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章(二)残殿陋室文帝倡识先朝俭 汹涛涌波谢晦逢遇故旧人
眼前竟都是先皇之物，文帝曾听得先皇节俭，不想竟至于此，不禁肃然起敬。
“先帝临终曾提起，后世皇帝务须进殿膜拜。车儿，你大哥在世时，他未曾踏过此殿一步！”张夫人的语气突地恼怒至极，浑身急颤，竭力压制一番又道，“车儿，大舜躬耕历山，伯禹亲事土木，陛下不睹先皇之遗物，何以知稼穑之艰难，何先知先帝之至德！”张夫人蓦地回身，“正因为此，才有天下臣民追随先皇、成就帝业，才有刘家这天朝之基，你懂么！”
文帝大骇，唯觉一股激荡之气涌至喉间，恭恭敬敬地再次叩拜道：“母后，儿臣记下了。定遵先皇遗愿，施仁于天下，克俭于己身，决不辜负天下万民百姓，心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励精图治，开创天朝盛世！”张夫人道：“车儿有此宏愿，先皇在天之灵必然为你含笑祈盼！”
三人出來，在殿门前张夫人道：“车儿，母后有一事必得向你说明。”文帝道：“母后请说，儿子必遵母命。”张夫人道：“你要给我下诏，今后不可以太后相称。”文帝大惊道：“这是为何？”张夫人道：“你亲生母亲胡婕妤为太后，虽说去了，这个礼还得遵，你不要问为何，听我的就是。为江山，为国运，更为这个家！”文帝知道，即位之初，生母进封太后，张夫人必得改诏，早有司奏建议张夫人封号，文帝不准，他愿仍以太后相称。张夫人大义至此，文帝大是感激。
“母后，不管如何，您在儿子眼里，都是母后！”
张夫人道：“这样就好，办你的正差去吧。”回头一手拉了袁齐妫的手，在她脸上轻抚道：“好标致的人儿，你看母后在这院子里正培植一丛牡丹、秋菊，再过些时日你过來看，准是色彩斑阑，满院清香。”皇后脸涨得通红嘟着嘴道：“母后笑话了。儿媳原本也喜欢种花，您不知道在江陵植了好大一个园子，回建康时我舍不得，偏皇帝不让带，说什么家国岂能以花花草草饰之。母后您听听，这分明是在骂儿媳呢！”
文帝道：“日后你多往母后这边跑动就行了，将这一院花草侍弄得好了，天天在此设宴赏花，岂不是妙！”
说罢，三人笑了。
从后宫出來，皇后袁齐妫陡见文帝眉宇间突显一份刚毅肃穆，眼神深邃坚忍，鼻尖微微簇起，嘴角紧闭，好似一会工夫又长大了不少、成熟了不少。两人一年前在江陵成婚，文帝天性仁慈，平易近人，待袁齐妫温和有加，年纪虽小，却在江陵官场乃至民间誉为夫妻典范。袁齐妫知道在她所爱慕的这位年轻帝王身上总有一股自信、自傲、不服输的劲气，天朝重担系于一肩，他在积聚一种常人未有的雄浑壮志整肃偌大基业。这个世界上迄今为止只有自己才能体会到他的霸心和那种隐忍迸发的沉默中潜含着的意味。一方面，她觉着暗暗心喜；另一方面，她又为他担心，生怕他不堪重负。
不觉已转至太极殿后，见殿阶上聚了三名内侍藏在檐角，朝前殿下指指点点着什么，不时还发出哧哧地笑声。
文帝眉头一皱，走至宫侍后边，三人竟未发觉。
“凤凰落架不如鸡，前日个还是位极人臣的模样儿，啧啧！”
“瞧那个熊样，连个院子都打扫不好。享惯了受人侍候的日子，一旦势败还不如我们几个呢！”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啥时候天照应了，不定咱哥几个也能摸个官职当当！”
“嘻嘻嘻，呵呵呵！”
殿阶下，一人躬猫着身子正拖着把大扫帚将一夜间散落在殿院内的落叶、飞絮扫作数堆。竹叶子在地上发出哗哗的响声，正是屡次辞官被文帝贬罚扫院的王弘！
袁齐妫惊见文帝面色突变，情知要发火，忙在身后咳嗽两声。三个内侍回头，顿时愣怔当地！
“混帐东西，寡人的职官是你们笑话的么！”文帝一声断喝，吓得三人扑通跪在阶台上，不住磕头：
“陛下，小人满嘴胡言，罪该万死…”
文帝不理他们，掉头沿前檐下了阶台。
王弘早已跪伏当地，文帝伸手欲扶，又倏忽收手：“王弘，看來你是喜欢干这个差使了？”王弘道：“回陛下，不管干什么，只要是为我大宋朝做事，小人定当恪尽本份，竭力办好。做不好，自不会谋想；做好了，属于小人的自会索要。”文帝一听这话大是惊奇，脸上去不动声色道：“噢，竟还有这想头，你觉得院子可打扫好了么？”王弘并不害怕，朗声道：“小人不知道打扫得是不是称陛下之意，不过要比他们扫得干净。”太极殿前确实清扫得一尘不染。文帝顿起好感：“院子确比往日干净，那你想谋什么？”王弘道：“陛下有所不知，这院子扫好了，晌午饭必定多给一个馍馍吃。”文帝一听，实在忍不住，不禁大笑，“好个干事之道！”
笑声一住，文帝突地抬脚将数堆扫好的落叶飞絮踢得满院都是。一种被当众羞辱的窘迫瞬间袭至王弘头上，脸色蓦地涨得通红，双手紧抠砖沿，下死力地紧咬嘴唇一声不吭。
“你们几个混帐东西给寡人滚过來！”文帝朝阶沿上跪伏的宫侍吼道。三名宫侍起又不敢起，连滚带爬地下來。文帝指了乱糟糟一院道：“一个时辰给寡人将这院子清得干净，留一片叶子每人三十肩杖！”
“是，是…”一名内侍爬起來伸手欲抓王弘身边的扫帚，见文帝一脸怒容，手又缩了回去。“寡人和你说过用扫帚么，给寡人用嘴一片一片的捡！”
三名内侍忙伏在地上，用嘴触在地上舔拾起來。
文帝走至王弘身边道：“你起來，你的院子确实打扫得干净。不过今日寡人不用你打扫了，晌午谁敢少给你一个馍，寡人打断他的腿！”走出几步，又忽地回头，“王弘，听说你最爱吃鸡爪子，寡人今日晌午就赐你二十个江陵油炸鸡爪子！”
不知想起什么，王弘蓦地双肩一阵抖颤呜呜地哭开了：“谢陛下……”
文帝微微一笑，掉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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