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我一个人

他冷着一张脸，下车的时候把门拍得很响，他似乎看到亓洛的身体震了一下，疑心自己的粗暴吓到她了。&1t;/p>

        可是走近了，她却是一副淡然的样子，插着外套的口袋，半眯着眼睛看他，看清了，才问：“哦？你怎么在这？没陪宋可思？”&1t;/p>

        “你怎么没回去？”&1t;/p>

        她大大方方地把自己的脖子裸露在风中，虽然不像别人冷了就把自己缩起来，但是她嘴唇苍白，显然冷得不轻。&1t;/p>

        见她倔强地受着冷，他似乎没觉得她多罪孽深重了，反倒心里平衡了许多。&1t;/p>

        “哦，你手机没电了，我叫不了车，荒郊野外的，也没几个人。”&1t;/p>

        “所以你打算走一夜回去吗？”&1t;/p>

        她粲然一笑，安皓远却觉得惨然，她的声音被风卷到很高很高的地方。&1t;/p>

        “比这更远更黑的路我都走过，只是很久没走了，居然害怕了，现在应该习惯了。”&1t;/p>

        “回去吧，亓洛。”&1t;/p>

        她今天的话让他摸不着头脑，她没有演戏。直觉告诉他，那是她的痛楚，不小心被他扒了出来，她太痛苦，以至于忘了他是罪魁祸。&1t;/p>

        “嗯。”&1t;/p>

        她安静地走开，裤脚上沾满草屑，脚踝处还缠着干枯的草枝，她没注意到，但走得很缓慢。&1t;/p>

        “亓洛。”他的声音被风吹走，变得很空。空得她不敢回头，站在灯光旁，一派冷清。&1t;/p>

        他走上前，帮她弄开她脚上的草枝。这时她才后摆过头来，舒了一口气。&1t;/p>

        “我还以为是什么拉住我，原来是草啊。”她淡淡地自嘲，声音空到心底，变成一片荒地。&1t;/p>

        她眼里没有恐惧，有的只是失望。&1t;/p>

        她明明很害怕，害怕得不敢低头去看钳制住她的是什么，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淡然姿态。&1t;/p>

        “你怎么了，亓洛？”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问，他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害怕什么，但她悲伤得让他不忍。&1t;/p>

        “我不喜欢这种地方，安皓远。”她冷然说：“它让我想起每一个在这种地方死掉的人，有妇女，有青年，有小孩，有老人，有我救不了的，也有我亲手杀死的。以后别带我到这种地方。”&1t;/p>

        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咬着牙，恶狠狠地说的，狠得像是要把“这种地方”从她的生命中剜掉。&1t;/p>

        “我知道了，对不起，亓洛，我们回去吧。”安皓远被她的眼神吓住了，也被她的话吓到了。&1t;/p>

        他以为她会哭，但是眼泪只是转过她眼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红着眼眶的狠劲儿。&1t;/p>

        上了车，她看着窗外的漆黑，眼神和心都是漆黑一片。&1t;/p>

        久久，她冷寂地说：“你没错，你没必要向我道歉。所有的事出有因才值得被原谅，你是不知者，你也没有原因，也不需要道歉。”&1t;/p>

        错的是她，是她没有原因。&1t;/p>

        “每个人都有心事和过去，看开了就好，你不是说，‘很多事情，时间久了，你就会忘了’。”&1t;/p>

        “我以为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她凄凄惨惨戚戚地喃喃自语，又倔强地笑开，“行了，别说这么沉重的话题，你和宋可思怎么样了？”&1t;/p>

        她把话题转了，安皓远无从下手，只得敷衍着。&1t;/p>

        “没怎么样。”&1t;/p>

        “没怎么样？”亓洛疑惑，“不该啊，她没找到你吗？”&1t;/p>

        他抿抿唇，坚定地骗她，“没有。”&1t;/p>

        亓洛皱眉，开始在车里找数据线，想着给手机充上电，好安排接下来的事。&1t;/p>

        安皓远也皱眉，她恢复得这么快吗？从心里巨大的悲伤到关注他的感情生活。亓洛太理性，太会控制情绪，太让他不知所措。&1t;/p>

        “你要是觉得你状态不行，你可以不用管我的事。”&1t;/p>

        “我只是想找点事做，而且谁说我要管你的事了，我玩盘游戏不行吗？”她终于找到数据线，充上了电。“我已经给你制造机会了，你没把握好，我还得给你善后啊？我说帮你而已，主要还是要靠你自己的好吗？”&1t;/p>

        “你以后事先告诉我，我不至于……”不知道怎么处理。&1t;/p>

        “你随机应变啊，当宋可思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就一心一意地看她就行。反正我能处理好我自己，以后你也不用这样出来找我，怪吓人的，显得我好像没有自理能力。”&1t;/p>

        “你这叫处理好自己吗？我不出来接你，你走到天亮也走不到市区，而且这里荒郊野外的，出了事怎么办？”&1t;/p>

        一个女孩子……还颇有姿色。&1t;/p>

        “这里到市区的车程也就四五十分钟，走路再慢也慢不到哪儿去的好吗？而且这里虽然是偏远了点，但不至于有野兽有色狼吧，就算有，我也打得过啊。”&1t;/p>

        “亓洛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厉害？”&1t;/p>

        “是啊！”&1t;/p>

        安皓远顿时无语，他早就该想到这个回答，亓洛那么桀骜不驯，还指望她谦虚吗？&1t;/p>

        “我好歹是军人，虽然是退役的。”&1t;/p>

        军人。&1t;/p>

        安皓远即刻想到她之前说的话，她真的杀过人吗？&1t;/p>

        但是他不敢问，他怕又揭了她的伤疤。&1t;/p>

        那样沉痛的亓洛，他应付不来。&1t;/p>

        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你为什么退役了？你应该还不到年纪。”&1t;/p>

        她今年才25岁，不久才刚过的生日。&1t;/p>

        “我受伤了，手腕断过。”她轻松地说着，一扫先前的阴霾，仿佛这是一件多么光荣的事情。&1t;/p>

        他看向她纤细的手腕，没看出断过的痕迹。他确定是右手，因为她很少会用右手拿东西，写字也没有力度，所以即使她的字很潇洒，却清秀轻浮。&1t;/p>

        “手腕断了，你似乎很高兴？”&1t;/p>

        她眼底闪过一丝难过，开始漫长的回忆。“我不是自愿入伍的。尹启辰跟我分手了，恰好学校有去军校交流的安排，我赌气就去了。去到了之后吧，我散漫得要死，各种迟到早退被罚站，但是各项指标我完成得堪称完美。这真不是我夸自己，所有的军校老师都说我如果除去闯祸的那部分，我会是很优秀的军人。后来他们推荐我入军队，我也去了，去了之后，太累人，我不喜欢。在军校不守点纪律，顶多挨顿骂，毕竟成绩摆在那儿，也没几个人敢过分。可是在军队就不同了，稍微犯点错就是法律问题，我这种一天不闹事就觉得天要塌了的人简直怕得要死。幸好我受伤了，我就赶紧申请退役了。就是国家不给我工资了，得靠自己养活自己。”&1t;/p>

        安皓远难得听到完整的关于亓洛的过往概述，还是亓洛亲口说的。&1t;/p>

        其实公司里不乏对亓洛来历的风言风语，有说她勾引上级军官被开除的，有说她窃听了重要机密被军队赶走的，也有说她捏造履历，其实她的年纪早就到了退役年龄了，诸如此类。&1t;/p>

        这些安皓远都不信，但其实安皓远也不清楚，即使他是雇用她的那个人，因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亓洛是穆亦推荐的。而亓洛简历上只有简单粗暴的基本信息，在外面等候面试的时候还翘着二郎腿，心无旁骛地玩着她的游戏，面试的时候云淡风轻地说着“爱录不录”的轻狂话。&1t;/p>

        但是安皓远就是看中了她的简单和轻狂。&1t;/p>

        “那你是怎么认识穆亦的？”他好奇地问：“因为顾修杰吗？”&1t;/p>

        顾修杰，是穆亦的青梅竹马，吊儿郎当的高级军官一名。&1t;/p>

        “对啊，我跟顾修杰是同一期进的军校，因为祸闯得一样多，受罚的时候认识的。我刚离开军队的时候，还是他拜托穆亦接的我，我因此受到了穆亦极好的照顾。”&1t;/p>

        这绝对是反话，听说当时穆亦只给她找了间公寓，就是她现在住的这间，跟他交代了一句必须雇用亓洛的话，然后就由她自力更生、自生自灭了。&1t;/p>

        “你……没有家人吗？”&1t;/p>

        “我是孤儿，又或者不是。我对家和家人的印象不深，也许是没有。很多事情，时间久了，我就会忘了，现在我一个人。”&1t;/p>

        她似乎有些累了，摇下车窗，想吹吹风，清醒清醒。&1t;/p>

        狂乱的风卷乱她的短，狠狠地打在她的眼睛，她的耳朵，她的颧骨，她的心上。但她不知道痛，或许，那样的痛对她来说，并不算痛。&1t;/p>

        但他看在眼里，听在耳里，感受在心里，却莫名地纠着心痛了。&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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