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插曲：家园—神“儿”不佑

那一年，杜长只是个三十出头的大小伙子，叫他老族长是相对于现任族长杜兴而言，其实他一直到死都没有机会真的变老……

        杜长比康大叔大十二岁，却因为四十年前一次互不服输的狩猎比赛而成为忘年之交。也正是从那时起，十六岁的康大叔得到了老族长自内心的佩服和敬重。

        那时候老族长的儿子杜兴才是个四岁的娃娃，而杨林和康敏还远没有出生。康大叔与老族长一起狩猎、形影不离，踏遍了方圆百里之内除野猪沟之外的每一寸土地。在共同的经历和信念中，逐渐形成了对狩猎的真义及其生命法则的共同认知。

        每种生物都在为生存而争夺资源和地盘，而人类在这场竞争中的优势并不明显。除了老族长和康大叔，几乎没人敢越过野鸡岭以北更远的地方，而岷岗的庄稼地却时常受到大型野兽的践踏……

        仿佛这个世界远远不是人类主宰的领域，甚至连垭子寨内部也随时面临各种各样的挑战！

        老族长因此无比珍视自己的家园。他和康大叔一合计，很快成立了自己的护林队，农忙时就帮忙收粮、防猪；农闲时就进山采药、捕猎。

        刚成立的时候护林队就只有老族长、康大叔和世代打猎、比老族长年龄还大好多的刘大爷。而短短四年后，护林队的队员也展到十几人，那时候杜长三十二岁，康大叔二十岁！

        寨北的千年古槐代表了老一代乡民的图腾信仰，然而，虽然枯树犹有新芽，但是老族长一直认为古槐历经千年，损耗太过严重，完全中空腐坏的树干已经说明了一切。他认为村寨中所有的灾难都与此有关，因此想尽一切办法想要弥补这种生命能量的过度流失。

        终于，对家园的责任战胜了对自然的敬畏！

        就在那一年，离每年一度的图腾祭奠日只剩一周时间，老族长突然提议，他要带领护林队员和村寨里的老人代表们燃香祷告，祈求上苍的仁慈。他决定要去天井台，打算从泰坦古树上锯下一块铁桦木，作为垭子寨的部族图腾，世代供奉。

        康大叔对此极力反对，他苦劝老族长不要重蹈蚁王的覆辙，然而老族长去意已决。年轻气盛的康大叔决不肯违背自己的自然法则，他装病请假、拒不参加那次活动……

        为了表示诚意，老族长命全体护林队员斋戒三天，之后老族长沐浴更衣，亲自带队出。他们从进入白骨斗山谷的第一步开始，每三步一拜，每七步一叩，一路七十余里，一直坚持到古树的脚下。

        他们在树下摆下丰盛的祭品，祷告祈求得到古树的许可。

        待一切完毕，他们便开始动手，想要从巨树的躯干上锯下一片木料。

        虽然他们最好了最充分的准备，但是铁桦木的硬度还是大大出了所有人的预期，一群人从中午锯到天黑，崩断了十几根锯条，也才勉强锯穿了树皮。

        照这样的度下去，他们完全没有可能在祭奠日之前完成任务。

        困难乎想象，可是寨子里迎取神木的最佳时辰早已确定，老族长心急如焚。

        然而，更加恐怖的一幕出现了。

        树皮的断口处，鲜红、粘稠的树汁汩汩而出，将锯条死死地粘在里面，再也不能拉动一分一毫。树汁溢出来，顺着树干流下去，一直淌到周围的沙地上，染得周围通红一片，仿佛一片鲜血的海洋……

        同去的年轻队员们纷纷吓得抱头鼠窜而去。

        老族长杜长“扑通”一声跪倒树下，抬手向天，大声起誓：“今日杜长所为，皆为垭子寨全体乡民福祉，不敢有半分私心。恳请神树惠赐铁桦神木一片，护佑一方生民。若因此擅伤生命、有违自然法则，我愿一力承担，虽死而无憾！”

        几位年过古稀的老人都凑到老族长身后，颤巍巍地跪了下去。

        原本黏在树干里的钢锯出“铮”地一声，自动转刃向下，哗地一下切下一片两寸厚、一米多长的铁桦木。整个切口立刻“血”流如注，整个场面震撼心魄，让人终生难以忘怀……

        杜长捧起神木，双手抖个不停，他面对古树，恭恭敬敬地磕了十个响头，带着剩下的人，胆战心惊地离开了那里。

        本以为一切已经过去。

        然而就在他带头即将走出白骨斗山谷、寨子已经遥遥在望的那一刹那，苍岩岭上一块风化的巨石突然跌落谷底，将捧着神木的杜长砸成了重伤！

        全寨的乡民如期地举行了隆重的迎接神木的仪式，将神木供奉在寨北千年古槐中空的体内，希望能倚靠古槐剩余的生命能量，最大限度地保留神木之内的护佑之力。

        康大叔去看望奄奄一息的杜长，见到唯一的挚友躺在床上，已经回天乏术，他忍不住热泪盈眶，心如刀绞，埋怨他不该不听劝告、一意孤行。

        老族长拉住康大叔的手不肯放：“康娃儿，你是个了不起的人，你的“自然法则”果然灵验，无论我多么小心翼翼、诚惶诚恐，最终还是难逃天地惩罚。你说得很对，人只是芸芸众生之一，并不比其他生命更高贵，但是，你也要看到，人跟其他生命还是有所不同的……人除了竞争，还懂得牺牲；人除了本能，还拥有情感……”

        “这次……你要好好听我的劝，不要太倔，……你的狩猎信仰并不完善，还需要弥补……否则，等到将来真正需要抉择的时候，你就会困惑，就会做出错误的决定……”

        他看见康大叔拼命的点头，这才放开手，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他把脖子上挂着的一团根须一样的东西塞到康大叔手里，然后吃力地转过头去看站在一边的杜兴。

        老族长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刚满八岁的儿子拉到自己的床边，当着众人之面宣布将族长之位传给他。并让杜兴当场在康大叔和自己面前庄严誓，要心存感恩，不得对泰坦古树心存怨念。

        “有生之年，绝无仇念。父虽身死，心无所怨……”杜兴一字一句地大声念道，清脆的童音响彻整个垭子寨。

        老族长安然地离开了人世。

        就在这一天，他完整地度过了自己生命中的第三十二个年头。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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