啦,会溅一身泥巴的。”

        “总不能让您推车吧?”古钦科还是笑嘻嘻地说道。

        科尼格接过大衣,古钦科则走向路边,这里果然有几根粗壮的断树枝。古钦科举起一根树枝掂了掂,走回汽车旁边。

        科尼格已经把大衣塞进车轮旁边的泥巴里,他看着车轮,对古钦科说道:“待会儿我会慢慢加……”

        古钦科手中的树枝狠狠砸在科尼格后颈上,科尼格甚至能听见自己颈椎断裂的声音。他轰然倒在泥坑中,即使已经瘫倒在地,他还在不无惊讶地看着古钦科。

        古钦科扔下树枝,俯身抽出了科尼格枪套内的手枪,顺手扔进车里。随后他嬉皮笑脸地对着苟延残喘的科尼格说道:“其实在下并不想这么做的,只是白忙一场,家底都赔进去了。既然大人说过自己的脑袋值15万美元,这笔钱我就替死去的兄弟们收下了。”

        古钦科从工具箱中找出一把小斧头,狞笑着走向科尼格:

        “Tsnetd!”

        事毕,古钦科在科尼格的尸体上摸索了一番,摸到了内山存放在科尼格这里的手表。手表式样古朴,古钦科是识货的人,立刻就知道此表价值不菲。他收起内山的手表,连同科尼格公文包内的另外几块手表和金戒指一起,塞进了自己的口袋。古钦科翻了翻公文包,确信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后,将公文包扔到汽车后座上,随后他点燃了汽车的油箱。汽车在夕阳下燃烧起来,黑烟滚滚,说不定会引来苏联的侦察机,但是古钦科并不太在乎,他有万全的把握可以混过任何检查。

        突然,他仔细倾听着空气中的声音。

        微弱但绵延不绝的轰鸣声从远方传来,古钦科知道那是苏联红军动总攻的炮声。

        “多壮丽的一天啊。”古钦科对着51工厂的方向笑了笑,转身走进了路边的白桦林。

        (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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