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章(一)不辱使命檀道济北伐退敌 气吞山河刘寄奴南巡患疾

“天下真有这好去处，元亮兄，今日定要带兄弟去见识见识！”檀道济大笑着，径直踏入屋内。一上门台，前脚踏入门槛，后脚尚在门外，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厅屋正中庐陵王刘义真翘着二郎腿，斜着眼打量着愣在当地的檀道济，左首挨次坐了陶渊明、谢灵运，右首是颜延之和慧琳道人。

        “远方有朋至矣，当以好酒相待。檀大将军，请！”陶渊明抚了颊下一丛白须，笑道。檀道济顾不得应话，趋前数步，撩袍当地跪了：“王爷！”刘义真将手中剔牙花的小木棍往地下一扔：“起来吧老檀，甭跟爷玩这套虚的。还认得本王说明心里还有个王爷呢。”这话听得逆耳，檀道济晓得刘义真的脾性，大气不敢出一口，生怕一言不合当众遭辱：“王爷说哪里话，只是没想到王爷在此。”刘义真一晒道：“你没想到的事多着呢---你不领你的兵打你的仗，半途到这干甚？”檀道济看了一眼陶渊明道：“下官路过此地，想找元亮兄坐坐。”刘义真满意地点点头道：“老檀其心可嘉，心里有没有本王无所谓，能想起老陶，本王就高兴。你以为老陶想见就能见得了么？你先起来，别死了娘老子耷拉着个脸！”“谢王爷。”檀道济起身，拘谨地对众人环环一礼道，“诸位仁兄，檀道济有礼了。”论官阶，在座除了刘义真，无人可比。不过檀道济知道这些爷，个个都自负狂妄，从不以官阶论人，压根未将当朝高官放在眼里。除谢晦之外，檀道济为刘裕跟前最为宠信屈指可数的武将之一，谢灵运、颜延之亦不敢托大，给纷起身施礼。唯慧琳道人端座不动，略略向他点头示意。檀道济心道：牛鼻子，狂什么。脸上却未露出丝毫不满。

        慧琳笑道：“檀将军听得仔细，可知先前所吟是何人所作？”檀道济道：“想必是元亮兄大作罢。”陶渊明笑道：“即兴所至，献丑而已。”谢灵运道：“莫怨老檀在门外就打听这美境妙地，我等亦是茫然，先前元亮兄曾说此篇为武陵源记，这武陵源到底在何处，莫不成就在这庐山么？”颜延之道：“元亮兄快带我们去，来个秉烛夜游，未尝不是好事。”刘义真拍手道：“老颜说的本王心里直痒痒。老陶，武陵源到底在哪？”一众人都望着陶渊明，陶渊明抚须含笑不语。

        谢灵运道：“元亮兄杜撰吧？”陶渊明道：“其实天下如此之境多矣，岂在武陵源？择地休身，怡和养性，脱不得势熏利诱，一切无从谈起，纵置身武陵源，心忧尘世，又有何用？”谢灵运道：“以元亮兄的意思，实际上是说人心地坦荡，不恋凡尘，天下无处不是武陵源；如若恋念世俗，贪图名利，纵居武陵源已是无端玷了美名，实实坏了此境！”颜延之笑道：“说到底还是杜撰。”陶渊明道：“延年兄弟此言有差，真正和谐在情、在理、在心，与属地无关。诸位且看，这庐山胜境比之武陵源可有逊色？”众人立时方悟，陶渊明不过是在以诗言志，以赋抒怀。

        “说起诗赋，老夫倒觉得谢客年初所作相逢行，给人一番清雅亮堂之气，为近年天下文章罕有之作。”谢灵运谦逊地摇头笑笑。颜延之道：“可是行行即长道？”陶渊明道：“正是，延年兄弟可记得？”颜延之道：“倒背如流！”

        此时天色已完全黑沉下来，院外瀑声轰轰，归鸟啾啾，狗吠鸡鸣，甚是清幽。

        颜延之清了清嗓子，道：“行行即长道，道长息班草。邂逅赏心人，与我倾怀抱。夷世信难值，忧来伤人，平生不可保。阳华与春渥，阴柯长秋稿。心慨荣去速，情苦忧来早。日华难久居，忧来伤人，谆谆亦至老。亲党近恤庇，昵君不常好。九族悲素霰，三良怨黄鸟。迩朱白即频，忧来伤人，近缟洁必造。水流理就湿，水炎同归燥。赏契少能谐，断金断可宝。千计莫适从，万端信纷绕。巢林宜择木，结友使心晓。心晓形迹撂，撂迩谁能了。相逢即若旧，忧来伤人，片言代纻缟。”

        “好一个邂逅赏心人，与我倾怀抱。人世真若有此等相逢相识相知，虽有十分情忧，已是浪漫至极！”陶渊明击掌叹道，“我辈何求！”

        正说着，檀道济见门外进来一位头扎方巾，粗布短衣打扮的妇人，约四十余岁年纪，眉宇间略显恹恹之态，神情却是欢愉：“各位大人，饭做好了，在这用还是在外面？”众人纷纷起身，刘义真亦敛了笑，一脸端庄严肃道：“嫂子好！”

        檀道济知道，此妇人正是陶渊明现任妻子翟氏，比陶渊明小一属。说起陶渊明婚姻经历实乃不幸，第一任妻子临盆待产时发生意外，母子二人双双离世；第二任妻子得了痨病，扔下两个孩子撕手人寰。母亲孟老夫人和叔叔陶夔商量，又给陶渊明提了一门亲事，便是崔氏。崔氏贤惠能干，侍奉公婆，关系融洽。两年后崔氏给陶渊明生下一个小儿，乳名阿通，随陶渊明隐居此地，过着夫耕于前、妻锄于后的平静生活，志同道合，安贫乐贱。两人侍弄着一些田地，庄稼年年丰收，日子这才渐渐好起来，粮食吃不了，陶渊明爱喝酒，崔氏便将粮食专酿些酒。在座诸人都知道，饮酒于陶渊明而言是为人生之致，小饮小舒服，大饮大舒服，饮多便醉。

        “母亲，孩儿要同父亲一道饮酒，同赏院外美景。”崔氏身后，一名五六岁，头扎双犄角的孩子蹦蹦跳跳地进来嚷嚷，正是陶渊明与崔氏所生之子阿通。崔氏道：“不可无礼，还不见过各位爷！”那孩子眉宇清秀，一双骨碌碌乱转的黑眼珠在众人身上扫了一遍，并不怯场，规规矩矩地对众人挨次施礼道：“见过叔叔大人！”

        “好个叔叔大人！”刘义真笑着近前，在阿通头上轻轻一抚，道，“小孩子也喝酒，敢跟我喝么？”阿通看了陶渊明一眼，仰头道：“敢！”

        众人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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