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
陆向晚黑色的西装上遍布着一层细密的水珠，原本打理整齐的头发早被雨水打湿后紧贴着头皮。
他看起来有些狼狈，但这一丝的狼狈丝毫不影响他周身散发的暴戾之气。
仿佛在他身后，那股子阴郁的黑色瘴气已然达到肉眼可见的程度。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苏黎身旁，随后牵起她冰凉的小手，目光冷冷地落向自己的母亲。
“何玲玉女士，我来跟你解释！”他厉声重复道。
陆向晚的出现，大大出乎了何玲玉的意料，所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招，便转身往餐厅方向走去。
片刻的惊讶过后，苏黎仰着头小声问道：“你不是回云城了吗？”
“苏黎，对不起。”陆向晚抬手将她鬓边的一缕碎发拢了拢，那双深邃的墨瞳中充满了自责与怜惜。
苏黎看着他这副世界末日的表情，和这句压抑着忧伤的“对不起”，还有他方才对待何玲玉的态度，内心忽而变得忐忑起来。
她猜想苏劲到底还是同他说了些不该说的。
“陆向晚......”
“我先送你回房间，我妈那边你不用管，我不会让她再去找你麻烦的。”
陆向晚将她送回房间，他没有跟进去，而是在门口温声宽慰了几句后离开。
餐厅包厢，何玲玉面无表情地坐在朝南的位置，目光在腕间的手表和门口流连着。
片刻后，男人裹挟着一身风暴推门而入。
“苏黎的事是不是你在幕后操控舆论？你还敢不敢再卑鄙下作一点？”
何玲玉听到这句质问愤怒地站了起来，怒声道：“注意你的态度！”
“我的态度？”陆向晚笑了笑，声音却没有感情和温度，“我如今这个态度不都是您给逼出来的？”
“你放......”
“放肆”还没出口，何玲玉充满怒火的声音再次被打断。
“你也是个高知分子，你怎么可以做出那么龌龊的事？上高中时，我不就和苏黎走得近了些嘛，她做错了什么？你要逼得她离家千里？”
陆向晚从父亲口中得知了这件事，一秒都没耽搁就折返回鹿临镇找苏黎，苏劲说她去了县城，所以他才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至于能够在这里遇上何玲玉，他自己没想到。
不过既然碰上了，那么事情也好一次性解决掉。
自己做过的事被拆穿，何玲玉恼羞成怒，拍着桌子吼道：“是我逼迫的她吗？你去问问她，是我逼的还是她自己选择的？”
“是，是她主动那么做的，可是吴叔他们家根本就没有真的要告苏家，在苏黎找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
话落音，何玲玉浑身一僵。
这个真相只有一个人知道，所以儿子会知道这些并不是苏黎或者苏家的人告诉他的。
“你回去见过你爸了？”
“是，我一直以为爸和你是一样的，现在我发现自己错了。爸和我一样，都是被你的强势逼迫至此，但爸是爸，我是我，我不会像爸一样妥协与你！”
门外传来杯盘打碎的声音。
陆向晚跑出去的时候只看到服务员慌慌张张地收拾被打翻在地上的餐盘，还有一个落荒而逃的身影。
“苏黎。”他拔腿追了上去。
何玲玉一下瘫坐在了椅子上，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明明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这父子俩的前途铺路，可到头来自己却成了压迫他们的罪人！
她步步为营，将自己和丈夫推上了今天的地位。
结果呢？
结果竟然是丈夫在儿子面前说是自己一直在压迫他们！
陆向晚在酒店门口追到了苏黎，她站在彩色的灯箱下，霓虹灯的光影将她笼罩在一片光怪陆离中，将那高挑瘦小的身影渲染出万分惆怅。
他朝她走近，她却浅笑嫣然地说道：“陆向晚，好可笑啊！”
“对不起。”
陆向晚不知道此时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抚她那颗又一次被打击到的心，只能将她揽进怀中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她那低若蚊蝇的声音从他的胸口处闷闷传来——
“陆向晚，你对不起什么呀？明明你什么都不知道。”
是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他宁愿自己更早知道这一切，更早地知道母亲的真面目，如此才能更早地陪在她身边。
“苏黎。”他无比珍视地亲吻着她的发顶，“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些？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受这么大委屈？”
苏黎摇摇头。
告诉他有什么用呢？即便他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他又能怎么强势得过何玲玉呢？
到头来，万一他为了反抗何玲玉也像她那样将高考考砸，自毁前途怎么办？
“苏黎，答应我，以后这种事第一时间告诉我好吗？”
苏黎将脸埋进他的胸口，用力地点了点头。
陆向晚感觉胸口处有滚烫的液体渗透他的衣衫，烫伤了他的皮肤，更烫进了他的心脏......
几天后，鹿临镇。
伤好出院后的记者穆晖再次来到疗养院，他想亲自跟苏扬以及他的家人道歉，但护士认出他之后将他拦在了楼下的大厅。
苏劲接到疗养院电话匆忙赶来，他接受了对方的道歉，但拒绝让他去看苏扬。
穆晖知道自己的要求很无礼，但这是他对苏黎的采访中必须要有的素材。
在他态度恳切的软磨硬泡下，苏劲最终松了口，并亲自带他去了苏扬的房间。
房门被推开时，苏扬正安静地坐在床上看电视。
穆晖拿出相机找了个好的角度拍下几张照片，而后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跟前轻声说道：“苏扬，你好啊！”
苏扬看电视正入神，只是快速扫了他一眼，“叔叔好！”
穆晖：“......”
他在一旁耐心地等他将电视看完，不过这部他小时候就看过的动画片看得他昏昏欲睡。
就在他差点眯瞪过去时，一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很久。
“叔叔，湘北又赢了！樱木花道是不是很厉害啊？”
穆晖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而后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道：“湘北都厉害！”
一听这话，苏扬立马乐了，咧着嘴露出灿烂的笑容。
起初，穆晖还一直担心他见到自己会不会再次受刺激，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
这个“孩子”的眼底都是满满的天真，目光亦如孩童般和煦无害。
他看起来完全不记得那天发生的事，完全不记得自己是那个让他害怕到动手伤人的人。
苏扬盘起腿，转身面向他而坐，“叔叔，你是谁啊？”
穆晖打开了录音笔，而后温柔地笑着回答道：“我是你妹妹苏黎的朋友，我可以跟你聊聊天吗？”
一听苏黎的名字，他显得更加开心，“好呀好呀，我妹妹是全世界最好的妹妹了......”
他谈论起妹妹时，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仿佛有万千星辰流转，光芒遽盛。
穆晖认真听着，记录着，也从这些纯真的言语中提取了最重要的信息......
苏黎和陆向晚回了云城，二人小区楼下依然还有执着的记者蹲守于此。
所以，宋言的大别墅暂时被征用。
回到云城的第二天，苏黎接到何玲玉的电话，对方仍然没有放弃与她聊一聊的想法。
正好苏黎也有此意，所以约了对方下午在市区商业中心的一家咖啡店见面。
见面时间约的是三点，不过苏黎一点刚过就背着电脑走进了那家咖啡店。
这是她与陆向晚重逢的那家店，她依然坐在老位置上开始码字。
望着落地窗外的街景，她仿佛突然感受了从指缝间溜走的时光。
半年多前，她在这里开启了全新的篇章，或许今天她也将在这里终结这个篇章！
她的十指不停地跳跃在键盘上，就这样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长长舒了口气。
她在故事的结尾写道——
「洛晚星又一次来到了她和莫时鸣初遇的车站，也是自己永远离开他的地方。
物是人非事事休！
车站前的喷水池里多了不少硬币，她望着池中倒影轻笑道：“看，莫时鸣，除了我，还是有很多人把喷水池当成许愿池的吧？”
一阵春风从水面荡过，朦胧的水影中出现一个亦真亦幻的高大身影。
“你说心诚则灵，我信了。所以我每丢一枚硬币都向上帝许愿：让我再见一次洛晚星吧！今天已经是我丢下的第两千零一枚了！好在你真的出现了！”
洛晚星的面色瞬间变得刷白，她猛地一转头，顷刻跌入了一双柔情似水的眸子里。
“你......你......怎么......”她惊得说不出话来。
莫时鸣一把将她拉进怀中，力道大得恨不得将她揉进体内。
“洛晚星，你就算是要死，也请你死在我身边好吗？”
洛晚星那颗心脏再一次鲜活地跳动了起来。
她在死亡的边缘苟延残喘地等了四年多，终于等来了心脏捐献者。
所以，她没死！她回来了！
但是，她没想到——这个被自己无情抛弃的男人竟然在原地整整等了五年多！
洛晚星手臂环上了他的腰肢，细声说道：“对不起，莫时鸣，我回来了，你可以给我一个家吗？”」
苏黎一遍一遍地读着这个结尾，最终满意地敲下了“全文完”三个字。
三点不到，外面的天色突然暗了下来，标志着冬天即将来临的西北风将道路两旁的小树刮得东倒西歪。
何玲玉在苏黎对面坐下时，也如一阵西北风呼啸而至。
“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你了，怎样你才肯从向晚的生活中消失？”
苏黎端起桌上冷掉的卡布基诺喝了一口，而后笑容浅淡地直视着对方。
“Sorry，何女士，我今天答应跟你见面不是想听你跟我谈条件的，我只是来告诉你一件事——你的儿子我苏黎要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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