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泪水流尽

还没等他说完，我看到陆涯在一个瞬间便闪到他面前，掐着他的脖子。

        “你杀了我，青城派不会放过你的……”

        陆涯的眼神凝固在苍茫的夜色之中，映着幽蓝的火焰，露出一个令人畏惧的笑容，说：“不杀你们，我要你们活着比死了还要痛苦。”

        火焰越来越大，晃得我眼睛睁不开，但我听到了白子昂等人那凄厉的惨叫，还有骨头碎裂的声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画面终于变了。

        这里没有白子昂，也没有客栈，没有雪花，也没有火焰，只有一轮皎洁的明月。

        身后有陆涯的笑声，像是自嘲，说：“我狼狈的一生，都被你看到了啊。”

        我回过头来，就看到他的眼睛迷离而忧伤，月光散落在黑色的眼瞳中，安然而伤感，脸犹如霜花一样凄凉。

        我感觉很悲伤，浑身颤抖起来，像一个被抽空的尸体。

        我想说什么，说一切都过去了，这只是梦境，快醒来。

        话到嘴边，我才发现自己想说的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有着阴郁过往的陆涯，我比较喜欢以前没有记忆的那个没心没肺的陆涯。

        会坑我，会坑林晋枫……

        因为那个陆涯充满了活力，不会有这种绝望到极致的眼神。

        默了许久，我说：“我们走吧。”

        陆涯后退一步，沉吟道：“你说梦境是假的吗？”

        我有些疑惑，他为什么这么问呢？

        梦当然是假的。

        一切都是假的。

        这只是他的回忆而已。

        只有现在、未来才是真的。

        梦境与现实本就是一对反义词。

        陆涯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问：“残酷的现实，美好的梦境，你想要选择哪一个呢？”

        “美好的现实。”

        陆涯冷漠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嘲笑之意，接着道：“没那么好的事。”

        确实。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没有人的人生是永远一帆风顺，永远完美的，正如没有一个人身上没有一颗黑痣一样。

        “你们都觉得现实是真，梦境是假。所以一旦有人陷入梦境之中，你们都想要要把他从美梦中叫醒，对不对呢？你们都觉得那是对他好，那是帮他，你们有没有想过把他叫醒干嘛呢？接着面对残酷的现实嘛？”

        陆涯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如同巨大的鼓声一样，一字一下的冲击着我的胸口。

        他原来早就知道这是梦境啊。

        原来只是因为他自己不愿意醒来。

        我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我也叫不醒一个愿意睡着的人。

        我思虑许久，道：“这不是美梦，这是噩梦。那小木人给你的梦只能让你一直重温过去，一直把你狼狈的一生循环下去。在这个梦境里，你做不了美梦的。”

        “那又怎么样，我可以一遍一遍杀他，一遍一遍……”

        我默然半晌道：“你不痛苦吗？”

        他没有说话。

        沉默的气氛令我感到窒息。

        “他早就死了，你这样折磨的不是他，是你自己。其实你一直折磨的都是你自己。从始至终，你怪的人都是你自己。你怪你当时的弱小，你怪你没有及时救出她们……”

        “你住口，你是以为我不会杀了你吗？”他的眼睛里充塞着无尽的冰冷。

        我沉默了很久，低着头，说：“你这样折磨自己，你很难受，她们知道了也会很难受。我只想对你说声，不是你的错，你什么都没做错，你不要难过，受到惩罚的人不该是你。”

        说完这些，我感觉到这个月夜的冰冷像是寒冰一样，一点一点，已经深深地透彻到我的灵魂中。脑海里那些冰冷而残酷的画面渐渐淹没了我的呼吸，使我感觉到浑身无力。

        风起云涌，清冷的月光笼罩在我们身上，我听见夜空里的飞鸟把寂静撕裂的声音。

        我看到枯黄的树叶随着风旋转起来，风动叶动，风止叶落，飘飘荡荡，荡过我们眼前。

        那个瞬间，我恍如隔世。

        陆涯颤抖着，问：“不是我的错吗？”

        我没有说话。

        “为什么受到惩罚的是我们呢？她们有什么错……本来我可以像个普通人生活的，可以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可以有个可爱的女儿，可以有个贤惠的妻子……我们本来可以的……无数次做梦，梦到我那个苦命的妻子，梦到我那个可爱调皮的女儿……梦到的更多的是她们全身血污，质问我为什么不去救她们……”

        我看到陆涯哭了。

        他跪在地上，哭的狼狈不堪。

        哭的声音不大，但却那么痛苦。

        我从未见过陆涯哭。

        见过他狼狈的一生，我发现，无论是六七岁还是长大后，他都没有哭过。

        我只看到他充满这仇恨去报仇。

        即使他在杀掉白子昂的时候在笑，我也知道他那时的心在哭呢。

        “可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我一个人，活着死了又有什么区别？无数次幻想着，我的女儿会不会很调皮，她会不会很贪吃，会不会不听我的话，我会不会忍不住揍她，我们就像是普通的父女一样……后来才想起来，我没看到她一眼，她还没出生就死了……我有时也担心我的妻子会不会因为一些琐事和我吵嘴，气的回娘家不理我，后来才想起她也早就死了……原来至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

        陆涯像个孩子一样，一边哭一边用袖子胡乱的抹去眼泪。

        小时候那么苦，也没见他这么肆无忌惮放肆的痛哭，现在却哭的这么狼狈。

        有人说，眼泪之所以是咸的，是因它的原料是血液，经由泪腺加工盐分循环，辗转流出眼眶。终于明白我们为何对很多人微笑、却只对极少人流泪。因为有些人不懂、有些人不配。一生的泪，不过都流在了那几个人身上。泪和血一样，会有流尽的时候。也许你永远不知，那个为你流泪的人，耗费的是何种心血。

        所以我从来不会为任何人流泪。

        可陆涯此刻好像想要把自己一生的泪水都流尽一般。

        也有人说，有些事，会让你用眼泪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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