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她其实是个很容易打退堂鼓的人。当她像蜘蛛一样攀爬在陡峭的岩石之间，看着脚下浪花飞溅，打上裤腿，她问自己：许鑫露，你在干嘛啊……
当她将自己勉强卡在一块大石背后，被头顶的烈日晒得汗流浃背，她问自己：许鑫露，你在干嘛啊……
当她探头窥伺对面沙滩上忙碌的人影，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她问自己：许鑫露，你在干嘛啊，这一点也不好玩……
她害怕，呜呜呜呜。
这儿到对岸的距离比她想象得还近，她都能看清正在沙滩上摆拍的女嘉宾，一边感叹真人好瘦好小，真的像芭比一样，一边想着啥时候轮到她爱豆出来，她保证只看一眼就马上离开。
而就在这时，对面的一名工作人员忽然将锐厉的目光扫向了这片礁石，直接和她对上脸了！
许鑫露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没有闪躲，而是和那人对视了长达三秒钟，然后才缓缓地匀速下降，优雅地消失在了岩石背后……
这绝对是许鑫露经历过的最社死的一刻——到目前为止。
她那时完全懵了，好像觉得装成若无其事，人家就会当她是个可爱的田螺姑娘，只是大中午爬到海中的礁石上晒晒太阳，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她仍旧窝在礁石上，一动也不敢动。
被发现了。
可他总不会游过来抓她吧？
许鑫露很天真地想。
不到五分钟，她就被三个保安包围了。
是了，世界上还有电话这种东西，她为什么没想到呢（微笑）。
从保安的角度，只能看见礁石间露出的半个身子：一名穿着牛仔裤格子衫的神秘外来女子，一边努力地支撑着不掉下水去，一边更努力地藏住自己的脸。
“哇靠，”保安操着浓重的本土口音说，“这你都能爬上去，你也太牛了吧！”
许鑫露：“……”
“赶紧赶紧下来！”另一个保安插着腰，顶着烈日冲她喊话，“赶紧呐！还待着干嘛啊？”
“你在那儿能看见个啥？你是谁家的粉丝啊？”
许鑫露憋了半天，不甘心地说：“我、我就看一眼，马上就下来……”
“唉呀，你别让我们为难啊！”
“你多大啊？从哪里来的呀？”
这三位保安有着本地渔民大叔的气质，看上去比那些年轻的更面善一些，于是许鑫露还试图垂死挣扎。
她换上标准普通话，嗫嚅地肯求道：“我，我从a市来的，大老远的好不容易才过来，你们就让我再看一会儿……”
“见不到的啦！人家还有从上海来的呢。”
“上海？”许鑫露震惊：“专门飞过来？”
“是啊，昨晚上在庐村街，后来不是拦住了不让进嘛，都在那儿哭呢。”
另一个保安问：“你什么时候来的啊？早上不是在码头那边都见到明星了啊。”
“我就是没见到啊！所以现在才在这儿啊。”许鑫露心想，我也要哭了。
“你是想看谁啊？”
许鑫露大概是晒傻了，要不就是憋屈太久了，那三个字没留神就从嘴里溜了出来。
“哦唷，又是封载辰！”保安们面面相觑，“你们这些女孩子，你见他一眼又能怎么样嘛？”
“那他要是和你拥抱一下，你不得疯狂啦？”
“不是……我没有……”许鑫露急道：“我才不想和他拥抱呢，我就是想看他一眼！”
“有什么好看的，我们都见过啦，不就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和正常人有什么区别嘛！”
许鑫露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和这些保安聊起来了，对方还一副很有闲情逸致的样子。而她焦灼地频频回头，只见对面沙滩上那个主持人也现身了，可就是不见封载辰的影子。她快要支撑不住了……
“唉呀，你赶紧下来吧，别让我们去拉你啊。”保安们说着又上前了两步。
“好好好！”许鑫露吓得差点掉下去，“你们、你们退后一点，我自己会出来……拜托！你们先走开好不好？我马上就下来！”
“唉！回家去吧，折腾什么呢，这大日头的……”
待保安摇头叹气地往阴凉处走去后，本来已经向外爬的许鑫露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期望奇迹的眷顾。
忽然，她看见对岸的树林间出现了更多的人影，打着几把遮阳伞，正在向着沙滩走来。就在人群已经接近树林边缘，马上就要出现在海滩上的时候，身后保安的声音将她从美梦中惊醒了。
“咦，你怎么还不走啊！”保安大哥的语气明显变得不善了。
“就、就再五分钟，三分钟……再给我一分钟就好，求求你了！”许鑫露从没有这么绝望过。然而回应她的是一句无情地威胁：“你再这样我们要叫派出所把你抓去了哦！”
她两眼一黑，整个人都懵了。原以为看热闹好说话的保安，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一句接着一句：“人家那边拍摄都是保密的，让人家领导发现了，别人就遭殃了！你要因为自己的欲望害别人丢掉工作吗？”
保安的话如雷灌顶，这辈子的这一天，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对不起九年义务教育，对不起母校，对不起吃了二十三年的饭。
在她身后，隔着一片蔚蓝的海水，节目组的所有嘉宾都聚集在了那片开阔的沙滩上，夏日午后，阳光正好，衣着光鲜的明星和忙碌专业的团队在搭建好的场景里氛围愉悦地开始新一轮的录制，距离她只有一百多米，一个操扬的长度。而她只能僵在原地，听着海浪轰鸣的声音，再也没有了回头的力气。
那个女生从礁石间走出来，捂着脸，指缝间露出的躲躲闪闪的眼睛。保安大哥见她已经出来，立马又恢复了闲谈模式。
“你看看你，一个好好的大姑娘，大老远跑这来干什么？你不用上学啦？不用上班啦？”
“我今天没课……”
保安们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研究一个新鲜的物种：“所以你就专程跑这儿来啦？就为了看封载辰一眼？还爬到那个地方去？你知不知道，要是我们没发现你，等到涨潮了，你出都出不来，多危险呐？”
“我知道错了……”
“知道就好。我就不明白你们这些小姑娘，那个封载辰才多大，有没有二十岁啊？你们就为他疯狂成这样啊？我看他那个经济人还不错——是叫经济人吧？个子那么高，浓眉大眼的，你们怎么不喜欢那样的？”
“就是啊，这个封载辰看起来跟小孩儿似的，白白瘦瘦的，现在流行那模样啊？”
“我不是看他的外表！他是的真的很优秀，这么小的年纪就可以做到那么多，又独立，又刻苦，所以我就是，我就是把他当成偶像，就是……榜样啊！所有粉丝都是这样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当下其实许鑫露只想马上逃走，恨不得跳进海里游到菲律宾去，哪里有心思和他们说这些。可是，她不能一走了之，因为她已经给封载辰和他家粉丝抹黑丢脸了，万一传出去怎么办？她必须做点什么来挽回一下。
虽然她真的好想死……
失败，丢脸……心碎啊！
本来是想装哭，再说些白痴的台词，把自己装成一个傻得情有可愿的小女生，结果装着装着，悲从中来，居然真哭了。
“我去，有没有搞错。”她在内心高冷地吐槽，一边却哭出了声来。
先前对那群真的小姑娘都无动于衷的保安大哥们，居然被这个假的小姑娘给糊弄住了，反而出声安慰道：“唉呀，以后还有机会的。”
“没有了！”许鑫露泣道，“就算是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票……”她那时还不知道黄牛这条路子，只知道公演观众报名后还要抽签，而且一般都会选在校大学生，而她已经是“老牛”了，很可能会被刷掉。之前一直抱着希望努力，相信越努力越幸运，可是经过这一天的折腾，她的所有念想都变得悲观了。
“要是再让我待一会儿，马上就看到他了，就差那么一点点，呜呜呜。”许鑫露半真半演，把成年人的羞耻心都丢到海里去了。她是真的受到了打击，是封载辰使她相信越努力越幸运的，所以今天她也告诉自己，要努力到底，不要轻易放弃，可是结果……结果发现自己就是个小丑。
正伤心着，耳边忽然传来保安大哥的一句感叹：“姑娘，你太痴情了！”
许鑫露一个激灵，出戏了。
不是，什么，大哥你不要乱用词啊！她连忙澄清：不是“痴情”！她也不是一定要见封载辰，只是想努力做到一件事情罢了，只是想要证明越努力越幸运，只是想要相信自己可以……
听完她的挽尊发言，保安大哥语重心长地说：“努力的方向错了啊。”
她愣了愣，没等细想这个深刻的问题，另一位大哥接口道：“证明你和他没有缘分啊。”
不是，他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什么“痴情”，什么“缘分”，不要用这么尴尬的词好吗！都说了不是那样啊！
她到底要怎么解释这种追星的执念……
就在许鑫露被说得哑口无言的时候，对面的小岛上，也有两名保安正在私下唠嗑，讨论这些追星女孩。这两名保安虽然年纪更轻，说话的内容语气，却实在是更加“油腻”。
“……那些女粉丝，为了往前挤，胸都贴到我背上了！”
“是啊，我昨天还不是那样？好几个女的挤在我背上，那个汗味，还有香水味，熏得我都想吐。”
“今天早上还有一个女的，身材还挺那个的，穿着一个短裙……”
在他们几米远处，有个人听到了这里，实在听不下去了，默默地走开，直走到了烈日底下也不在意。
这个人却是封载辰，他不小心听到了保安的对话，那些字眼，还有语气……他简直无法形容自己听到这些话的感受。
他们是在说他的粉丝吗？还是穆诚的粉丝？他们嘴里说的，和自己平常所见的，就像是一幅画的正面和反面，重叠，而又割裂。
在他看来很感激的相遇，很美好的场景，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看到的一个片面吗？在他面前的每张脸孔都洋溢着喜悦感动，没有半点阴影。她们知道自己……的……“代价”吗？
这么做值得吗？只为了看他们一眼？
这时十八岁的封载辰，只知道审视自身，却还不懂得看清粉丝的心。当他从自我沉醉的梦想里抬起头来，才发现这条路上不是他一个人，相反，它是那么的拥挤，挤满了爱他的人，恨他的人，还有无数漠不关心的人。撞入眼帘的一切光怪陆离，令他措手不及。
他好像走得还不够远，隐隐约约，又听见了大石后传来的声音，这一回直接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刚才还有封载辰粉丝跑到对面那个沙滩上，被我们的人拦住啦，还硬赖着不走啊，非得要看一眼，不知道现在赶走了没有……”
他蓦地抬起了眼，下意识地朝海面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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