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一刻钟后，单京雅还是被温听澜带出了门。对于出门这件事，她是不太愿意的，这么多年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没有工作不必出镜的时候，她就会躲到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房间，被黑暗和静谧包裹的感觉才让她的神经能够放松下来。
但是温听澜强势得不容拒绝，在单京雅拒绝的时候说“你不想心理问题还没解决就死掉吧”，又说“这样的话你还找什么心理医生啊”，语气十分冷酷。
单京雅被说得有点委屈——不，是非常委屈。她想说我也想吃东西，我也想健健康康的，从身到心，阳光又正常，谁不想啊？谁想生病？谁愿意变成她现在这个样子啊？
可是她无法控制。如果是这么轻易做到的事情，她还找什么心理医生呢？她越想越委屈。
因为她的不情愿，温听澜才把话和态度都放得强硬了点。但给单京雅扣上帽子和口罩的时候，像对待一个畏畏缩缩的小动物，动作还是轻柔的。
她虽然对娱乐圈并不感兴趣也不关心，但最基本的常识还是知道的。明星出门，当然不可能跟她们素人一样，得“全副武装”。
而且有的时候，“全副武装”地出街，去的地点也私密，都会被无处不在的狗仔拍到——比如昨天七夕节单京雅和那个温听澜听都没听过的男明星见面，不就被拍到，还在网上广为流传么。
被温听澜塞上出租车的时候，单京雅恍惚觉得回到了高中两人还不熟的时候的状态。温听澜总是少言寡语，但是她决定要做什么的时候，对方根本没什么办法拒绝。
出租车司机打上表，问：“去哪儿啊？”
两人都坐在后座，司机师傅在说话时下意识地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单京雅立刻慌忙垂下眼。
温听澜：“省医院。”
单京雅戴着黑色口罩和棒球帽，而且对方明明也没认出她，但她就是因为别人的目光，止不住地心烦意乱。
车子发动，单京雅将脑袋靠在车窗上，从玻璃的倒影里偷偷瞥了温听澜一眼，又想：其实只是她拒绝不了而已。
到现在还是这样。
她真是太没用了。
她的胃痛一阵一阵地像潮水一样涌来，闷闷地，钝钝地，却又不容忽视，等二人到了医院，单京雅坐在医院的公共座椅上时，那痛感忽然剧烈，她鼻尖嗅到消毒水冰凉的味道，伸手按着腹部弯下腰，被帽檐遮掩的地方已经冒出了一层汗水。
“姑娘，你没事儿吧？”她这副疼痛难忍的样子太过明显，旁边座椅上的路人不禁过来关怀地问出声。
帽檐遮挡视线，单京雅垂下的眼睛里看见路人的那双手，充满善意地露出要过来搀扶自己的趋势，她的身体瞬间绷紧了。
也不敢说话。怕一说话就露馅。
虽然单京雅也自知自己远远没有红到家喻户晓的程度，可她还是不敢冒险。
“怎么了？”路人见她不说话，还以为她是痛得连话也说不出，因此越发焦急，“要帮你叫医生吗？”
单京雅刚想摆摆手示意不用了，温听澜的声音先响了起来，礼貌温和又带着疏离，替单京雅回复了那位友好的路人：“不用了，多谢您。”
帽檐下的视线里出现了另一双手，白皙修长，并没有多试探和询问，就直接扶着她的手臂起身。
“走吧。”
温听澜挂完号了，还略微走了个后门，她母亲认识的一个朋友正好是省医院的消化内科医生。饶是温听澜不愿承认也得承认，这年头仍然是人情社会，关系是好用的。
哪怕她并不喜欢和亲近自己的母亲。
“……去哪？”单京雅被她扶着，带着走，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
她身上没什么力气，被温听澜拉着的时候就将力量都自然而然地往她那放，倒显得很乖顺。温听澜觉得自己像是握着一朵柔若无骨的花。
“去做个胃镜检查吧。”她扶稳了人，淡声道。
“——你不想拖到直接检查出胃癌的话。”
她又补充，于是单京雅那句虚弱的“我不想做”的反驳也被掐断在了喉咙口里，根本没有说出来。
看诊的陈医生是温文娟的大学同学，笑得很有亲和力，在简单询问了单京雅一些基本情况之后说：“经常出现上腹部疼痛的情况的话，的确需要做个胃镜看看。”
单京雅的胃不好已经是很久的事情了，祁苏苏虽然担心，但却没法做到像温听澜这样按着人来医院检查。
“做胃镜需要空腹，来之前吃午餐了吗？”陈医生问，“上次进食是什么时候？”
单京雅回忆着祁苏苏给她带那份海鲜粥的日期，慢吞吞地说：“前天。”
这话一出，身边的两个人好似都沉默了。
陈医生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年轻人，也不能仗着年轻就作践自己的身体，老了就知道了，哪有那么容易养得回来。你这作息也太不规律了，你们娱乐圈啊，追求什么白瘦幼、筷子腿，真是畸形的审美。这人都不健康，小脸蜡黄，能好看么？”
单京雅嗯嗯几声，心说我不是为了减肥，我是真的吃不下，听了陈医生的话她有点害怕，抬头往玻璃上一瞥自己的倒影，看见自己脸色虽然不那么好看，但还没到陈医生说的那种蜡黄的难看程度，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做胃镜检查时温听澜没再在跟前陪着，出去在门外等单京雅。等了不到半个小时，单京雅出来了，垂着头自顾自扣上了帽子。
“做完了？”
“嗯。”
温听澜说：“检查结果要一个小时才出来，在这傻等着也没用，我让陈阿姨到时候发给我，先走吧。”
单京雅轻声道：“哦。”
两个人一起往外走，温听澜又不说话了，做胃镜本来就不舒服，做完了那股疼痛感也没减缓，单京雅还反手捂在胃上，跟着温听澜：“你走慢点……”
温听澜脚步一顿，侧眸看见单京雅走得又慢又不稳，被捂住的面部只剩下一双眼睛，看起来有点哀伤，她慢下步子。
单京雅好不容易跟上她，突然听见温听澜不咸不淡地开口：“你上次吃饭是前天。”
单京雅抬起头，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又提这个：“嗯？”
“你昨天跟那个绯闻对象吃饭的时候，他没带你吃点好的？”
昨天？绯闻对象？单京雅睁着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缓慢地眨了两下，脑子迟钝地转了转，才明白过来对方在说什么。
昨天好像是中国传统的情人节七夕……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也想起来祁苏苏似乎是跟她提过一句，这段时间跟秦昊禹炒cp，会私下放出一张以前一起吃饭的偷拍图，暗戳戳给cp粉们糖点嗑点。
可是那张图根本不是两个人昨天偷偷跑出去约会一起吃饭的照片，时间点几乎要拉到去年之前，这部他们合作刚杀青的电影拍摄之前，刚确定了主演人选，导演组了个局让大家见见吃个饭。单京雅那天到的时候，恰好秦昊禹跟她同时到，两个人从不同的保姆车上下来，却几乎是一前一后紧挨着进餐厅的，看上去真的像是在约会。
此时单京雅面对这个迎面砸来的问题，带着一点不知道从何说起的茫然和苦涩。这话问的，好像是吃醋一样。可是单京雅了解眼前这个人，她多洒脱啊，她什么也不在乎，她怎么会吃醋呢？
八年前就不会，如今重逢，什么关系都不是了，当然更不会。
单京雅不愿意自作多情，所以只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昨天，不是那张照片上那样的。”
也不知道温听澜信了没有，她抬了抬下巴，“哦”了一声，重新迈开脚步，两人出了医院，看上去又要去拦车，袖子却突然被旁边的人捉住了。
温听澜扬了扬眉。
“……我饿了。”单京雅垂着头说。
有的时候明明胃里空虚，可是她闻到食物的味道之后却又想要作呕。但此刻，不知为什么，她闻到医院对面的路边摊和苍蝇馆子散发出的炒菜味道，劣质的油烟把餐馆墙壁都熏黑了，食欲却突然旺盛。
于是胃里那股烧心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被温听澜提醒，她才想起昨天是七夕节，其实很想说一句，昨天没有约会，也没有人带我吃点好的，现在你能带我去吗。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温听澜看了她一眼，问：“想吃什么。”
五分钟后，两人穿过人流密集的马路，走到路对面，在一家苍蝇馆子里坐下。两个人一个面无表情，穿着真丝风衣，另一个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看上去奇怪，和这背景格格不入。
温听澜表情没太多嫌弃的神色，但是嘴上却问：“就吃这个？”
单京雅点点头，隔着口罩轻轻吸了一口气：“很香啊。”
确实挺香的。但温听澜翘起嘴角：“我是说，跟你的收入不太相符。你们明星不都应该喝八二年的红酒吃当天从国外运过来的和牛吗？”
单京雅：“……”
“我就想吃这个。”她说，跟同行一比，她确实是个不拘小节、非常接地气的女明星。
老板娘在那满是油污的围裙上擦了一下手：“二位吃什么啊？”
单京雅看了看贴在墙上的菜单，说：“一碗云吞面，谢谢。”
“你呢？”
温听澜神色淡淡：“跟她一样。”
老板娘记下客人要的菜品，没过多久，两碗冒着热乎气的云吞面就端了上来。单京雅从筷筒里抽出两双筷子，递给温听澜一双，才摘下口罩，低着头吃了一口面。
她长睫微垂，盖住了眼睛，云吞面白丝丝的热气往上冒，把她的鼻尖染红了一小块。温听澜看了她一眼，捏着那双筷子挑了挑碗里的面条。
口袋里忽然又震动起来，铃声却被馆子里嘈杂的背景音淹没，温听澜摸到手机，接起来：“喂？”
“……”那边沉默一会儿，“学姐。”
是裴芝。昨天晚上散了之后，现在打来电话。温听澜挑着面条，漫不经心道：“酒醒了？”
听到她说的话，单京雅顿时抬起了头。如果她是兔子，有两只长耳朵的话，现在一定高高地竖了起来。
“嗯。”裴芝的声音有点哑，“被我妈臭骂了一顿，因为喝酒。”
温听澜说：“阿姨知道是跟我一起的么？恐怕要怪我带坏小孩子了。”
“没有。”裴芝咕哝一句，她慢吞吞地，有些忐忑地问道，“学姐，昨天晚上我说的话……如今我酒醒了，还是这么想的，我不是因为喝醉了胡言乱语……”她想说现在能给我一个答复么，但温听澜那边实在太吵了，以至于她不得不掐断话头，“学姐……你在做什么啊？那边怎么这么吵？”
温听澜的眼神落在对面的单京雅身上，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走，她说：“在工作。”
裴芝头上冒出了问号：“今天不是周六吗？”
“嗯。”温听澜道，“私活儿。”
裴芝还想说什么，温听澜直接道：“现在不方便，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
她挂了电话，才发现对面的单京雅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吃面的动作，像是有些呆住了，眼神垂落在脏兮兮的桌面上，不知再想些什么。
“不吃了？”温听澜问了一句，“不好吃么？”
单京雅像是才回过神一般，她重新挑了一筷子面，没吹就送入口中，被烫得舌尖一颤，她说：“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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