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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回乡村路小贩卖烧纸 状元楼大伯对诗歌


晚辈代代祭祖先,老人年年把寿添。

        祝福怀念在心里,形式太重加负担。

        酒席变粪进坑底,纸钱化烟入云端。

        旧俗当随改革变,何故更上一重天?

        小厂把门关,纸价翻几番,农民手头紧,蓝天不要烟。

        国家政策宽,感恩谢上边,过寿何须重?耗资实在冤。

        闲话多说惹事端,速归正题不能偏。上文说道:胖媒婆第一次到玉顺家给常大伯说事,老哥俩都没在家,桃花和三快婆陪着她说了会话。胖媒婆说清了自己的来意之后,便急急忙忙地回去了。桃花和三快婆把她送走,站在门外说了几句闲话,正要各回各家,又听街道那边有人争吵。二人随声望去,就见不远的地方围了一大堆人。

        桃花仔细听了会说:“快婆,好像是卖火纸、阴票地来了,你看,人围得还不少哩。咱们也过去看看,合适了就买一点。清明节快要到了,反正这是少不了的事。”

        三快婆朝那边看着说:“天哪,时间过得真快呀,清明节就可到了。又得给先人送钱,这先人能用多少钱呀?年前十月一送寒衣的时候烧了次钱,腊月三十又送了一次,正月十五连送灯,带送钱。这清明节又到了,咱们还得拿着真钱去买假钱,先人的钱未免太多了吧。谁知道他们能不能用完?唉——,经常这样上坟烧纸,烧纸上坟,简直成了负担啦。”

        桃花催着她说:“再别说啦,去不去吗?你听那边好像正搞价哩,人多了就能便宜。要去快点走,如果耽搁过去,咱两家另买,价就大啦。你要是没带钱,我这里有。”

        三快婆在口袋摸了下说:“走就走吧,钱我有,就是舍不得。唉——,明知不顶啥,国家怎么不禁止哩?”

        桃花走着说:“快婆,谁都知道上坟烧纸不顶啥。不过,清明祭祖,可是从古代流传下来习俗,全中国人人都祭拜哩,咱不去也不行呀。这就是潮流,卷也得把你卷着走,谁不去都不行,大众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人。没办法,有钱没钱,都得随着潮流走。”

        三快婆又说:“唉,大多数人都知道不顶啥,还得掏钱去买那种没用的费纸。现在的人,都是河里尿尿——小流随着大流走,一个看一个的样子哩。”

        她两个还没走到跟前,就听见金蛋媳妇在人群中说:“乡党,你好像吃了石头啦,心越来越重了。这么几张粗纸就要一块钱,比年前的沓沓少了一半子;再看你这阴票,有几张吗?买一份就得几块钱。就这么一点,咋往坟上拿呀,咱不是哄先人吗。”

        有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说:“不是我心重,今年啥都涨价啦。进价大了,卖价就得涨呀。要是照年前的价格卖,那我不但赚不了钱,可能连婆娘娃都得赔进去。”

        桃花和三快婆走到跟前一看,那个卖烧纸的人好像有些面熟,就是经常干这一行的人。三快婆走过去说:“唉呀,乡党,看你说得害怕成啥啦,便宜点就要卖婆娘娃哩。大家经常照顾你,你年前还骑的自行车,今年都变成电摩啦,就不能给大家优惠点吗?”

        金蛋媳妇接着说:“是呀,你要是搬扯得太硬就没人买啦。那你赚谁的钱呀?乡党,图多是个没,便宜点吧。”

        三快婆又说:“对呀。都是老买主,搬扯啥哩。干脆,买你两沓火纸搭一沓阴票吧。都知道烧纸不顶啥,自己了心事、哄自己哩,你不能让大家为这不算啥的事而影响生活吧。”

        那个卖烧纸的人说:“不敢,不敢,好我的婶子哩,那样卖包不住本。你不知道,今年上边治理环境污染,许多小造纸厂都不达标,停业的停业,关门的关门,纸价一下子涨了许多,我不涨价不行呀。人人都知道上坟烧纸是白花钱哩,可是,这是老祖先流传下来习俗,到现在越来越浓重啦。

        国家不但没有禁止,还提倡大搞祭奠活动,清明节全国放了假,一切工作都停止啦。你想,国家既然提倡,可能这烧纸、祭奠,真的能起大作用,大家这钱不会白花吧。”

        三快婆忙说:“能起啥作用?叫我看,屁作用都不起。完全是脱了裤子放屁,白费一道手续。人常说:‘死了,死了,一死百了’,一辈子就算到头啦。经常让后人烧纸,那都是白白糟蹋钱哩。人家有钱人把几十块钱不当钱,想显示自己孝道就多买些,使劲地烧;没钱人把十数八块都当大钱着用哩。光一年买烧纸花的钱,要少办多少正经事哩。现在把这事搞得越来越大,就是叫有钱人把没钱人害啦。有钱人用那些不痛不痒得来的钱买烧纸,花得再多都不在乎;没钱人用自己血汗换来的钱,心再疼也得咬着牙,硬撑住买着烧。”

        那个卖纸的人说:“好婶子哩,你说得很对。人常说:‘人比人,活不成,驴比骡子驮不成’,人和人不能比呀。我也是农村人,知道农民的钱来得不容易。大家都是我的老顾客,今天就给大家便宜一点,买一沓火纸,搭五张阴票。我少赚一点,大家都是白撂钱哩,也就少撂一点。来,来,来,不能再便宜啦,谁要就按这个价取。”

        金蛋媳妇又说:“哎呀呀,搭八张吧,五张像啥话吗?八字吉利,不管弄啥的都爱用八字,你就给我这么取吧。”

        这时候,有个身材不瘦,个子不高,四肢健全,有肚无腰,眼圈昏暗,鼻头酒糟,服装高档,皮鞋明光的男人分开围着电动车的妇女,走进来大义凛然地说:“瞧你们这些娘儿们,都是些啥人嘛。给先人买点纸钱就那么抠,过来过去地搞价。

        先人把你们辛辛苦苦地养活大,难道就不值那几个钱吗?乡党们,百事孝为先,大家都应该放大方些,给先人多烧纸钱,将来你们死了,孩子们也会给你们多买。

        这就叫:‘前檐的水不往后檐流’,前边有车,后边有辙吗。人活在世上,千万不能忘本,就是要给后辈做好榜样哩。”

        这人话音未落,三快婆就叮着他说:“硬蛋,谁跟你比哩。你有钱就把这人的纸全部买下,给你先人都烧了,你先人在阴间就是有钱鬼。你在阳间放账,你先人在阴间放账。

        我们大家都不烧啦。我们的先人在阴间就成了饿鬼、穷鬼,他们可要造你先人的反,革你先人的命,一天三晌拉着斗,把你先人打得爬不动,我看你娃还能怎么硬。”

        众人哈哈大笑,有人附和着说:“对呀,你娃钱多就都买了,我们大家不用买,也就不用烧啦。有你这个好孝子贤孙代劳,先人们一定没有意见,这还有说的啥哩。”

        硬蛋又说:“瞧你们这些忤逆不孝的家伙,尽说些啥话吗?行孝是自己的事,别人怎么能代劳哩?我硬蛋全买就全买,有啥大不了的,不就是一两天的工资吗。

        阴间也跟现在的阳间一样,法制社会,富人的钱都受法律保护着,穷鬼再多也拿不去。我现在的钱就不少啦,国家还是按月给哩。你们再眼红能顶啥吗?连一分都拿不去。

        只能眼睁睁地看我的钱天天下蛋,永远不断;上坟烧纸用利息,穷鬼没钱不敢欺,钱能生钱有保证,动用只有我自己。

        我劝你们还是不要抠掐了,快给先人们多买多烧,自己少用一点怕啥哩。免得你们的先人在阴间吃苦受罪,愁肠满腹,上身露肉,下身没裤,没钱行贿,只有受罪。

        你们不知道,阴司里边可害怕啦。刀山天天爬,油锅常常炸;双目被挖掉,舌头连根拔;耳朵传铁链,钢锤敲掉牙;身在空中吊,脚在火上踏;皮肉用刀刮,筋骨被斧砸;----------。”

        硬蛋正说得唾沫星子乱溅,把几个胆小的人吓得浑身打颤,上牙磕着下牙说:“对啦,对啦,不要说啦。就是再贵,我们也要多买点。好让先人们有钱送礼,以求早点托生,少在那十八层地狱受些罪。唉,不管阴间阳间都一样,没钱的日子不好过呀。先人们为了养活咱们,都把苦受扎啦,咱不能让他们再受那些没钱的罪呀。”

        这时候,大家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几个说话的人身上,谁也没有看见常大伯几时回来的。他忽然分开众人,走到硬蛋跟前大声问道:“硬蛋,你去过阴间吗?下过地狱吗?”

        硬蛋被他那锐利的目光逼得朝后退了几步说:“我,我还没死哩,咋能到那种地方去。”

        常大伯上前一步又问:“你既然没去过,怎么知道阴间有那么多吓人的事?你不是在这里无中生有、造谣惑众吗?”

        硬蛋继续退着说:“大叔,大叔,我,我是听人家说的,也不知道对不对。大叔,我最佩服你啦,咱村里就数你有知识。你就给大家说说,这烧纸祭奠是不是行孝哩?”

        常大伯走到人群中间,挺胸昂首,高声说道:“这个问题不难回答,我首先肯定地说,这地下根本没有什么阴间。

        人活在这个世上,就是一种有生命的高级动物,和其他有生命的东西一样,生命结束以后,一切都不会存在,根本变不了什么鬼。

        入土为安,这是从古到今,处理尸体的一种办法,埋进土中时间一长,什么都没有了。有生命的植物完成自己使命以后,还会被人利用,其他的动物被人屠宰,食肉寝皮。

        死了的生命要是有灵魂的话,那还不对人恨之入骨。如果地下真有阴间,它们必然会给阎王告人的状,阎王还能让人活吗?”

        常大伯稍一停顿,硬蛋立即插话说:“正因为人在世间杀生害命,所以死后才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受尽各种酷刑以后,才能转世投胎,托生成猪羊鸡鸭,再叫别人杀他吃他。

        这就是因果报应,六道轮回。自古不就是有天公地道之说吗,上帝这样对待人,最公平不过啦。

        试问大家,谁在世上没有杀过生、害过命,谁在世上不吃粮食蔬菜,不食鸡鸭鱼肉?这些东西难道不是命吗?我就敢说,凡来世上之人,个个都是伤生害命,罪业深重之人。

        因此,在我们活着的时候就要吃斋念佛,祈求仁慈的上帝赦免自己的罪责;给先人多烧纸钱,好让他们上下打点,早日超度,少受些酷刑折磨。先人们才能有能力保佑下一代财源滚滚、日子过美,福大命好,不用吃苦受累。

        你们看我这么有福,这么有钱,就是先人保佑来的。因为,我的孝心大,每次买纸钱都比别人多,上坟烧的东西也比别人好。”

        常大伯目光锐利,盯着硬蛋厉声说道:“简直是一派胡言,你的钱是先人保佑来的吗?你也不想想,自己的先人是怎么死的?他们恨你、骂你都不解气,还怎么保佑你呀?

        谁都知道你的钱是国家给的,是党和政府、全国人民给的。你不思报效国家,不想为人民做点有益的好事,却在这儿胡说八道,宣扬封建迷信,因果报应。

        你难道不知道,迷信,是过去的封建社会用来愚弄、统治人民的。那时候,科学落后,人民没有文化知识,被愚弄的时间太长,迷信思想在人们心里根深蒂固。

        乡亲们,现在是新社会,咱们的党是唯物主义的党,自从建国以来就提倡相信科学、破除迷信。时至今日多少年啦,社会都发展到啥时代啦,你硬蛋还在这儿宣扬那一套愚弄人的东西。

        真不知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估计你是想让大家把钱都买了那种没用的东西,平时日子过不去了就会到你那儿贷款,你就能多赚利息。硬蛋,我说得不错吧。”

        硬蛋说:“大叔,看你说的,各人见解不同吗。这神鬼之事,谁能说得清哩。有人说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我记得还有什么圣人都说过;‘神鬼之事,吾也难明’吗。

        我这人生性愚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觉得给先人行孝总是对的。多烧点纸没有坏处,不就是多花一点钱的事吗。”

        常大伯又说:“你买多买少我管不着,想买多少,爱烧多少,那都是你的事,我没有一点意见。乡亲们,大家不要看他的样子,都少买一点,只要能表达出心意就行了。

        其实,人死了不管是土葬还是火葬,目的都是妥善把尸体处理掉。我曾经说过,或许到不久的将来,随着科学不断发展,尸体说不定还可以开发利用-----------。”

        三快婆着急地打断他的话说:“我知道,我知道,不管是造肥养花也好,喂鸡喂鸭也罢,那都是以后的事啦。你只说现在咋办呀?人家都上坟哩,咱不去就是不孝呀。”

        常大伯爽朗地说:“人活一辈子,只有在丧失生活能力之后,未死之前,那一段时间才是最需要尽孝的时候。

        家里若有生活不能自理的老年人,做儿女的就要把尽孝放在第一位,少出去挣几天钱,尽量把老人的生活照顾好,让他们晚年生活过得舒心一点,快乐一点,无忧无虑地度过晚年,这样就算尽到自己的责任,也算给老人把孝行了。

        有些人满口仁义道德,当老人需要照顾的时候却不管不顾;当老人需要安慰的时候不理不睬,甚至和自己的老人争多论少、斤斤计较。死后却大操大办,沽名钓誉。

        大家应该知道,咱村里这样的事还少吗?有的老人儿女满堂,自己落个冻、饿而死地可悲下场。还有的老人没人照顾,自己忍受不了病痛折磨,硬挣扎着爬进包谷地里喝了老鼠药,死了几天都没人知道。乡亲们,这就是大家常说的‘活着不孝,死了胡闹’的话。

        人死了,你就是把后事办得再隆重,花的钱再多都是白花哩,烧纸上坟当然也不例外。”

        有个得了脑梗病的人说:“老常哥,依你这么说,上坟烧纸搞祭奠都是胡闹哩,没有一点作用。那我们就不买纸啦,省下几个钱,还能多吃几天药哩。”

        常大伯又说:“话也不能那么说,祭奠活动并不是一点作用都没有,它能起到教育后辈不要忘本,牢记先人们的深恩厚德,有怀念先祖的作用。所以说,搞祭奠活动花点钱,也不完全是白撂啦。

        这几年,国家提倡文明祭奠,可以献花致敬,鞠躬默哀,不一定都要烧纸跪拜。目前,咱们这儿的条件还不成熟,如果出钱买花,可能比买烧纸贵得多。

        因此,咱们还得用传统的方式来祭奠,纸价虽然涨了,烧多烧少没有规定,咱们少买一点,不是同样可以表达对先祖的怀念之意吗。水涨码头高,咱们何必要在这种小事上边犯难哩。”

        常大伯说完,自己首先买了两块钱的烧纸阴票就回去啦。

        三快婆接着说:“老常说得对呀,多少都是一样的冒烟哩。咱们少烧一点,作用一样,还能减少一点污染。烧纸的时候都给先人这样说:‘先人呀,请原谅你的后人没有本事,一辈子只会干些出力不挣钱的庄稼活。希望你们继续发扬艰省节约的优良传统,不敢像人家有钱人那样铺张浪费,省着用吧。

        我现在向你们郑重承诺,我们就是吃糠咽菜、砸锅卖铁,也一定要把儿女们养大成人,供他们上大学,成为工作干部就能出人头地,扬眉吐气,彻底拔掉穷根,往后万事如意。

        到咱们相见的时候,他们就会给我们多烧纸钱,我们在阴间就是富鬼,但绝对不会只图自己享用,咱们一定会共同走向富裕的道路。还望先人们耐心等几天,小康生活在后边。”

        周围的人笑着说:“快婆说得真好,咱们都给先人这样说,他们就

        不会怪咱不够孝顺啦。”大家都根据自己家的情况买纸,多数人都买三两块的纸,最多的也就四五块钱。

        桃花买了五块钱的纸,想看硬蛋到底能买多少,瞅了一圈没见人,那个有钱的硬蛋不知那里去啦。她就赶上三快婆问:“快婆,那个硬蛋没见买纸,怎么不见人啦?”

        三快婆说:“他娃没脸停啦,你大伯刚才说那个喝老鼠药死了的人就是他妈。那老婆临死前把罪受扎啦,弟兄几个没人管,老婆双腿站不起来,经常像狗一样爬着。

        晚上上不到炕上睡觉,就在柴火堆里躜着;自己做不了饭,爬到门口要邻居家的馍。硬蛋嫌丢他的人,把老婆拉回去又打又骂;出了门还骂给老婆馍的邻居,说人家故意臊他的皮哩。”

        桃花叹息着说:“唉,这人看着人模人样的,怎么能这样对待他妈哩,简直连牲口都不如。”

        旁边有个脑梗患者插话说:“可不是吗。那几年,国家没有禁卖老鼠药,村里常有卖老鼠药的转村叫卖。有一次,老婆爬到门边,双手把住门槛喊:‘卖老鼠药的,给我买一点’。

        卖老鼠药的人不知原因,果然向老婆走去。我恰巧出来看见,连忙叫住那人说明情况,那人听了我的话,拧身就跑。

        后来,那老婆不知怎么就有了药,还是走上了那条路。

        我怀疑那药可能是硬蛋买的,故意放在手顺处让老婆吃,老蝴蝶为此事告了几回都没顶啥。”

        三快婆说:“告啥哩,无凭无据,咋能顶啥。老蝴蝶也就太多事啦,人家超度自己的母亲,与他有啥关系哩?过去那么明显的事,他告了七十二系,连个虱子都没顶。”

        桃花又问:“快婆,老花叔过去还告他啥事来,咋能没顶啥哩?”

        三快婆气呼呼地说:“啥事,还有啥事哩。她娃是怎么成为国家干部的,就是老队长以权谋私弄出去的。先进了县农机站,说是培养什么拖拉机手,后来又活动得成了管理干部。

        不到五十岁就回家闲住,过着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落,天天想长寿,顿顿讲吃喝,年年待遇后,月月工资多,平时不帮人,放账享快乐的生活。你老花叔当年一直想出去,老队长就是不给机会,有啥名额都是他自己人的。

        老蝴蝶一直愤愤不平,经常上公社,进县城,告来告去,结果还是没能出去,而老队长的亲属则接二连三地出去了。”

        桃花说:“唉,咱不说他了,过去的事就叫过去吧。快点走,做得饭啦。今天就算把这事办了,今年的纸价大,咱们花的钱和去年相比,还是基本一样多。”

        三快婆说:“是呀,不烧不行,贵了少买点,意思都是一样的。就这么简单的事,还是你大伯说出来的,那么多人争来说去,没有一个能说到点子上。”正是:

        明  知  烧  纸  是  白  烧  ,  还  用  真  钱  换  冥钞  。

        小  水  随  着  洪  流  走  ,  推  波  助  澜  浪  头  高  。

        江  海  不  怕  小  勺  舀  ,  旱  苗  无  水  靠  天  浇  。

        怀  念  先  祖  平  心  意  ,  不  在  慷  慨  把  钱  掏  。

        桃花回到家里,把买回来的纸钱往窗台上一放,连忙打开厨房门,先淘了些米放进电饭锅,插好电源叫蒸着,然后择着菜想;我何不先给公公打个电话,问他吃饭回来不,顺便把媒人来的话说一下。注意打定,很快拨通了公公的电话。

        公公说他正在县里筹备一个尊师重教的感恩会,吃饭回不来。还说这个感恩会是给老师过生日祝寿哩,同学们选他当了筹委主任,忙得不可开交,可能回家天就黑啦。

        桃花就把媒人上门来说的话给公公说了一遍,公公听完非常高兴,连声说了几个好字。还说自己晚上回去就给祥合打电话,他如果当时盖不起房,咱们就帮他盖。只要给他把这事办成了,就算把咱们的大问题解决啦,往后都可以安心过日子了。

        桃花打完电话,满心喜欢,很快做好了饭,公公没在家,自己还得去接学生。于是,她走出厨房,习惯地朝隔壁望了望,大伯那冒着烟的厨房里,隐隐约约地听得见三快婆唧唧咕咕的说话声。桃花心想:三快婆一定在说今天的事哩。

        大伯还没有去接小凡,自己去了一块接回来。她把电动三轮推到门外路上,先给婆婆打了电话,便骑车出了村。

        当玉顺坐末班车回到村里,天色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尽管道路很熟,在过一段烂路时,还是摔了一跤,所幸并无大碍,爬起身赶紧回家。桃花正在门口等他,看见公公身上尽是灰土,不由大吃一惊,连忙上前问道:“爸,你这是咋啦?”

        玉顺借着门里射出来的灯光低头一看,不好意思地说:“没啥,没啥,刚才走过那段烂烂路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跤,当时天黑看不见,没想到沾了这么多灰尘。”

        桃花又问:“怎么样,要紧不?村里这街道才打了几天,怎么这么快就烂得走不成啦?”

        玉顺说:“我不要紧。唉,包工头偷工减料,路打的质量不好。咱村里还烂得不太多,有的村都烂完了。我绊了一下不要紧,这路再不拾掇,迟早非绊伤人不可。”

        桃花说:“咱现在先不说他,我在这里给你把身上的土掸一下,回家再说我大伯的事。”

        桃花说着回家取了把鸡毛掸子,帮公公清理了身上的灰尘,二人回家合上大门,同时走进客厅。桃花知道公公晚上不喝茶,就给他倒了杯开水,把媒人说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

        玉顺只喝了半杯开水就迫不及待地拨通了祥合的电话。桃花听他给祥合说了大伯的事之后又说:“合子,你家的房子迟早要盖哩,为了你爸的事就提前盖吧。当时经济不行不要紧,二爸可以帮你,还有你那几个爸都可以帮。

        你放心,当时不要你还。怎么,你先寄回来一万元,让你爸把砖和钢材提前买好,你六月份多请几天假,忙后就盖。好,好,就这么办,回来一次不容易,尽量把事一次办完,争取让她早点过门。家里有个女人和你爸互相照顾着,你在外面打工也放心啦。”

        玉顺打完电话,端起杯子继续喝水,桃花又问:“爸,你们筹办啥感恩会哩?把你忙了整整一天,这么晚才回来。可能没吃好吧?想吃啥饭我给你做去。”

        玉顺说:“不用,不用,我吃好啦,今天吃得特别好。就是东村里那个雷鸟先生要过生日,在县里的状元楼设宴庆贺哩。

        我们这一干同学,想趁此机会在一起聚聚,办个感恩盛会,以答谢老师的教育之恩。多少年来,同学们天各一方,经常见不上,这一次必须通知到人。还有几个同学在县委、政府部门工作,因为没有退休,有事还需要给领导打声招呼。

        谁也没料到,这一打招呼不要紧,竟引起了县委、政府部门的高度重视,赞扬我们搞这个活动,是尊师重教的良好表现,非常符合目前提倡感恩回报的社会潮流,很值得全面推广。当即决定大力支持,并且作出了‘声势要大,影响面要广’的重要指示。

        县里还委派了宣传部长亲自主持,县电视台、广播站、报纸,都要全方位的宣传报导。并要求各级单位派代表参加,县财政予以经济支持。还组建了一个筹备委员会,由于部长亲自挂帅,许多干部争着参加,我这个筹委主任只当了半天就让贤啦。

        桃花打开电视,县电视台果然正在播着这条新闻。她看着电视又说:“爸,咱县上这座状元楼我见过,是全县唯一的文化古迹,听说是什么朝代出了个状元修建的。改革开放初期,县政府出资翻新,作为文化遗产保护着,专供旅游参观,不知几时变成酒楼啦?”

        玉顺说:“这座状元楼是个假冒伪劣产品,咱县上从来就没出过状元。我查遍了历史、县志,只在清朝顺治年间出了一个举人。那座楼就是那位举人修建的。由于他一心望子成龙,盼望自己的后代考上状元,就把这座建筑物取名‘状元楼’,请能工巧匠镌刻了金字大匾,没想到这座楼却给他家带来了灭顶之灾。

        有人给皇上奏了一本,说他胆大妄为,竟敢假冒状元。结果被皇上治了罪,抄了家,全家发配流放,这座楼就成了公有财产。

        改革开放以后,县政府就想开发旅游景点。可是,县内并没有什么名胜古迹,便在这座楼上做了点文章,出资筹款,动工翻新了这座唯一的古建筑。可是,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没有旅游参观者。政府看它闲得可惜,就让它为人民做点好事,承包出去开了酒楼。”

        桃花又说:“你这位老师真会选地方,我知道这座楼要三层哩,你们可能用一层吧?”

        玉顺说:“啥一层,三层全包了,可能还不甚宽展。”

        桃花惊讶地说:“啊!三层全包了。过个生日就能用那么大的地方,都有啥内容哩?”

        玉顺又说:“县里觉得这样的盛会就应该在这文化古迹里召开。聘请了省内的秦腔名流、歌坛圣手都来凑兴;门前还有大型的狮子拜寿,巨龙飞腾。一楼是秦腔演唱,二楼是流行歌曲,舞会;三楼还筹办了个赛诗会哩。酒席,三层楼上都有,做菜的都是名厨。”

        桃花十分惊讶地说:“哦,好大的气派。听你这么一说,我都想去看一回哩。”

        玉顺又说:“你去不行,可能连门都进不去,只能在门外看看耍狮子、舞龙,就是电视上常放的那一套,没啥看头。我想叫你大伯去哩,他爱作诗写文章,对赛诗会一定很感兴趣。我未经他的同意,就替他报了名,你过去给他说说,叫过来商量一下。”

        桃花迅速跑到隔壁,大伯家的大门未关,她就直接走进大伯房里。小凡正在灯下写作业,电视没开,大伯戴着眼镜,借着灯光,也在写着什么东西。

        桃花进屋就说:“大伯,正写文章哩?我过来给你说个事。”

        大伯边写边说:“唉,小凡正写作业,我怕开电视影响他。电灯亮着,陪着写写字,消磨时间而已,没啥用处。你要说的事,你快婆已经给我说了。回去给你爸说,那事不行,我当时还不想盖房,人家不愿意就算了,叫你爸别忙活啦。”

        桃花忙说:“不是媒人说的那事,我爸想叫你明天上县去,参加县里的赛诗会哩。他晚上回来,在咱村里的烂烂路上摔了一跤,腿有点乏困,差我来叫你过去商量一下。”

        大伯抬头急问:“怎么,你爸摔啦,要紧不?”

        桃花说:“不咋,不咋,啥都好好的。就是经常不干活,今天在县里筹办赛诗会,整整忙了一天。晚上回来跑了点路,人乏腿困的,歇一会就没事了。”

        常大伯卸下眼镜说:“没事就好,咱村里那段烂烂路,老蝴蝶一直告着哩,不知几时才能起到作用。你爸说的什么赛诗会,是不是政府出面办的?”

        桃花又说:“是呀,县委宣传部长亲自主持,就在状元楼里的第三层,规模宏大哩很,还有狮子龙灯,大戏歌舞哩。”

        常大伯放下笔说:“这倒新鲜,县政府还知道办点正经事。走,我得过去问问,咱这农民有没有资格参加?”桃花说:“咋没有哩,我爸都给你把名报啦。”

        常大伯满心喜欢,走路也显得腿快脚轻,很快走进玉顺家门,一脚跨进客厅就问:“玉顺,咱县上怎么想起办赛诗会啦?你得给我详细说说,都是啥主题吗?我先弄明白才好构思呀。你都给我把名报啦,我还一点不知道,就像老虎吃天哩,不知从哪里下口呀。”

        玉顺站起身说:“你先坐下,听我慢慢给你说吧。这事不是政府组织办的,没有什么主题。你也不用紧张,随便作点什么都行。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常大伯喝着桃花给他倒的水,听玉顺说完状元楼、赛诗会的情况之后说:“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就说现在的政府都在忙着抓经济,搞开发哩,谁还能想起办什么赛诗会,好像是太阳从西边出来啦。

        东村里那个雷鸟先生何德何能,当了一辈子老师,能认识几个字吗?不过是个欺世盗名之徒罢了。你们谁出的这个馊主意,还给他办这么盛大的感恩会,真是闲得没事干,吃饱了撑得慌。

        就这么可笑之事,还能得到县委大力支持,作的那是什么狗屁指示,县上的钱没处去啦,这样糟蹋值得不值得?真真是推着磨子学驴叫——图名声好听哩。

        我上五年级的时候他才从部队回来,政府觉得他的情况特殊,没有地方安顿,才叫他在学校混个身子,给一年级学生教着数数手指,代个加减法的算术课,给支援农业的班级带带队。我和他根本算不上什么师生关系,不想去凑那种热闹。”

        玉顺忙说:“哥呀,你别看人家文化低,没啥本事。可是,他的教龄长,资格老呀。教师的工资和干部一样,都是凭资格算哩。他的工资就比我高得多,最近还申报教授职称哩。”

        常大伯笑着说:“申报教授职称,可笑极了。他知道教授是干什么的?就凭他那两把刷子还想当教授,真是恬不知耻,当个白先生倒还名副其实,比较合适。”

        玉顺又说:“不管怎么说,咱过去上学的时候都在一个学校里,人家那时就是老师,咱们总是学生吧。虽然说他没给你代过课,也有点师生关系吧。

        我记得咱上学的时候,大一点的学生都要参加生产劳动,支援附近生产队收收种种,经常帮着干农活。有一回,你们班出去支援三秋工作,给一个生产队收豆子,那时候的豆子都在包谷地里套种,豆子比包谷成熟早,大家要躜进包谷地里边拔豆子。

        那时候是公社化,包谷地面积很大,几百亩、几千亩连在一起,小孩在里边就跟进了原始森林一样。你那回离开同学去大便,回来时把方向迷了,一个人在地里越走越远,半天躜不出包谷地。

        学校带队的老师就是这位雷鸟先生,收工时才发现少了个你,他就躜进包谷地找了半天,终于把跑得筋疲力尽的你找到了。

        哥呀,那回要不是他认真负责,后果将不堪设想。人常说:‘受人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何况,他对咱还有活命之恩哩。

        明天是他的寿辰,咱就是丝恩发报,也该去凑个兴吧。你有写作能力,爱好这一行,三楼的赛诗会,不是正合你的胃口吗。哥呀,不论从哪个方面说,你明天都应该去一趟。”

        常大伯沉默了一会说:“你说那回事倒是事实,他对我的确有过好处。就冲这一点,你给我捎着行个礼就是啦。我能有啥写作能力,虽然爱好,知识浅薄,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村老叟,怎敢步入大雅之堂。那地方一定人才济济,文豪满座,我怎么能去鲁班门前弄斧,关公庙里抡刀,岂不让人笑掉大牙,咱还是要有点自知之明才是。”

        桃花忙说:“大伯,你也不要过谦,我看你的文章就很不错,还是去一回好,起码能增长见识。你写的诗我看过,虽然不太深奥,然而意义深刻,通俗易懂,见解独到,读起来朗朗爽口,比那些故弄玄虚的诗文强多了。人写文章,就是为了让人看懂吗。”

        常大伯又说:“我写的都是粗辞俗字,岂敢称之为诗。我们过去上学的时候,老师教的是方言,我们说的学的都是方言。现在写文章,对普通话的音韵拿不准,写出来的东西拿不出手,无非是咱这地方的顺口溜罢了。连诗的边边都沾不上,去了只有丢人。”

        桃花说:“顺口溜也是诗歌的一种呀,不见得就没有一席之地。当年的农民诗人‘王老九’就是以顺口溜见长,人家还不是公认的农民诗人吗。你写的那些东西很有自己独到之处,去把别人地听一听,比较比较,对提高写作水平大有好处,没有要紧的事就去吧。”

        大伯慢悠悠地说:“我能有啥要紧的事,就是地里的草还没拔完。”

        桃花忙说:“草没拔完回来还可以拔么,赛诗会耽搁过去就没有了,人家就不能等你把草拔完再开。”

        玉顺接着说:“要是怕耽搁时间,你可以去迟一点,演唱会开的早,赛诗会开的迟。人家说先让大家把戏听了,舞跳了,吃饱喝足之后,必然诗兴大发,酒能激发灵感吗。古来就有‘李白斗酒诗百篇’之说。大家一致认为,把赛诗会搁到后边最合适不过。我知道你对歌舞、戏曲不感兴趣,去迟一点,跟上坐席、赛诗就行。行礼的事你别管,我就捎着行啦。”

        玉顺和桃花你一句,他一句,说得常大伯终于点点头说:“去就去吧,反正没啥坏处。”

        桃花又问公公:“爸,你说一二楼的戏曲、歌舞,具体都唱啥哩?我也想听听哩。”

        玉顺又说:“我对那些不大爱好,就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有几个委员为此事发生了一点争执。有个戏迷委员向筹委会建议,开场的第一折戏,就要请新近出了名的‘尚大师’,来段她老人家赖以成名的拿手好戏《朱纯登祭母》。

        有个委员立刻反对着说:‘不妥,不妥,朱纯登祭母是死了母亲才唱哩。老师给自己过寿,怎么能唱那种死了人的戏。’

        那个委员立刻改过自新,十分悔恨地说:‘唉,对不起,我只知道这戏名气大,却没想到这一点。咱们怎么会盼老师死哩,那就先叫‘任哲忠’那小子唱段《祝福》吧。’

        又有个委员马上反驳着说:‘不行,不行,这戏说的是那个倒霉的‘祥林嫂’,是祝福,而不是祝寿。咱们开的是感恩会,恩重莫过于母亲吗,我看《朱纯登祭母》这出戏能唱。’

        他们七嘴八舌,为此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最后还是老师本人来了个一棰定声。他站起身说:‘都别争了,唱就唱吧。你们没吃过猪肉都没见过猪哼哼。咱们的革命导师都叫百花齐放,男女平等哩,祭母跟祭父不是一样的,为啥不能唱哩?’

        于是,筹委会就决定了,下面具体都有啥,我就不知道啦。你如果想去就去吧,我给看门的说说,或许可以进去。”

        桃花笑着说:“我不去,咱家里啥磁带都有,想听戏,几时都能听,上啥县哩。再说,咱家里没有多余的人,我妈打牌着哩,我走了谁做饭呀?”

        玉顺又说:“那倒不要紧,你想去就去你的,我可以给你妈说说,明天不要打牌去啦。”

        桃花赶紧说:“别说,别说,我也不爱音乐戏剧,说着玩玩而已,你当我真的想去哩。我爸虽然爱听秦腔戏,我却没有继承他的爱好,咱不能为了这点小事,让我妈不高兴。”

        玉顺再说:“也好,你不去就不去啦。我回来给你带盘磁带,几时想听几时听。”

        桃花又说:“不用,如果有可能,你就用手机把赛诗会的实况录下来。我想听听,比较比较,看我大伯的水平和别人有多大的差别。”

        常大伯站起身说:“我能有啥水平吗,明天去和别人相比,可能要丢人哩。”

        桃花忙说:“你的文章我看过,水平不错,不但丢不了人,可能还会出名露脸哩。”

        常大伯告辞回家,坐在他那简易沙发上反复思考,还是不知道该从那个方面着手,他就翻开最近写的本子看了起来。前些日子,两边院里的杏花、桃花先后落地,他看着满地花瓣想着想着,便写了首《落花》诗,翻出来小声念道:

        花落在泥地,能有何等意?不是烂入土,就是随风去。

        飘飘飞四处,平平了一世,回首见子实,方知此生趣。

        来年春风起,花开再美丽,嗡嗡蜂蝶舞,啧啧男女誉。

        娇艳为人荣,人死两眼闭,先祖功与过,后辈心中记。

        常大伯念完心想,我就用这首吧。唉呀不行,人家过寿哩,想的都是如何长寿,咱怎么能写首落花诗哩。他又往下看了许多,都觉得不大合适,最后合上本子想,不看了,不看了,去了就临场发挥,为啥要多费脑子哩。睡觉,睡觉,明天再说。

        第二天中午,常大伯拔了半晌草才回家洗手,手指上那层厚厚的草绿色洗了几遍也洗不净。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想,洗不下来就算了,绿色怕啥,绿色才能象征生命活力。

        于是,他就换了身干净衣裳,把眼镜装进中山服的口袋里,走到村口路边,坐上了去县城的公交车。下车后没敢耽搁,匆匆忙忙地向状元楼的方向走去。

        状元楼门前冷冷清清,没有几个过往行人,只有厚厚的一层炮皮在哪儿静静地躺着。门里边看不见一个客人,只有几个服务员模样的人,正在忙忙碌碌地打扫卫生。

        常大伯脚下踩着炮皮走到大门跟前,疑疑惑惑地问:“喂,同志,这里不是有啥会吗?”

        那几个服务员停住工作,手里拄着拖把,好奇地看着他。有个大个子男服务员仰起头,挥挥手说:“出去,出去,会倒是有哩,可惜你来得迟啦。酒席开过了,残汤剩菜全叫猪场拉光了,整整拉了几车,里边还有整鸡整鱼、大肉块子哩。

        你要是早点来,随便拿些就够你吃十天半个月啦;这时才来,要啥都没有啦。快走,快走,我们还等着干活哩。”

        有个女服务员说:“喂,老头,你们农民的日子不是好过啦,怎么还出来要饭哩?”

        常大伯正要说话,那个男服务员抢着说:“好过,能好个啥吗?就是不缴粮,有点粮食罢了。一月四十见不了一点荤腥,知道咱们这儿剩的肉多,就想要些回去改善改善生活。”

        那个女的又说:“啊呀,老头,想要咋不早点来哩?可惜那么多肉没人吃,都喂了猪啦。”

        常大伯忙说:“同志,我不是要饭的。你看我穿得这么好,怎么会是要饭的。”

        那个服务员嘻嘻一笑说:“你这衣裳还叫好,城里要饭的都不穿这种衣裳啦。”

        常大伯说:“我们农村怎么能和城里比,农民吗,穿衣裳不赶时髦。特别是老年人,只要洗得净净的,没烂就是好衣裳,不管兴时不兴时都能穿。”

        那个男服务员又问:“那你到底干啥来了?”

        常大伯说:“我听说这里有戏,就想来听听哩。”

        那个女服务说:“唉,原来是农村的老戏迷,你爱听戏咋不早点来哩?人家那些唱戏的都是名人,架子特别大,唱啥都是枣核解板——两句的事。门口舞龙耍狮的只耍了一下就进来听戏哩。他们还没听出啥眉眼,人家就叫开席、清账哩。我的妈呀,人家挣钱咋那么容易的,眼看那些硬铮铮的红票子,整扎子整扎子地往包里装,数都不数一下,把人看得能眼红死。”

        有个男服务员接着说:“可不是吗,人家嘴里吐金子哩,挣钱比母牛尿尿都容易。咱这辈子不行啦,只有干这出力不挣钱的差事混光阴,以后非叫子孙后代学个唱戏的不可。”

        女服务员又说:“开席的时候我给他们上菜,还听到人家说:‘咱们都快点吃,还得马上赶回省城给金秘书唱堂会。时间这么要紧,要不是当权派硬叫,谁能看上他们这几个小钱。’

        有个唱戏地说:‘是呀,什么雷鸟先生,县上还那么重视,咱能认得他是谁吗,就耽搁了几个钟头。干脆不吃啦,快点走,谁没吃过这种破酒席吗。尽是些鸡鸭鱼肉,连点上档次的东西都没有。’

        这伙人只吃了几口就走了,可惜那么好的酒席没人吃,全部好过了猪狗。人家也叫人,挣钱比拾钱都容易。咱们这些服务员,一年挣不下人家半天的钱。”

        常大伯说:“别眼红人家,人么,只要有吃有穿就行了,钱挣多挣少,有啥穷尽哩。我不是来听戏的,也不爱听戏,吱吱哇哇地有啥意思。你说唱戏的走了以后,还有啥人哩?”

        有个跑堂的服务员听到这话就说:“酒楼里边人不少,歪的歪,倒的倒,嘴里喊着没喝好;闹的闹,吵的吵,追着赶着前后跑,有的喊着哥两好,有的后堂把水舀,--------。”

        常大伯忙问:“怎么,今天来地都是爱喝酒的人,满楼尽成了酒疯子啦?难道就没有其他爱好的人吗?”

        那个女服务员说:“不是,喝酒的人是个别的,大部分都是有知识的人。人家知道喝酒对身体不好,端起酒杯做做样子就不喝啦。大部分抓紧时间吃好、喝好,就出去干自己的事哩。”

        常大伯又问:“都出去了,今天就是这里的事,他们出去干啥哩?”

        那个跑堂的又说:“干啥去啦。你听着:修面的,理发的,挽着情人赏花的;游园的,逛塔的,提着包包回家的;品茗的,吃瓜的,躲在暗处学瞎的;烫头的,美容的,娱乐场里调情的;按摩的,捏腰的,学着洋人耍飘的;捶背的,沐脚的,有去舞厅搂腰的;拉稀的,跌跤的,还有打针退烧的;算账的,点钞的,有回单位报销的;聚赌的,分钱的,还有小声交谈的,---------等等,等等,多着哩。总而言之,鸡蛋盘子,就是没有农民蛮子。”

        常大伯说:“我听说这里有个赛诗会,我想看看,怎么没见你说,是不是取消啦?”

        那个男服务员大笑着说:“哈哈,老头子,人家那是赛诗会,不是晒屎粪哩。你不懂,问那干啥呀?有是有哩,会作诗的人不多,只有几十个人,就在三楼上边哩。大部分都是那个雷鸟先生的学生,可能刚开,人家那些诗人都喜欢清静,你快回去吧。”

        这时候,玉顺从楼梯上下来,看见常大伯就喊:“啊呀,哥,你咋才来呀?叫你稍微迟点来,你就迟了半天。可能没吃饭哩,我去叫他们给你另炒点菜。”

        常大伯说:“不用,不用,我是吃过饭来的,一点都不饿。”

        那个服务员说:“饿也吃不成啦。厨师回去了,啥菜都没有了,谁拿啥给你做哩?”

        玉顺为难地说:“那咋办呀?我早早就给你把礼行啦,只看没见人来。现在啥都没有,咱出去吃吧。这赛诗会刚开,咱得抓紧时间赶快吃点,要是太迟了就参加不上啦。”

        常大伯说:“那咱们就先去会场吧。我现在还不饿,开完赛诗会出去吃点,赶天黑回家正好。”

        玉顺想了想,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好领着哥哥爬上三楼,走进赛诗会的场所。

        会场地方不小,几十个人坐在里边,显得空空荡荡。雷鸟先生和他的新任夫人坐在最前边,其他的人都在老师对面坐着。每人面前都有一张桌子,就跟学校里的教室一样。

        大家都在用心作诗,整个会场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响声,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

        玉顺和常大伯坐在最后,打量着会场众人,就见有人站起身说:“我来一首,还望大家多加指点。”说罢,便拿起面前的本子,先‘吭’了两声,然后摇头晃脑地念道:

        身为局长真荣耀,全家老少咧嘴笑。

        喜看财源滚滚来,多谢老师惇惇敩。

        大家拍了会手,有人站起身说:“这回该轮玉顺啦,大家欢迎欢迎。”

        随着稀稀拉拉的一阵掌声过后,玉顺拿起本子说:“我不擅长诗歌,承蒙诸位盛情相邀,只好抛砖引玉地献献丑,还望大家不要见笑。说罢,眼睛瞅着本子,高声念道:

        矿石成金炉火功,春化冰雪花更红。

        青丝远随时光逝,美酒近报老师情。

        几个声音同时叫道:“好诗,好诗,这首诗真正说出了学生对老师的感激之情,真是好诗呀!”

        大家拍了会手,玉顺端起酒杯,走到雷鸟先生夫妻跟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说:“老师在上,学生玉顺给你敬酒了,祝你老人家多福多寿,永远健康。”

        老师尚未表示,夫人立即起身,接住玉顺手中酒杯,尖声细气地说:“哎约,玉顺,难得你有如此孝心,老师必定上了两岁,酒不能多喝,还是咱两个替他喝了吧。”

        她嘴里说着,脚手没停,一下就把酒杯递到玉顺嘴边。玉顺无法回避,只有抿了一点。夫人马上收回酒杯,把酒倒进自己嘴里说:“这才是好酒,真有味呀!”

        玉顺红着脸走向自己座位,前边立即有人起身说:“是呀,咱们都应该替老师着想,老师年纪大了,师娘还这么年轻,咱们做学生的能帮就要帮哩。学生吗,就是要为老师做些力所难及的事情,不能让老师劳累过度呀!我来几句,大家听在下作的如何:

        恩师寿辰七十六,风华虽茂时已秋。

        师娘妙龄春正芳,疑似仙女下天都。

        面是淡淡梨花瓣,身如纤纤潇湘竹;

        容貌赛过貂蝉艳,风采更比西施优。

        一身虹霓映八面,两谭清波照四周;

        朱唇黛眉三金亮,高胸隆起二乳丰;

        频频颔首逗人爱,缕缕目光把心抽;

        大胆揭开罗裙看,定是剥光并蒂葱。

        美味本是家常饭,涎水今日何不休?

        人老驻颜虽有术,貌似青春不如初;

        学生理当解忧难,老师不种也能收。

        那人刚一念完,全场掌声雷动,很多人齐声叫好。他也学着玉顺的样子,端起一杯酒走到老师面前鞠个躬说:“师娘,咱两个也替老师喝一杯吧。”

        那妇人笑容可掬,正要伸手接酒,不料,雷鸟先生抢先接住酒杯沉下脸说:“你们别看我年龄大了点,但并不糊涂,自己还可以做好本职工作,没到用别人代劳的时候。我给大家提醒一句,今天是我过寿,各位作诗不要脱离主题。”

        有人惋惜着说:“这首诗虽然有点离题太远,但不失是首好诗,写得生动具体,贴合实际,一针见血,简直感人极了!咱们下去以后,可以整理打印出来,流传出去作者就能一举成名。同时也能提高师娘的知名度,成为重量级人物,会像貂蝉西施那样流芳千古。”

        那位新任夫人立刻满脸堆笑,端起一杯酒走到那人面前,自己先抿了一点说:“多谢先生夸奖,我来敬你一杯味酒,深表感激之情。”

        那人受宠若惊,立即站直身子,双手接住酒杯一饮而尽,嘴里连声说道:“好酒,好酒,真是有味极了。多谢师娘厚爱,日后有用得着学生的地方,学生定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雷鸟先生站起来大声说道:“行了,行了,一死就没命啦,还万死哩。今天是赛诗会,大家用心作诗,不要再敬酒啦。酒不是什么好东西,都要适量而止才对。

        有人站起身说:“老师说得极对,酒就是不能多喝,咱们还是把敬酒免了吧。我来念几句,大家听听如何?还望在坐诸位多加指正。”      说罢高声念道:

        恩师寿辰状元楼,上下全包整三层。

        同学别离时间久,今日欢聚乐融融。

        县委领导很重视,言说此举受欢迎;

        大力支持声势大,明确表态旗帜明。

        全县记者来采访,录音摄像搞合成;

        宣传机构来领导,各级单位都加盟。

        尊师重教方向正,感恩回报和潮流。

        事正不怕花费大,钱少自有财政筹。

        一楼秦人演秦戏,高价全省请名伶;

        二楼明星唱名歌,歌手声誉亮全球;

        三楼高弟排满坐,赛诗盛会百花红。

        学生今日有成就,多谢老师教育情。

        他刚念完,大家连声叫好。有人站起身,转着圈说:“同学们,真是好诗呀!他把今天的感恩会作了全面概括,我看应该在县报上刊登发表,大家都为这首好诗鼓鼓掌吧。”

        全场立刻响起了啪、啪、啪的掌声。那人一边拍手,一边扫视全场,当他看到后边坐的常大伯没有拍手时就奇怪地问道:“喂,后边坐的那位老先生,何许人也?观其装束,莫非前朝奇才不成?何不来首大作,我等定当洗耳聆教。”

        玉顺连忙站起身说:“诸位,诸位,他是我哥,爱好文学。我昨天替他报了名,行了礼,前来听听,只想长点见识,没带什么大作,还望诸位见谅。”

        那人看着常大伯又说:“啊呀,这位就是玉顺他哥,失敬,失敬。我说礼薄上有李玉常的名字,一直没有见人,原来悄悄地坐在后边。既然来了,就作一首吧,好不好没有关系,大家互相交流交流。同学们,欢迎一下,掌声鼓励鼓励吗。”

        随着几声掌声响起,常大伯只好站起身说:“我是个农民,才疏学浅,本来不敢出乖露丑,即蒙各位盛情提携,我就胡乱凑合几句,还望大家不吝赐教。随口高声念道:

        人老黑发变白霜,春到桃李有花香。

        千种行业万种人,各尽其责本应当。

        医生依靠患者活,师凭学生度时光。

        感恩该谢国家好,莫进庙门枉烧香。

        有人拍着手说:“玉常没见作写,就能说出这样的好诗,可见确是高人。听他说得多么正确,要不是国家搞改革开放,把我们的地位一下子提高起来,工资涨了再涨,比过去翻了几十倍,我们能有今天的幸福生活吗?就是应该先谢国家,咱不能把老师放在国家前边。”

        有人马上附和着说:“对呀,玉顺他哥不过是个农民,他能想到这么关键的一点,的确难道可贵。咱们这些深受国家好处的人也应该想到,祖国就像亲娘似的溺爱着我们,给了我们这么多好处,大家难道不应该感谢吗?我就写了一首感谢祖国的诗,读出来供大家参考。”

        祖国母亲我爱你,我是你的好儿女,

        承蒙祖国多照顾,幸福生活乐无比。

        一生端着教师碗,未经风霜没淋雨;

        教书育才为国家,焚身回报母亲你。

        待遇优厚工资高,额外收入揣腰里;

        每周收取补课费,那个学生敢言语。

        明令上谕虽然有,铁桶王国从不理。

        退休回家度晚年,工资还有三千几。

        有钱妻贤子女孝,只求长生永不死,

        谢过祖国谢老师,为你祝寿心欢喜。

        常大伯不等大家拍手叫好,马上站起身说:

        人把祖国比母亲,自己都爱做儿孙。

        只知母亲怀里暖,不管她受风霜摧。

        娘对儿孙心用尽,母亲失去好青春。

        儿大还要母亲管,何不让娘做儿孙?

        玉顺首先拍着手说:“好!我哥说得很对,我们的祖国,就像亲娘爱护儿女似的爱护着我们,我们为何不能像爱护自己儿女一样,去爱护咱们的祖国哩?国家给予我们的够多啦,咱也应当想想国家、想想人民,不能老想着自己如何如何享受,只向往醉生梦死的生活,这样活着有啥意义哩?咱们也应该为社会做点公益事情,为国家、为人民分担一点困难。”

        有人反对着说:“你操那些闲心干啥呀?国家的事有人管哩,轮不到咱们这类人。你看世上的人,那个不是在为自己着想。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古就是这样的。”

        玉顺不想引起争议,连忙折中着说:“好,好,你说的也有道理。人各有志,见解不同那是在所难免的。现在讲和谐社会,咱们就事论事,尽量不要抬闲杠。”

        玉顺只想着和平共处,你好,他好,大家都好就行了。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哥后边的文章却捅了马蜂窝,把自己置于众矢之的,竟引起了群起而攻之。把玉顺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见他:

        额头冒汗团团转,一时不知怎么办?

        欲知他哥写的啥,接着再把下回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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