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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乐偕并蒂连理枝


八月二十六逢钦天监奏请的上佳吉日,宜嫁娶,天缘巧合,永结同心。

        后半夜宫中命妇就到了新娘子府邸,喜娘搀扶着滺澜坐在镜前梳妆,将红绒喜字缠成花钿覆在她发髻之上,垫着点翠铺衬的花饰由珍珠、珊瑚、玉石、碧玺所制,各色珍宝被造办处工匠盘出仙鹤、灵芝、如意、兰花、石榴、祥云,占足了子孙万代、富贵绵延的吉庆寓意。正中饰累丝金凤,口衔珍珠碧玺的流苏垂穗,滴在额间光彩灼灼。

        待梳妆妥当,滺澜就只端坐着静候上喜轿,不再问琐事,听府前院热闹嘈杂,心中估摸时辰,大抵是宗室子弟、公主额驸们所担当的娶亲老爷们来了,在府门口喊吉利话,叫新娘子府里给开门好迎亲。

        “格格,今儿个娶亲的仪仗队伍阵仗真是气派,旗罗伞盖不说,美髯公高头骏马执鞭子庆贺,持香持炉的执事后头跟着百多辆车马,迎亲队伍蜿蜿蜒蜒足占了好几条街市,远远瞅着啊,跟过年舞的红龙似!”,锦云替滺澜戴上花丝宫灯的耳坠子,用了前朝的式样儿,有种雍容富丽的风华。

        “外头这般嘈杂,可是迎亲仪仗来求门呢?”,滺澜佩戴了妆饰,也不敢随意乱动,只微微偏过脸,探问锦云时辰与进程。

        却见周遭小丫鬟抿嘴偷笑,凑到近前当耳报神,“可不是娶亲老爷替姑爷来求门,吹锣打鼓说吉利话儿,闹了小半个时辰,咱们府里才放人进来,可见格格儿娇贵。老爷遣了小厮、婢子们在外头洒糖果、铜板和银瓜子,奴婢瞧着啊,得有半个京城的街坊百姓都来沾喜气呢!”

        待前厅待客的仪式都已妥帖,夜色早已过半,宫中命妇又过来请安,扶着滺澜趁吉时上喜轿。府邸送亲队伍左右执灯,将街市映照得仿若白昼,亲兄长润昭、润晖都着了吉服,分两侧扶着轿杆给妹妹送亲。

        滺澜的长兄润昭前年奉皇命驻扎承德护军,领梅勒章京的官职,这次是听闻数年未曾见面的幼妹要嫁人,才特意和朝廷告了假回京,来观礼赴宴的亲眷,和周遭瞧热闹的百姓都叹朝廷二品大员亲自给扶轿子,府里格格养得实在是金贵。

        “格格儿,您踏踏实实的,奴婢方才瞅见姑爷了,他一直候在府门外接亲,这会子就骑马走在轿子前头,大红的吉服,透着比来杭州时还俊俏!”,趁着四周人各司其职,锦云担心滺澜要嫁人难免紧张,悄悄凑到轿窗前和她说体己话。

        “嗯……”

        也不知轿外都有些什么人,又恐被宫中命妇瞧着不够端着得体,滺澜没敢和锦云闲谈,只轻轻应了声,小心翼翼将轿帘掀开条缝隙,远远瞅着十四阿哥骑高头骏马行进于轿前。

        许是有所感念,马上的少年忽然回过身来,看到轿帘略略拨开的缝隙,霎时心有灵犀领悟了玄机,忍不住朝轿中笑了笑。滺澜知自己方才窥探被他察觉,只觉着又羞又臊,脸颊泛起红晕,忙把帘子放了下来。

        喜轿落在新府邸的神殿外,新郎官手持以红绸包裹的弓箭,朝轿帘的方向放了三箭,轿内只听闻‘嗖嗖嗖’三声,箭矢又稳又准扎在轿下踏板上,这习俗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意寓避邪祛煞神,故而又称射“三煞”,喜娘在滺澜耳边笑着促狭,说新郎官疼人,都不往门框上射箭,这是唯恐吓着您。

        头上搭着红盖头,滺澜也无法同她应和什么,只是谈及规矩,心中不禁有些纳罕,只记得先前命妇来教规矩,说落了轿舆后,新郎官要从外面来踢下轿子,算是‘下马威’,告诫新娘子以后谁才是家里的主人,可都过了射煞的礼,也未见十四阿哥来踢轿子,不知他是何盘算。

        近前的两位喜娘见礼官已经示意,一人将宝瓶递给滺澜,这是象征着聚宝之意,里头装着珍珠、宝石、金钱、银钱、金如意两个、银如意两个、金锞两个、银锞两个、金八宝两个、银八宝两个、金银米等等,抱在怀里分量沉甸甸的。另一位喜娘则将新娘子拿在手中的苹果拿来,让滺澜咬了一口,之后才从左右扶着她走下轿来。

        滺澜仔仔细细抱着那宝瓶,在喜娘搀扶下,小心翼翼跨过武备院预先放好的马鞍,在神殿的天地桌前同十四阿哥拜天地。

        同拜天地礼成,只见一枚长箭从盖头下探过来,滺澜缓缓抬起面庞,见熟悉的人就在近前,明明他朝自己笑得粲然,可想想彼此从友人换了夫妻的身份,到底还是有点子羞赧,忙又垂下眼睫,不敢再同他对望。

        喜娘们搀扶着滺澜走到神殿侧间,与十四阿哥并肩坐在喜炕上,将他的衣襟压在滺澜衣襟之上,之后就缓缓落下以金线绣喜字百子图的帐帘,让二人行‘坐帐’之礼。

        周遭寂静无声,只闻庭院中有萨满太太在跳神祈福,隔着窗户床帐听不真切,滺澜挺直了脊背端坐,忽见身边人伸过手来,往她衣襟上洒了几颗奶糖。生怕被外间伺候的喜娘、命妇们听到动静,小姑娘忙将糖拾掇好收入袖中夹层,她迟疑地朝旁边望了望,看少年挑着眉抬了抬下颌让她吃,这是知仪式繁杂,新娘子大多从清晨就不再用膳食,悄悄给拿来垫肚子的。

        含在舌尖儿上的奶酪子糖还没融尽,喜娘就已将帐子掀开,服侍着二人对坐各自喝一口酒,再将酒盏调换喝下,此为‘交杯酒’。而后,喜娘又分别喂过羊肉、子孙饽饽和长寿面,就听闻窗根儿下有各自宗族中的幼童高声喊:“生不生?”

        他们喊一句,屋内喜娘就要更大声的应和,“生!”

        此起彼伏的叫喊声,闹得滺澜面如红云,只好偏着脸盯帐角儿,哪儿都不敢再踅摸。

        合卺礼成,新郎官就不可待在房中,他又是皇子,宫中规矩礼数众多,拜神祭祖,同皇上、娘娘谢恩,招待宗室及朝廷来贺喜的宾客,欢宴典礼足足要三五日才可周全。而这几天,滺澜却不能挪动半步,仍旧留在炕上行‘坐财’礼,三日之后自有命妇和嬷嬷来梳妆伺候。

        这礼数很是熬人,因为一直不能下地,新娘子为怕在夫家或仆下面前失了端庄,大多都只用清水润润,谁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大快朵颐,餐食也尽量维持既可。

        之前在江南的时候,滺澜的密友很多是江浙文臣家的千金,她们不同祺人,自幼裹了脚,尤其严守礼教的门第,女儿娇养闺阁,莫说出门逛街市看灯会,就连秀楼都不下,只藏于卧房拔步床的方寸之间,如此,也跟着小姐妹学了许多打发时光的法子。

        她从随身的口袋中摸出几枚翠珠玉佩,配着各色彩丝打络子,方胜、十全、百福,不知做了多少花样玩意儿,终于盼到两日后的清晨,宫中派了命妇来给伺候换妆梳头。

        “格格真有福气,这礼最熬耐性儿,十四爷奏请了宫中,说连同大婚当日,已经满了三天,又逢圣上和太子殿下要去南苑围猎,过会子等您去请安奉茶。这样掐指一算,其实只用您待两天,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锦云给命妇们打下手,伺候着滺澜梳洗穿吉服戴朝珠,发髻上也换了八宝累丝金凤的钿子,凤口衔珠垂于额间,愈发透着肤光莹润,眉目如画。

        在命妇引领下,轿辇行至宗庙,几日未见的十四阿哥早已等候在此处,陪着她一同祭拜神佛及历代祖宗牌位,这就意味着滺澜从此入了皇上的家门。

        时节已至秋日,紫禁城中种了许多高大的银杏树,叠叠叶片托着暖阳,从巍峨宫墙边肆意生长,浓烈的红交织饱满的金,无不在彰显着天下第一的权势与威严。

        因为是皇帝赐婚,滺澜未经选秀,自然这也是头一次进宫来,她心中谨记着仪态规矩,莫说四处观瞧,就连肩膀都端得稳当,目光淡然,耳畔的坠子都不见半点晃动。

        就在她压抑着忐忑,尽心竭力展露世家贵女的品格,不敢露丁点羞怯的重要关头,冷不防被人拽过手,吓得脚下一趔趄,险些没就地拌蒜。

        “你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儿胡闹,我才入宫,可不能叫人抓了把柄!”,还好此夹道冷僻,四周并无闲杂宫婢,滺澜脸上未露声色,只咬着牙根嗔怪那作弄她的罪魁。

        少年不以为意,反笑着她把宫里规矩太当回事,“我瞅你大气儿都不敢喘的,哪儿至于!皇上、娘娘又不吃人,只当寻常长辈见就是,不必僵成方才那般。不过,细瞅瞅,棠棠还是真好看,比我往日见过的任何人都要美,如今可算是娶到家,真乃三生有幸……”

        滺澜被他扳着肩膀左右打量,彼此近在咫尺方寸,虽听在耳中都是赞许表白之词,可想想这人一贯玩世不恭的劲头儿,再看四周嬷嬷、太监都自觉后退垂着头,心中哪儿还有半分得意,只觉得被他戏耍,又恐于外人窥到轻浮行径,赶忙扭了扭挣脱出来。

        “我说甜蜜话,偏你又不信。前阵子才告诫你几句,又怪我刻薄严厉,啧啧,真难伺候……”,少年追到近前,捏着滺澜脸颊抱怨,桂嬷嬷生怕他弄乱了福晋的妆容首饰,好几次想上前拦阻,却都被太监小卉子给挡在一旁。

        才忍不住要反驳,滺澜却觉着手心里被人塞了个物什,展开看是枚小金如意,祥云福寿的纹样雕刻甚是精致,翻过来才知镌刻‘祯’字,估摸着是皇子自己的凭信。

        这回倒是换了小少年羞臊窘迫,他将目光挪到一旁,轻轻用指尖点了点鼻子,佯装漫不经心,“如意祥祯。出生的时候,皇上特意命造办处打造,说是往后给结发之妻,我这辈子也就,也就娶你,你就拿着呗……”

        皇帝将叩见礼设在养心殿,这也是滺澜首次见着十四阿哥的生母德妃,她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肤色白皙,眉目柔和秀美,自有种婉约的气度。六肃、三跪、三拜、奉如意的大礼,全程都由命妇和内监们搀扶递送,遑论滺澜出身高门,从选秀前就被教养嬷嬷盯着苦练规矩礼仪,不仅未出半点错漏,举手投足间如行云流水,让陪伴受礼的宫妃们都瞧得赏心悦目,不住赞叹。

        待给皇帝奉了茶,未成想这位九五至尊行事却出人意料,问了个于此时并不相关的话头儿,“澜格儿,疍民老妇可同你们说过,官府每年补贴她们家多少银子呢?可够日常吃用?”

        他语势平和,目光真诚,并不像故意设局拷问,反而如长辈叔伯般闲话家常,只是这问题打了滺澜个措手不及,既不能拖延工夫,却又要好好斟酌措辞,若她一个不慎,恐怕会牵累地方官。

        “回皇上,儿臣记得疍民老奶奶曾提及,一石米不到二两银,别的地方不知道,杭州周边府县都是按每户有老弱者,补贴一两银。听起来虽然不算多,可寻常学堂的教书先生,不算学生束脩,每年也只挣二两银子。且疍民们靠捕鱼为生,勤力些,吃穿用度是够的,逢暴雨飓风天,官府还让他们至石港避险。能如此,全是托皇上仁爱,恩泽天下,百姓才得了福祉。”

        这厢滺澜苦思冥想,再三犹豫才回了自认妥帖的答复,谁知皇帝却笑起来,赞她聪慧伶俐又乖巧,难得的好性情,果然再睿智的君主,也爱听润物细无声的吹捧赞颂。

        见帝王开怀,一旁宫妃命妇,连同掌事太监都顺势跟着凑趣,唯有德妃面色淡淡,将滺澜好生打量。

        “世家的千金嫡女,竟还知米面贵贱,倒也稀奇……”,她这话不疼不痒,可氛围却不似方才融洽,仿佛一下子冷了下来,另几位嫔妃弄不懂娘娘意图,也不敢再随意搭腔。

        “无妨。朕倒是忆起当年,太子妃还未出阁时,小小个女儿家,在朕面前论起民生,也是头头是道,很有意思。虽为世家格格,食朝廷俸禄,懂百姓疾苦,何尝不是美谈佳话,难得小孩子有这份善心,不必过于苛责,束手束脚倒失了活泼本真……”

        所幸皇帝不计较,摆了摆手将此事揭过,因着午后还有朝臣等待奏禀事宜,又闲谈了几句,就打发着十四阿哥去给太子和诸位兄长见礼。

        当今储君居于毓庆宫,飞檐斗拱碧瓦琉璃,繁复瑰丽远胜宫中各处,正殿近在眼前,滺澜愈发慌乱,万万分不愿见太子,之前种种犹如阴霾,笼在心头难以褪去。她不过是棋局上一小枚棋子,虽不值一提,但婚事却能窥见江南时局的走向,就在当时焦灼的档口,听闻东宫在江南暗中扶植多年的势力,被皇帝尽数打压,事发的时机与火候,怎会恰到好处?好似有人在关键处扯断了一根弦,出手既稳且准,最终让东宫蛰伏在江南的羽翼七零八落,自己也躲了这场无妄的是非。

        “怎么?不敢见他?”

        见滺澜踌躇不前,十四阿哥借着衣袖宽大将她手牵住,指尖早已冰凉如雪,才知她是真的惧怕,少年眸光闪了闪,勾翘着嘴角凑到她耳根,“怕什么呀?他这阵子南苑行宫建好,又广纳美人,和皇阿玛又父子同游围猎,估摸气儿早消了一大半。再者,真得罪记恨上了,顶多也是要掐死我,帐记不到你头上,不用怕!”

        他一派自在悠然,仿佛太子在雨夜的威吓,早已烟消云散,少年一腔孤勇,世间魑魅都如浮云。

        滺澜并没心思同他调笑,她垂下眼睫,半晌才轻轻叹口了气,浅浅笑着望向身边人,“不会的,有我在,不会的。什么帐记不到我头上?之前在杭州,我说此生会报答您的恩义,就绝不会食言,从今往后富贵繁华自是好的,可若遇上艰难险要,我也会挡在前头,护你周全的。”

        少年听得怔怔,也敛了玩笑的神情,仿佛从未相识似的,他又将眼前的姑娘仔仔细细观瞧,末了,却又换上那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指尖弹在滺澜额头。

        “用不着!”

        东宫殿内,满眼皆是明黄色,足见皇帝对太子的信任和宠爱。储君倚坐在正中宝座之上,面上露了几分似笑非笑的玩味,“小十四,给你道喜啊?到底得偿所愿,也算没白折腾……”

        “太子哥哥教诲,臣弟不敢辩驳。可之前不都同您讨饶过了,臣弟素来敬重太子哥哥,绝无半分造次欺瞒之意,您就别拿我取乐了……”,熟悉的少年仿佛换了个人,他笑得真挚无邪,隐在口中不常见的虎牙都露了出来,一口一个哥哥喊得甚是亲香,天真懵懂的架势,叫人也懒怠去计较苛责。

        滺澜不懂他们兄弟二人在打什么哑谜,偌大的殿中,太监们都藏于周遭阴影中垂首侍立,半点声息都不见,过于奢丽考究的陈设,反而失了真实,置身其间,总有种空旷荒凉的诡异之感。

        “罢了。我也不欲同你小孩子计较,只记着,往后若要钻营,把尾巴尖儿藏好了,别四处留把柄,丢人现眼不成器!不过,既是大婚,还得说吉利话儿,小十四娶个可心的媳妇,祝你二人白头偕老,琴瑟和鸣”,太子连敷衍都嫌疲累,到底在他心中,也并未把庶弟们放在眼中,犹如打发仆婢,懒散挥挥手撵人送客。

        “多谢太子哥哥,臣弟必不负所望,告退!”,十四阿哥却是不以为意,好似习以为常,躬身拱手缓缓退出大殿。

        清风拂过面颊,仿若隔世重生,滺澜微微动动肩膀,之前精神紧绷不察觉,这会子卸了重担,才感到疲累。大内禁庭红墙高耸巍巍,甬道绵长不见尽头,她又暗暗庆幸,还好还好,不必圈在这四方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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