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偶尔垮掉的记忆-14
当着众人的面，寒烟消失了，玉笛也消失了，月笼夫人十分悲愤。
若不是寒烟已经消失不见连尸骨都没留下来，月笼夫人一定忍不住想鞭尸的。
守了二十年，杀了上万人，原以为到今夜就能解开月笼山庄的诅咒了，结果召唤仙子的玉笛碎了，心底的这股悲愤心情实在想找谁发泄一下。
可一看万人坑里的两个人，一个赤红一个银光，手里提的提长枪，拿的拿长剑，这模样也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更悲愤了。
李启源看着清风带着剑气落到狐小末手中，她随手挽了一个剑花，将清风负于身后，眼神温柔而坚定地看着自己。
也许是寒烟忽然消失让他疑惑、也许是狐小末身上的镇定让他对一直盘踞在脑中的那个声音有了疑惑，“你到底是谁？你可知道我要杀了你？为什么你不躲？”
狐小末额上的凤尾和月牙泛着光芒相互辉映，让她有一种感觉，这件事不像看起来这么简单。
“白将军......虽然你说自己是白将军，可我还是想叫你李公子，你方才说过，白家百余口性命，生生世世，我得死足百次，才能让你消解心头恨意。既然如此，那我也是躲不了的。”
李启源犹豫了这么一下，心口一阵剧痛，脑中又开始重复着那些话，“杀了她”、“杀了她”。
虽然寒烟的事让俩人都觉得这事有古怪，可眼睁睁地看着狐小末又长出一条尾巴，不是更奇怪？
抖了一下长枪，“既然如此，那就拿命来吧。”
李启源本是文弱书生，哪里能提得动长枪，更不要说能将长枪使得这么溜了。
狐小末看了眼前将长枪耍得如同流星一般的李启源，心中忽起一个念头，若是让他杀了我，这股仇恨能不能解了呢？
这一愣神，李启源的长枪夹着星光寒气迎面刺来，“叮”地一声，清风剑裹挟着银光抵挡住这一下。
那长枪似有千钧重，震得狐小末虎口生疼，若不是有一股柔和的力量缠着星光长枪，狐小末能被这一下震飞出去。
李启源皱起眉头，从狐小末唤出清风剑的动作就知道，她确实有些本事的。
自己这一下，原是使上十足的力道，没想到被她轻描淡写地避开了。
对峙之间，李启源左手扬起，一股凌冽的掌风朝着狐小末面上袭来。
狐小末心中没有避让或者反击的想法，可本能依然让她侧头避开了这一掌。
李启源连续出手两次都没能成功，脑中那声音越来越大，妖孽，杀了她、杀了她，为白家人复仇啊。
原本已经压下去的恨意被点了起来，“嘭”地一声，李启源身上的赤红更为浓烈，回手将长枪拉回点在地上，脚下踩着万人坑腥臭的土壤，随着李启源身上赤红的蔓延，万人坑中黑漆漆的腥臭土壤也变得赤红了。
那赤红像燃烧的火焰一样，从李启源这边慢慢蔓延到狐小末那边，幸亏她飘在空中，不然能顺着狐小末的腿脚继续蔓延过去。
李启源长枪指向狐小末，“终究是个妖孽，便是身负血债，依然做着这副圣洁的模样......当年，我便是这样被你惑了心性的。”
眼神温柔的狐小末愣了一下，李启源想起当年的事了？
“白将军，你说什么？”
这句话李启源也是脱口而出的，他只看到或者说听到白华锐临死前说的那些话，至于当年白华锐与狐小末到底有何过往，他根本不知道。
可狐小末这一愣神给了他机会，仗着手中长枪霸道狠绝，一枪刺中狐小末的右手。
上一次想要狐小末的性命没能成功，清风剑会主动防备李启源的攻击。
这一次李启源是对着狐小末握着长剑的右手去的，清风剑察觉不到杀气，居然一动不动了。
“叮”地一声，狐小末随手抬起清风，到底走神了，被李启源手中长枪一挑，脱手而出。
长枪回手一勾，将清风剑勾到自己手中，“现在我倒想看看你有多能耐。”
清风剑在狐小末手中是淡淡的银色，好像跟浑身银光的狐小末融为一体了。
现在到了李启源手中，就像被烈火灼烧一般，轻轻抖动起来。
狐小末手中没了武器，又想继续追问李启源刚才说的那句话到底能带来多少消息，依然直愣愣地追问，“白将军，你记得当年的事？当年的我们，到底是怎样的？”
李启源脚下的赤红已经从万人坑里继续往外蔓延了，月笼夫人等人看着眼前的情形，到底肯接受只能站在远远地旁观二人决战的事实了。
李启源心底有个声音低声呢喃，“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这声音跟脑子里那个疯狂的声音截然不同，却都让李启源难以控制，又一阵“杀了她”的疯狂呐喊身中，李启源手中长枪“噗”地一下刺中了毫无防备狐小末。
狐小末还想追问李启源当年的情况，没想到他这么迅速地攻击自己，还一举得手了。
低头看着穿胸而过的长枪，狐小末渐渐感觉到锥心之痛，“白将军......你真的......你真的......”
李启源脑中疯狂的声音更甚，“对、就要这样”、“杀了她”、“做得对”！
受到疯狂声音的蛊惑，李启源将长枪高高举起，“妖孽，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了。”
清风剑疯狂地“嗡嗡嗡”响起来，似乎要从李启源手中救下狐小末，怎奈就算如何抖动也不能挣脱李启源的控制。
李启源看着被挑在长枪上的狐小末，似癫狂一般笑了，“妖孽，你去死吧。”
明明是笑着，脸上却滑下两行泪水，心底那个呢喃的声音变成了，“我杀了她？是我杀了她？”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撕扯着李启源，一边狂笑一边流泪。
狐小末拼命想捏个印结护住自己的性命，可星光长枪里似有千万只手拉扯着自己的血肉，想要将自己的心掏出一般，痛得她颤抖起来。
“白......白......将军......”话没说完，寒光闪闪的星光长枪飞出一根根银针，齐齐向狐小末袭来。
狐小末被挑在星光长枪上，大股鲜血顺着伤口将长枪染后，滴到李启源的手上。
李启源浑身赤红像烈焰一样，原不该害怕狐小末的血液。
狐小末的鲜血顺着长枪淌到李启源手上时，他竟像被烈火灼伤了一般，再也握不住长枪了。
手上一软，“嗵”地一声，淡淡银光的狐小末带着长枪摔倒在地上。
地上的赤红被这种淡淡银光逼退了，围着倒地不起的狐小末形成了一个银色的圈。
那个疯狂的声音还在夸赞李启源，“好”、“做得好”、“杀得好，这妖孽该死”......
可心底的呢喃却带着一股彻骨的悲伤让李启源冷静下来，“你杀了她......”、“你真的杀了她......”
李启源丢下清风剑，跪倒在狐小末身边，“你......我......”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狐小末知道那星光长枪有古怪，可到底是李启源动手刺杀了她，她趴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刚才还嘴硬说，让他杀自己百次，用宿世纠缠来了解这段恩怨。
可李启源跪倒在她身边，她能感觉到李启源身上的疯狂和悲伤，只是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李启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明明眼前这妖孽就是害白家百余口性命的罪魁祸首，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悲伤？
这股悲伤甚至压过了她害得白家灭门惨案的悲苦，“我......我记得你......”
“噗”，李启源喷了一口鲜血，“你是......你说过要跟我回家乡的......你最爱吃酱牛肉......我的家乡有一种酱排骨十分出名......”
他脑中开始浮现起莫家寨的事，“你说过要抢我做你的夫君的......你相貌粗野、举止粗鲁、冥顽不化......你是要抢我的啊？晓芙......是我杀了你吗？”
李启源终于想起了从前的事，可他清楚地记得是自己杀了狐小末，“是我......是我杀了你......”
“噗”又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狐小末虽被长枪刺中，又中了无数的银针，星光长枪里的寒气全都逼进她的胸膛，可她到底没断气，感觉到李启源这股强烈的悲伤气息，狐小末动了一下，“夫君......”
满脸泪痕的李启源颤抖着双手将狐小末抱了过来，这一枪将她刺了个对穿，就算是妖孽，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小心避开长枪，将狐小末翻了过来，她脸上已经一片死灰了，额头上的凤尾和月牙消失了。
“娘子......是我......是我杀了你......”
李启源身上的赤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散去了，抱着渐渐没了生气的狐小末喃喃细语，“娘子，我又杀了你一次......这一路，你救了我何止百次......我......”
狐小末没断气，只是她被星光长枪伤得太狠，连话都说不出来。
感受到李启源想要跟她一同死去的悲伤，狐小末喷出一口鲜血，消失不见的凤尾变成了一抹亮红转到心口，“夫君......”
李启源正想着若是狐小末死了，自己便用这长枪结果了自己，听到这一声微弱的“夫君”，心头大震，“娘子......”
狐小末又缓了缓，“救我......”
李启源记起了莫家寨的事，更记起了幻境中狐小末救过他无数次的事，再加上狐小末又是他亲手所伤，他如何不想救她？
可是一旦记起了从前的事，他心底早将自己当成了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娘子......我该如何......我该如何......”
他不知道如何做，却能感觉到镇住狐小末的是穿胸而过的长枪。
虽然知道拔出长枪必死无疑，可一想到她在桃花祭坛上鲜血流尽都还能活过来。
一介书生能想到的办法，只能是长枪伤了她，那便先将长枪拔了吧。
咬咬牙，“娘子，我......我将长枪拔了，你会不会......”
这也是个要命的选择，狐小末伤得这么重，若是再把长枪拔了......到底还是有些手软啊。
正犹豫不决间，想到狐小末身后的尾巴，一咬牙，握了长枪，“娘子，你若死了，我定不独活。你若是想我跟你死一块儿，那咱们就死一块儿吧。”
李启源自己是没办法了，他想了个几乎耍赖的法子，狐小末心疼他，从黑白棋盘过来便是如此的，就算狐小末自己死，她也不舍得自己死的。
如果她真的有个好歹，自己也该用这条命还她了。
想到这里，手中狠了狠劲，“噗”地一声，将长枪硬生生拔了出来。
星光长枪带着一阵青色被拔了出来，狐小末胸口喷溅起大股鲜血，喷得李启源一头一脸。
他将长枪扔到一边，也顾不上自己脸上的鲜血，伸手按住狐小末喷血的胸膛，“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若死了，我一定跟着你死的。”
李启源从来都是外柔内刚的，何时有这么脆弱又为难的时候？
狐小末心口的那一阵火红亮了一下，到底长枪被李启源拔了出来，她眼前一阵发白，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捏了个印结，“偷天换日！”
万人坑里本来还有些微淡淡银色、淡淡赤红，狐小末喊出最后这一声后，一切都归于平静了。
眼前又是一片漆黑寂静，甚至是那股浓烈的腐臭也回来了。
月笼夫人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杀人场面，明明看见那将军已经杀死了女子，为什么眼前忽然一片漆黑了？
“小环，快......你们快上去看看怎么回事。”
刚才寒烟消失了，现在那赤红将军和银色女子都消失了，小环也很害怕，可月笼夫人开口，她不敢不听。
只能推着一个弩枪手跟着她一同前来。
哆哆嗦嗦地走近万人坑，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也害怕出事，“夫人，什么都没有了，都死了。”
月笼夫人不相信啊，“你们都给我上去看看，这么多人，有什么好怕的。不对，留几个人在我身边，不要都去。”
那一排弩枪手齐齐整整地向万人坑踏进，一支支火把亮了起来，走到万人坑前一看，果然什么都没有了。
“夫人，真的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方才那两人的尸首呢？”
“什么都没有。”
听说什么都没有，月笼夫人着急了，顾不得害怕冲了上来，定睛一看，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她苦守了二十多年的月笼山庄，再也没机会完成仙子的任务了，月笼夫人泄了劲，一下瘫倒在地。
狐小末觉得自己死了，可又觉得死了一定不会这么温暖。虽然眼睛闭上的，也能感觉到脸上有温暖的眼光。
若是自己死了，会到哪里？会有这么温暖的阳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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