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一诺听见敲门声，起身挪到门口，深深地战战兢兢地呼了一口气，才开了门，不出意料，先生站在门外。
“先生……”一诺声如蚊嘶，透着无力与心虚。
先生怎会看不出一诺的反应，心中已猜得七七八八，“作业做完后，拿着这次考试试卷去书房。”
“哦。”一诺感叹现在先生的话只剩下简单的命令，完全没有了以前的商量语气，宠溺的表情，一切都没有了。
听见先生下了楼，一诺轻轻地又非常迅速地关上了房门，三步两步地走到桌子面前，深呼吸了几次，强迫自己躁动的心情安静下来。她重新拿起语文课本，背了起来。此时的一诺心里没有了任何胡思乱想，她只想着必须要快点背过，快点，不能让先生等太久，否则又多了一项罪过。
半小时后，一诺终于可以磕磕绊绊地背下课文。她不舍地放下课本，想着：今天就这样吧，不能让先生等太久。就一张张捋好试卷，捧着他们一步一挪地下了楼。
短短几十步距离，这次一诺走了足足十分钟。她站在门口，一个胳膊无力地垂着紧攥着试卷，另一只手抠着房门边一个洞，迟迟不敢也不想敲门。
门边上那个洞刚开始只有米粒那么大，而如今被一诺好多次抠的已经大到能放进一粒花生。抠了半天，一诺终于意识到不能再拖下去了，才蹑手蹑脚地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只听先生说话真的非常谦逊有礼，只是……她知道先生内心的心冷如铁。
最终，一诺还是不假思索地选择先把考得好的给先生看，一诺偷瞄着先生看试卷时的表情，当看到先生皱起的眉头，一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握着英语和语文试卷的手更紧了，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先生看完上一张试卷，伸出手，意思是下一张。但停在半空中的手却迟迟未拿到卷子。先生疑惑地抬头看着一诺，他看到一诺低垂着头，身体像一根紧绷着的弓弦，无所适从地站在那，一时间有片刻的心软。
一诺此时的身体岂止是绷到最紧，甚至浑身止不住地在颤抖，由于精神高度紧张反倒有些走神，没看见先生伸出的手。
“试卷。”猛然听见先生的话，一诺不假思索地把手中的卷子递了出去，去又忽然意识到什么，紧紧拽着试卷不肯放手。
先生正准备拿过试卷，却发现一诺还紧紧握着，却也没有催促，也停在了那里，静静等着一诺放手。就这样，两双手在空中僵持了几秒钟，一诺才如梦初醒，看见俩人停在半空的手甚是尴尬。一诺如触了火舌般缩回了手，并且本能地把手藏在了身后。
先生拿过试卷仔细看着，果不其然，是这两门考砸了。先生越看越有点生气，前几门课大多是因为题目本身的难度做错的，而英语和语文的题目错得就有些低级了。
眼看着先生的眉头越皱越紧，一诺别开眼睛不敢看，却又想从先生的表情中先预判先生生气到什么程度，又斜着眼睛偷偷朝先生脸上瞄。
等了许久，等到一诺紧绷的神经即将崩坏，久到一诺浑浑噩噩有些恍惚的时候，先生已经起身向一诺走来。短短几秒钟，在一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先生已经走到一诺面前，极强的压迫感扑面而来，通过低沉的男低音压榨而来，“十下，伸手。”
一诺这才注意到先生手里粗重的戒尺，惊慌地往后退了两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先生，像是在说：你怎么可以这样！
双手更是死死地握在背后无声地抗议，一诺心里后悔、气愤参半：我早该想到！
“伸手！”先生的语气没有丝毫动摇，容不得任何质疑，仍是冰冷无情的命令，亦或是对考试成绩的斥责。
一诺绝望了，她却只能无助地嘶吼着，“我不要，不要！你这是体罚，我要告你，你凭什么打我。”
说着，她用尽全力向门外跑去，却被先生拦腰截下推回到了原地，“做错了事就要受罚，这是每个人都要承受的。”
这些道理怎么会说服得了极度恐惧的一诺。先生见说服无效，一诺站起来又要往门外跑，先生这次也失了耐心，直接强硬拽出了一诺右手。
“啪！”没有心理准备手心火辣辣地疼就迅速传来，光听说十指连心没想到会这么疼，一诺立马用左手捂在右手手心，左手背却被暴露在戒尺之下未能幸免于难。她使劲缩回右手，手却被先生卡得更加死死的，强忍着的泪水最终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疼痛占据了身心大脑的支配权，一诺瞬间后悔没好好考试。
“救命！救命！我要妈妈，我要爸爸，我不要你，我不要你。”一诺拼命地哭喊着。
这些话像一把把刀子一样凌迟着先生的心，他高举戒尺的手在空中一颤，转而又毫不留情地一下下落了下来。
屋子里只回荡着一下一下的戒尺声，和一诺歇斯底里的吼叫。
一诺右手掌心已然疼得麻木了。如果说上次挨打，屈辱和害怕多些，那么这次，占满一诺身心的只剩下一个字——
恨！
她恨透了眼前这个男人，恨透了这个院子，她恨爸爸妈妈为什么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她恨自己为什么要逆来顺受地受着这些委屈。恨，如同一粒种子，此时种在了一诺的心里，先生每天为它浇水施肥，让这粒种子疯狂地扎根生长，吞噬着她脑海中心底里仅有的一点光亮。
十下，一下不多，一下不少，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一诺右手心里。打完之后，先生还说了什么，一诺却像是再也无所畏惧，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夺门而出，而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先生说了什么她完全没有听到，她在忍受，在用尽全身力气控制住自己不会把这屋里的东西摔得稀巴烂，不会直接撞墙，不会拿把水果刀捅向先生。
一诺想握着这份所谓的惩罚夺路而逃，不仅仅是跑出这间书房的门，而是要逃离这个院子。不管逃到哪里，只要能离开这个院子、这个男人，去哪里都好，让先生永远找不到，即使找到了，就让先生领回来一具尸体。
在一诺的人生中，她第一次意识到了死亡这件事情，在痛苦与昏暗中，她把死亡与解脱轻松地画上了等号，但是，现在的她还不知道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在面对死亡时，她是终于解脱，还是……
“这周末开始添加英语词汇辅导班、历史辅导班、语文作文辅导班。”这句话被一诺劫掠到，她头顶有种瞬间炸裂的感觉。本来上完两个辅导班，再做完作业，时间已经胜不了多少了，现在又加上三个辅导班，这是要把自己的时间彻底炸干嘛！
一诺此时猛得抬头凶恶地看着先生，但是此时先生正背对着一诺把桌子上的试卷归拢好，如果先生能早一秒转身，势必会对上一诺此时杀人的眼神，也会明白到底一诺心里的愤怒到底到了何种地步，也不会发生之后的事情。
当先生转过身来时，看到的低着头、不说话的一诺，她倔强地别过脸去使劲咬着嘴唇。
先生见她不答话，知道她一定是心里抵触情绪极大，便耐心开导她，“初中是为高考打基础，不能再像小学时随意轻松。这些辅导班都是你目前急需的……”
“下次再考砸你知道后果。”一诺听到训话结束，她木讷地点头，浑身上下像个了无生气的木偶按指定的程序走出了书房。
回到自己屋里，一诺把试卷摔在桌上，这个她曾经欣喜若狂的卧室、最爱的老板椅，如此的暗淡无光。她好想撕了试卷，撕了所有的书，可是又不敢，只能再一次拿起打草本撕得稀碎。
把草稿纸撕得几乎碎成粉末，一诺趴在床上哭了起来，哭爸爸妈妈去了哪里？哭爸爸妈妈为什么不要自己了？哭自己不想上学……
哭着哭着，一诺睡着了。
梦里，满是黑沉的大海、挥手告别的父母模糊的面容、渐渐下坠的游轮……
一诺想喊，却喊不出，想追，身体却突然被丢进了牢笼里。这个牢笼就是现在她住的院子，她跑、她逃，却兜兜转转总有个黑影跟着她，伴随着“啪啪啪”的戒尺声，一诺抱着头，蹲在地上张着足以放开一个鸡蛋的嘴，拼命地无声呼喊，临近崩溃……
突然，梦里画面一转，她跌进了妈妈的怀抱里，暖暖的，混杂着一股熟悉的味道。一诺囔囔地叫着“妈妈，妈妈，我好想你。”然后沉沉地睡着了，她不想醒！
“叮铃铃。”一诺被闹钟吵醒。
五点钟，醒来发现天已经亮了，一诺坐在床上缓了缓神，想起昨晚做的噩梦还心有余悸。诺一如往常，木然地起床，发现手竟然没那么疼了，她看了看手，庆幸没肿得那么厉害。
起身，穿衣，下楼。新的一天又如此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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