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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河患、左提学


夕阳西下,夏日的黄昏晚霞格外美丽,一眨眼间,不知何时又变成了后面是落日残照,前面是正升起的月亮的淡淡光辉,一个渐渐消退,另一个冉冉升起。

        推开窗户外面已是明月初升,张籍此时无心吃饭,将装着《治水疏》的信封放入怀中,出了庭院,向本草堂的丁郎中打了个招呼便向提学道衙门走去。

        脚下的这条小街并不是东昌府城的主干道,街道整洁,两边栽有杨柳,漫步其中风吹树枝喇喇作响,归鸟惊飞叽喳而鸣,时有月影婆娑,如纱似水,也不知是哪一任知府的手笔,特意规划设计了这么一处闹中取静之景。

        到了提学道衙门前,黑漆大门紧闭。

        张籍上前手执门环敲了两下,只见一个无精打采伸着懒腰的门房开了门。

        “谁啊……”

        “弟子张籍,有事面见大宗师。”

        门房初时未曾察觉,待看到来人是张籍的时候,面色一变,热络起来。“啊,是张相公,身子好些了没有,快快请进,大人说了,若是你来,直接到后堂即可。”这门房是左提学家老管家的亲戚,此次到山东履职也把他带上了。

        “已无大碍,有劳、有劳。”张籍一拱手笑道。

        寒暄两句,门房与前面引路,张籍跟随其后到了后堂书房外,此时书房窗户上有烛光,隐约可见一人似是在伏案读书。

        门房示意张籍稍待,自己上前敲门低声道:“大人,张籍求见。”

        “奥?让他进来吧。”屋内传来左提学的说话声,只是声音不那么洪亮有力,嗓音甚是嘶哑。

        门房侧身让过,张籍推门而入,刚一进入房间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中药味,再一看,左提学头上围着浸水的白毛巾,面露病容,张籍当先道:“弟子张籍拜见大宗师,大宗师可是……病了?扰了大人休息,弟子深感惶恐。”

        “诶——,不过是在大堤上风疾雨急感了风寒,吃过几剂药后了一身汗,已无大碍。倒是你,那天跳进涌坑,被水浸了个通透,可是好些了?”左提学转过身来,看着张籍闻言道。

        “谢大宗师挂念,弟子初时有恙,但这两日经本草堂丁郎中开了两副药后,现在已是好了。”张籍恭声道。

        “不愧是少年人,身子恢复的快。”左提学赞了一声道:“这明日方是院试授学之时,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言归正传,张籍一听,从怀中取出信封上前双手将之递于左提学。左提学接过道:“这是何物?”

        张籍退后两步道:“自那日从大堤上回城之后,有感于众人护堤一事,弟子日思夜想,黄河无论干流或是之流,水患年有生,只大小不同。沿河百姓苦其久矣,朝廷亦靡费于此多矣。籍曾与清渊藏书楼中见得古籍孤本,又与坊间书肆内读过历代河工治水之文。今日终有所感,成文《治水疏》一篇,内中言治水六策,还望大宗师点评,若有半点裨益于国,籍亦心有所慰。”

        “《治水疏》?”左提学拆开信封,从中取出书笺道:“那日河堤帐中,你出来献护堤八法,已颇有见地,这次能守住不至溃堤当有你的功劳。不曾想与治河一道你竟也所悟,好,我来看看,若是切实可行,我自当呈与朝廷。”

        言罢,左提学挑亮了烛光,细细看起来。

        张籍立于一旁,只见左提学口中念念有词,不住的捻须点头,约莫半柱香时间后,左提学将信笺放在书案上,看向张籍,许久,只听左提学叹道:“吾曾读荀子之文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早知后辈之不凡,不想今时已然是不如尔等少年。”

        “老师谬赞,学生惶恐。”张籍连连摆手不受左提学之赞。“学生不过是偶有所得,怎及得上大宗师身体力行,躬耕实践。”

        “那里,不过痴长几岁罢了。”左提学的精神不是很好,经此大堤一事对他的身体损耗也是极大,这会儿说起话来有些感伤。

        左提学顿了一顿又道:“你所书《治水疏》,端的是不凡,当今我朝治河之人,当推潘季驯,我观你之所言与其所为,不言而合,更有推陈出新之处,若是潘河漕在此定然会将你引为知己。”

        左提学说完这些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忽的他停下脚步道:“你这几天在城中,可知两日前,马颊河下游的武定州、阳信、沾化三地大堤决口,河水倒灌入城,人尽为鱼鳖!”

        “国朝永乐八年,开封河道决口,泛滥两万余户,没田八千余顷;又十三年,河南山东两地泛滥十万户;宣德六年开封等八县河溢,淹没官田五千余顷;正统十三年,黄河决,泛滥二十余府县,没田数十万顷;嘉靖四十四年,大河于江苏沛县决口,浊流合着泥沙,使上下二百余里运河水道淤塞,河水倒流,徐、沛、丰一带皆成泽国,田宅悉数被毁,漕运完全中断,时京中米粮一日数涨,导致京师人心惶惶。”

        “近有万历二年,河淮并溢,坏庐舍万余间,溺死千余人;万历五年有萧县被大河冲没,自此埋于地下……”

        左提学提起河患之时,双目泛红,言辞之间甚为激动。张籍这时猛地想起,王讲郎曾对自己说过,左提学家中老母亲就是在大河溃堤后河水倒灌入城才亡故的。想是如此,左提学才与那日带领众生员前去亲自守堤,今天才能对国朝的河患如此了解,心有郁结,其恨河患久矣。

        “……这封《治水疏》是否适用,还要朝廷诸公定夺,你且放心,我将此疏呈于申阁老,以申阁老的见识,当不误你报国之心。”左提学回道座位上,眼神中似忧悲意,许是想起了母亲。

        “我已乏了,若无它事,且退下吧。”左提学不再看张籍,端起书案上的茶杯道。

        “弟子告退。”张籍闻言躬身行礼,慢慢退后转身出了书房。

        月光如水,群星朦胧,了却一桩心事的张籍快步走出了提学道衙门。

        沿着来路返回本草堂,一路上几缕清风吹去了几分夏夜的炎热,相比与武定州、阳信、沾化三地的河水倒灌、生灵涂炭,

        安静的东昌府城,

        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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