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因为离听筒太近，这句话清晰异常，不光温听澜听得清楚，对面的祁苏苏和单京雅也听得一字不落。

        除了这几个字，这背后的暧昧氛围也随之传了过来，那浅浅的、毫无存在感的呼吸声，本来湮没在了嘈杂的环境音里，现在却存在感陡然强烈，连带着电话这边的人的耳朵都要被吹烫了。

        单京雅看着祁苏苏手里的手机，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祁苏苏一看这表情就暗道一声糟糕，她捂住额头，心道自己是做了什么孽，要恰好撞上这修罗场。

        单京雅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就扑了过来，从祁苏苏手里抢过那手机。那一秒，她是冲动大于理智的，可是下一秒，理智就追了上来，她握着手机，茫然无措，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是质问吗？质问那说话的陌生女孩是谁？她现在有这个资格吗？

        又或者，是乞求吗？乞求对方跟她复合？这话她死也说不出口。

        于是，就这么片刻间的思索，那边的人倒是先开了口，温听澜淡声说：“不好意思，现在不是工作时间，有什么问题，请明天在我上班时间再联系吧。”

        滴——一声，她挂断了电话，没有一点犹豫。

        单京雅不可置信地看着黯淡下去的手机屏幕，眼前慢慢变得模糊一片。

        温听澜把手机扔进口袋，垂眸看向裴芝，女孩的眼神的确还涣散了不少，神情显得有些迷离。裴芝的脸型本来就圆圆的，是可爱的类型，现在双颊饱满泛红，当真像是红彤彤的苹果似的。

        “不能喝还逞什么强。”温听澜把啤酒瓶拿走，把服务员叫过来付了钱，扶正裴芝的肩膀起身，“这么点就醉了？头晕想吐吗？”

        明明说请客吃饭的人是裴芝，但温听澜自如地埋单，又扶着人到了马路边叫车。夜风一吹，裴芝被凉意扫得一激灵，她垂下头，生怕被温听澜看出来自己是在装醉。

        温听澜拦下出租，把裴芝塞进去，自己也坐进去，她拍了拍她的侧脸，提醒：“你家地址。”

        裴芝嘟哝了一声，含含糊糊的，听不出清楚。

        司机师傅催促了一声，温听澜看问醉鬼问不出来，直接伸手从裴芝外套口袋里把她的手机掏出来，自如地解了锁。

        裴芝：“……学姐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密码的。”

        温听澜说：“上次你让我帮忙接电话，自己告诉我的。”她抬眸，“清醒了点？那自己告诉司机地址吧。”

        裴芝：“……”本来还以为能装醉跟着学姐回家的，她瘪了瘪嘴，只好报了自家地址。

        出租车发动，旁边靠着个醉鬼，温听澜也喝了点酒，却分外清醒。她重新翻出通讯录，发现祁苏苏在打电话之前给她发过两条消息，内容和打电话来说的差不多。

        温听澜不自觉地挑了挑眉。

        单京雅不想要裴芝，还想要她当自己的心理医生？她觉得挺意外。退出了聊天软件，随意点进微博，就不慎瞥见一条带着熟悉名字的热搜飘在首页。

        单京雅秦昊禹恋情

        点开那张图片，男生的手搭在女生的腰际，那把纤腰不堪一握，女生垂着头，男生脸上的笑意却明显而晃眼。

        单从动作姿势上说，即便是如此静态的一张图片，从断章取义的角度来看，也是男方主动，女方的态度不明。

        温听澜又看到男女双方的团队发出的澄清，朋友，关系好，只是醉酒扶了一把，过于轻飘飘以至于到敷衍的程度。

        底下的唯粉和cp粉却狂热，吵得有来有回，热热闹闹，唯粉极力澄清，cp粉却甩出了一张偷拍的模糊照片，说是二人情人节私会，作为恋情实锤的铁证。

        温听澜将那张照片又仔细看了几眼，意味不明地弯了弯唇，出租车停在裴芝家的小区门口。温听澜把手机揣进口袋，扶着裴芝的胳膊小心地迈下出租车。

        怕她不能自己走，温听澜是小心地把人送到楼上，房间门口的。她淡淡嘱咐一句“好好休息”，转身要走，就听到身后裴芝又叫住了她。

        “学姐。”

        温听澜下了几节台阶，顿步微微侧过头，就这么往上瞥了一眼。

        裴芝的脸颊仍然红红的，之前是被酒意熏出来的，可现在却是因为别的什么，她垂下头，轻轻说了一句：“学姐，我喜欢你。”

        温听澜没动，也没接话。裴芝几乎是有些急切地，又说了一句：“从没回国的时候就是……感谢学姐在国外那么照顾我。我不是想让学姐马上答应我，跟我在一起，我只是……只是想告诉你，学姐也给我一个互相了解的机会，可以么？”

        裴芝和温听澜在国外读的是同一所大学，同一座城市，华人圈子就那么大，再限定到同一个学校，就更小了。裴芝被父母送出国，刚开始非常不适应，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只有这个熟悉的中国面孔的女孩让她感觉莫名亲近。可是温听澜总是那么冷淡，哪怕她几乎从来不怎么拒绝裴芝的请求，在需要帮忙的时候说一声就来，可是裴芝还是觉得和她离得那么远。

        为此，她做了很多努力，转学到温听澜所在的专业，和她一起回国，进了同一家私人诊所。

        她断定温听澜不喜欢男人——因为诊所里的小姑娘谈论男明星的时候，她从不参与，恋爱八卦话题，她也兴趣寥寥。她从没正眼看过哪个男人。

        可是裴芝也不确定她会不会喜欢自己。因为温听澜看起来并不只是不喜欢男人，恋爱这个词，仿佛就跟她没什么关系。

        “你想好了么？”过了一会儿，温听澜才开口说，声音仍然是那么淡淡的，姿态也仍然是那么沉稳，好像裴芝说的话不是什么真挚的表白，而只是今天天气不错似的。

        裴芝说：“想好了，我当然——”

        温听澜打断她：“你喝醉了，等你清醒了，想好了再说。”

        裴芝哑口无言，她本来是想装醉才好有勇气把这些话说出口，没想到这个却成了对方堵她的理由。她慢吞吞地坚持：“我酒醒了也是一样……”

        “等你酒醒了再说。”温听澜还是这句话。

        “好吧。”裴芝吸了下鼻子，“反正，还是，感谢学姐今天陪我过七夕节。”

        温听澜走了，她走到小区门口，重新拦了辆出租车，掏出手机打开日历来看了一眼，才发现今天确实是中国传统的情人节七夕。

        第二天是周六，温听澜昨天晚上嘴上那么说着等工作时间再说，实际上第二天祁苏苏再次打来电话的时候，她却并没有让她真的等到周一上班的时候再说。在祁苏苏看来，事情进展得算是异常顺利了，温听澜竟然没有追问什么理由，也并没有提出什么条件，就答应了回来做单京雅的心理医生。

        因为有了这一层前任的关系，在祁苏苏的世界里，一个人对前任的态度大体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还爱，想复合，另一种就是恨之入骨。但眼前这情况却显得有些复杂。她是完全看不出那位温医生对旧情有什么留恋的——不然也不会如此轻松地将单京雅的事推给另一位医生。

        可是又不是躲避的态度，反而非常坦荡自然，完全是公事公办——既然我不行，那么就换一位更适合的医生来吧。

        祁苏苏很疑惑，真的对前任做到像什么都没发生的寻常人一样看待吗？

        至少，从表面上来看，那位温医生的确是做到了，还做得不错。要不是她那么淡淡地道出两人之前的关系，祁苏苏绝无可能想得到，再听她那平淡如水的口吻，又给惊吓加了码。

        温听澜那边是捉摸不透，自家艺人这边她也弄不懂。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挺吓人。以祁苏苏这么多年对单京雅的了解，她觉得她并不是那种分手了会求复合的类型，她太倔了，刚出道的时候对这个肮脏的圈子也嫉恶如仇，毫不跟人矫情，因此吃了不少苦头。

        那非要点名让人家回来的用意是什么呢？祁苏苏觉得费解，但她还是这么做了，单京雅现在的样子着实是把她吓到了，她反倒觉得这两天单京雅的情况看起来比之前更严重了，又或者说，是她之前把那些灰色的情绪全部强行压了下去，在工作中、在镜头前、在人前端上笑脸，刻意忽视内心空洞，可是它们却并没有消失，现在因为一个导火索，如火山爆发似的，十倍百倍地喷薄而出，重荷难负。

        诱因是温听澜。这点祁苏苏倒是确信无比。

        其实，知道了温听澜是单京雅的前任，她作为经纪人按道理是应该避免两个人见面的，但谁让这情况特殊呢？单京雅这副样子，总觉得拒绝她的要求——不管是她拒绝，还是那位温医生拒绝——她下一秒就会崩溃。

        因此，她这个经纪人才勤勤恳恳、低声下气地重新联系了温听澜——还好，对方不难说话。

        “那就可能要麻烦你加个班了，温医生。”祁苏苏看了眼单京雅的情况，觉得再拖两天可能就要完蛋了。

        单京雅要是完蛋了，她的工作也得跟着完蛋。

        温听澜“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工作时间再联系我”的推脱之语。事实上，她的效率反而非常高，跟祁苏苏通完电话就出了门，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单京雅的公寓门口。

        第二回来了，算是轻车熟路，温听澜叩了两下门，祁苏苏就给她开了门。

        “温医生来得真快啊。”她冲温听澜露出勉强的笑容。

        温听澜进门：“情况不太好？”

        昨天从裴芝嘴里听到砸东西什么的，现在一进门，又不见那人。

        祁苏苏点了点头，给她指了下虚掩的卧室：“你去看看吧。”声音轻轻的。

        “这次你要陪同吗？”温听澜例行询问。一般患者来访，他们也都会尊重对方意见，询问是否要朋友和家长陪同。

        祁苏苏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她哪敢啊，要是之前不知道她俩以前这关系，她可能会想陪着，但现在……她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哦。”温听澜没勉强，一切都尊重对方意见。

        祁苏苏像一阵风似的走了，温听澜上前推开那扇虚掩的卧室门。

        卧室里一片漆黑，还是那副样子，厚厚的窗帘将每一寸缝隙都挡得严严实实，温听澜往前走了一步，脚下咔嚓一声，低头一看，是一块碎玻璃。

        单京雅缩在角落里，像是一个不能见光的吸血鬼。温听澜突然觉得她有点陌生，眼前的女人，和记忆里勇敢活泼又热烈的女孩，简直判若两人。

        时光的确是一把刻刀，把原本那个人磨成了这个样子，挫骨扬灰一般的改变。温听澜倒是真的起了点兴趣——这还是第一次，她跟患者之间，真正生出了这种好奇心，想要倾听，而不是只是完成工作——想听听到底是为什么，发生了什么，她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可是她刚一动，角落里的人就警觉地抬起头，手上的东西也举了起来，威胁似的，好像她再往前走一步，她手里的东西就会扔到来者脸上。

        “别过来——”

        她手里的是个玻璃烟灰缸。温听澜看着她，一坐一站，她自然就带了点居高临下的气势，这么观察着她，温听澜觉得单京雅现在像一直全身炸毛的刺猬，可说着别过来，看那颤抖的身体、泛红的眼角却像在求救。

        救救我。

        她不动声色地把她打量一遍，发现虽然她砸了这么多东西弄得一地狼藉，但是身上确实没什么伤口的样子。

        至少还没有轻生倾向。

        于是她忽视了单京雅的话，不急不慢地往前走了几步。单京雅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握住手腕——当然是拿着烟灰缸高高举起的那只手腕。

        “既然是你自己提的要求，非要我做你的心理医生，那就配合一点。”温听澜轻而易举地没收了她手中的“凶器”。

        “不然没有什么治疗效果，你经纪人给的钱，我拿着也很不安啊。”温听澜竟然笑了那么一笑，单京雅眯了下眼，晃神的同时觉得刺眼。

        “再这样下去的话，你可能就不止是需要看心理医生了，你是想被关进精神病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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