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分班
0020分班
8月31日，气温38度。
分班表前里三层外三层，学生和家长人影攒动，顾不得高温和密集的人都使劲往前挤着，高高低低的头颅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好几个公告栏前，各显神通努力看着前面公告栏上那几张贴得方方正正的a4纸。
同学们家长们看着自己的各自小孩的、暗恋的人的、死党的、因为耐不住高温而没来现场的、不想早起的、路上耽误了的朋友的分班，交流声啧啧声不绝于耳。
如此热火朝天的场面也只有樟林一中高二最终分班表出来时才会有了。
今天是报到的日子，虽然学校说分班表31号会公布在公告栏，各位学生查阅分班情况后再去班级报道，可这十八线小城市的唯一“重点高中”的分班情况，根本别想在公布前做到绝对保密。
不少求师心切的家长早已在最初分班情况出来之后就开始暗箱操作努力把自己的孩子往好的班级凑，暗箱了一个夏天，终于在公告栏的分班情况前一锤定音。
天气热，各位家长为自己小孩谋前程的心更热，热过蒸腾的暑气。
不过学理科才需要这些操作。樟林一中理科比较强，每届15个班，只有4个文科班，文理班人数比基本达到1:3。
作为数理化成绩稳定在均分20的艺术生，文君格此时正在公告栏前看自己的最终归属。
文君格略微踮脚伸长脖子，在人群后方游来游去。每个公告栏前人都很多，他选了个人稍微少点前面人稍微矮点的公告栏，努力地一排排找着。前面有不知道谁的手伸出来在名单上戳戳点点，还有个子矮的女生不停地跳起来用马尾辫扫过文君格的视线。
他皱起了眉头。
这种需要一个个数过去仔细看的工作需要专注和细致，而且抠门的学校为了省点打印纸墨字号还打得小，看起来更费劲。于是文君格只能做一只皱着眉头的鹅，时不时还得用湿巾擦擦脸上的汗水。
刘梓嵘在13班……啊，我的名字也出现在了13班的名单里。
文君格如获大赦般放下脚后跟，视线离开分班表前的最后一秒，在人头留出来的细缝之中他看见了一个很熟悉的名字。文君格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熟悉感从何而来，这个念头就已经被高温煮得蒸发了。
南方的夏天，即使是有风的早晨也十分炎热。空气潮湿气温高，早就煮得人汗流如水。文君格白色的t恤上贴着皮肤的地方已经被汗水浸湿，腰间也出现了点点的汗斑。他摘下眼镜放在衣角擦擦，又把眼镜戴了回去。
文君格拉住同样在后排努力瞟着公告栏的季洁：“妈，我在13班，混合楼二层离大楼梯最远那个就是。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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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班很好找，班主任翟妈就在班里。她一身水色连衣裙，正在和陪同学生来报到的家长交流着，旁边站着一个学生。在这么热的天气里翟妈却出汗很少，脸上施着淡妆，体态端正丰腴，谈吐有礼。她温和地笑着，让人一看就觉得是一个模范教师。
教室没有空调，即使人不多，四个悬挂式风扇还是开足马力咻咻转着。风扇老旧，转起来气势磅礴，特别有存在感。风扇马力有多足噪音就有多大，在减温的同时也平添了酷暑里人心里的烦躁。
翟妈全名翟妙笛，由于妈性过浓被学生背地里取了“翟妈”这个外号。她是原来10班的班主任，教语文。分班前大家都是随机组合，不一定班主任主教的方向就是学生自己想学习的方向，因此分班后往往有全年级范围内的人员流动现象。
樟林一中一向是分班后主教什么的班主任带什么性质的班，而文君格本来就是10班的学生，还选了不需要挤破头争抢好老师资源的文科，因此他会继续呆在翟老师班里真是一点也不意外。
文君格和季洁走近了，听到翟妈正在做总结陈词，索性直接半靠着课桌休息了起来。这位置临近门口，头顶有风扇，丝丝算不得凉爽但总归有点儿的风不停地吹着，算是夏日里一点点大发慈悲的安慰。
翟妈也看到了季洁和文君格，在对面家长的询问中抽空对他们露出一个笑容表示歉意。
翟妈又转向之前那个学生家长：“我会随时关注学生动态，一有什么问题就会及时和您沟通联系。等我们正式开学不久会整理出具体的学习安排，不用担心。”这位家长也看到了后面排队的两人，很有眼力见地和翟老师说了几句客套话，就拎着自己家孩子即文君格未来的同学走了。
文君格赶紧和季洁上去打招呼：“翟老师。”
“唉，文君格来了啊。季女士。”翟妈有点收不住笑意地看着文君格说，后一句却是转向季洁说的。季洁笑着点了点头。
此时教室里只剩翟妈和季洁母子，翟妈已经不需要收着自己的表情，她的笑在脸上越放越大，不同于和之前那位家长交流时的客套和生疏，翟妈教导文君格已有一年，课外关系也亦师亦友，因此翟妈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也半靠在了课桌上。文君格赶紧迎上去：“翟老师…”
“哎，真是不出所料啊，我们又是师生咯。”翟妈的语气也变得更加放松了：“季女士教导有方，有这么一个好儿子真是福气啊。”
“哪里哪里，其实都是他自己懂事。”季洁笑着说。季洁和翟老师见过几次面，对于这样一个负责又对自己儿子上心的老师，季洁一直充满着感激。
季洁和翟妈寒暄几句，聊了聊文君格暑期动向。季洁十分真诚地表示了自己的感谢，翟妈也十分真诚地表现了自己对于文君格的欣赏。文君格嘴角挂着小梨涡笑，一会看老师一会看着妈妈，时不时也说两句。
……被人夸的感觉真好。不愧是我。
文君格心里美滋滋的。
“今天没什么重要的事，来报道交学费就可以，晚上6:30上晚自习，我们开个班会，给大家发课本。明天开学典礼之后就正式上课了。”不忘正事，聊得差不多了翟妈便说了一下开学这两天的安排。
“好的。学费哪里交？”季洁也适时地打开自己的包。
翟妈从旁边的包里拿出了票据：“给我就好。”翟妈坐下接过学费低头写票据。突然她的笔尖顿了一下，转头把票据本推过来：“文君格啊，你字好，你的学费票据你来写吧。”
“……哦，好。”本来在旁边摸出手机正准备打酱油的文君格赶忙又把手机放了回去。他就着自己靠的课桌坐下，接过票据本。
文君格的字不是楷体也不是行体，但是字体大小整齐划一、疏密有致、轻重得当，翟妈作为一名语文老师，不止一次在人前背后夸过文君格的字。
文君格正写着，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响起：“翟老师。”
这声音从暑气蒸腾的走廊上闯进来，与相对阴凉的室内格格不入。就像有惯性一样，把一股热浪带到了教室里。声音的主人应该是跑步过来的，此时带着微微的喘息，甚至能听到因为口渴略微的吞咽声。
来人的身影晃动，正好罩住了正伏案写字的文君格。
文君格抬抬眼镜，顺着身影往上看——
一双帆布鞋，笔直匀称的腿伸进黑色的休闲齐膝短裤里，抹茶绿色的棉质修身t恤上也跟文君格一样有了点点汗渍。黑色的棒球帽被它的主人摘下拿在手里扇风，身体因为刚刚运动量过大而起伏着。整个人身材修长而且偏瘦，显得单薄。
少年对着他的右侧脸下颌骨处，有一道2cm长的疤痕。单薄少年一双黑黢黢的眼珠正看向翟妈，感觉到文君格的视线后又眨巴着和他对视。
是一双英气又迷人的瑞凤眼。
文君格突然记起来刚刚看分班表时断层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这个名字被文君格听到过很多次，但由于和这个名字背后的人从无交集，因此乍一看时还反应不过来。
他看见的，是眼前这人的名字。
正是苏嘉懿。
-
吱吱吱。
苏嘉懿正和苏点梅聊着天，手机突然着急地震了一下。苏嘉懿拿起手机，屏幕亮起，是綦雨新发过来的微信消息。
[綦雨新：到了没]
苏嘉懿抬眼看了看时间，打字：[？？还不到8点啊哥]
綦雨新发过来一个傻狗表情包。
苏嘉懿乐起来。
[到了我就没时间给你回消息了]
[綦雨新：也对]
[綦雨新：也不知道谁想出来的非得大热天的开学，热死我了]
苏点梅正在开车，瞟了眼低头飞速打字的苏嘉懿：“綦雨新？”
苏嘉懿看了眼消息，摁下锁屏键。“嗯，他问我到了没。”
今天看分班结果外加报道，提前看了天气的苏嘉懿和苏点梅决定早早出发，毕竟还要开近百公里的车。
他们早上七点左右就出门了，驱车一个多小时去樟林县的家里拿了暑假前就整理好的床上用品，再去到樟林一中，已过十点。
本想避开酷暑，但果然避无可避。
苏嘉懿没有在樟林过暑假的习惯，湲江是苏点梅工作的城市，离樟林不远。最主要的，那是省会。逛图书城方便，逛商场方便，吃宵夜方便，有火车站高铁站去哪都方便，綦雨新上高中也去了湲江读书，这盘点下来苏嘉懿更没有不在湲江度假期的理由了。
苏点梅和苏嘉懿都不想收拾樟林县的房子，一合计苏点梅决定当天往返，苏嘉懿白天在学校整顿好就可以直接住下了。
公告栏前看分班的场面过于火爆，人来人往营造出了一种过年赶集的错觉。母子二人商量了一下，看完分班便决定让苏嘉懿先去见翟妈一面，把学费交了顺便约翟老师吃饭。苏点梅先去宿舍放东西，苏嘉懿过去了再一起收拾。
苏嘉懿怕苏女士等太久，跑着上了楼。
教室已经有人了，苏嘉懿先是向翟老师打了个招呼，然后看了看季洁母子，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打扰到了他们。
幸好季洁和文君格交完学费也没什么事了，就打算退场把时间留给翟老师和苏嘉懿。苏嘉懿以为自己打扰到了他们，见状忙说：“不好意思，我交个学费就走。我妈还在宿舍楼那边等我。”
翟妈：“她不上来坐坐？”
“嗯，我妈上午就不来了，中午请您吃饭，再好好感谢您。”苏嘉懿的声音有种特别的少年感，明明整个人此时风风火火的，但声音依旧清朗且语气礼貌。
像聒噪酷暑中的一缕轻微的凉风。
翟妈笑了：“行啊。我正好也见见苏女士。君格，顺便把苏嘉懿的学费收据也写了吧。”
再次被突然点将的文君格一愣，翻到下一个票据单开始写票据。苏嘉懿凑过来小声感谢：“谢谢同学。”
苏嘉懿拿完收据，再次提了一下一起吃午饭的事，才礼貌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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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附近的餐馆家家爆满，幸好苏点梅提早预约了一个清净点的包厢，方便慢慢吃慢慢聊天。12点到下午2点多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学生家长一般也不会选择这个点报道。
于是现在苏点梅和翟妈双双坐在包厢里把苏嘉懿夹在中间，毫无率先动筷的意思。
苏点梅举杯：“翟老师，多谢您这一年对嘉懿的照顾！早就想来拜访您，但一想到您做班主任管那么多学生本来就忙，我这也一直忙实在是抽不开身，就才拖到现在。今天终于能请您吃饭，也不知道有没有打扰。”
翟妈很受用，举杯示意：“哪里的话！嘉懿根本不需要我照顾。”
苏点梅作为东家开了个其乐融融的好头，这时最后一道菜也上了，于是三人十分放松地边吃边聊。
两人从苏嘉懿聊到管理班级再到应试教育再到未来人生的发展，话题渐渐延伸到不论苏嘉懿再怎么有人生规划但以他的年纪目前还考虑不到的范围。于是苏嘉懿本来还能偶尔接话，但后来只能笑着。
苏嘉懿本来不太喜欢和长辈吃饭，但这顿饭的长辈一面是他敬爱的老师，一面是他亲爱的苏女士，两人既不会拼命热络敬酒，也不会强行尴尬聊天，因此即使他们聊的东西苏嘉懿听不太懂，但还是感觉很自在。
酸菜鱼、豆豉炒辣椒、干锅鸡、茼蒿粑粑、一扎酸梅汤，都是家常菜，没有大动干戈满汉全席的阵仗，反而更能让人放松好好品味。三人吃得尽兴，尤其是两位颇有学识且十分有个人见解的知识女性，有点儿相见恨晚的意思。
这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苏点梅和翟妈边聊边往外走。在苏点梅的示意下苏嘉懿结了账，离学校越近二人聊天的话题也越来越和苏嘉懿即将到来的高二生活相关。
苏嘉懿插不上话，跟在后面小步蹦跶着踢小石子儿。
翟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过身对苏嘉懿说，“苏嘉懿，刚刚帮你写收据的那个男生你认识吧？文君格，也要和你同班的。”
苏嘉懿立马揣兜好好走路，淡淡点头：“嗯，知道。”
翟妈说：“你们可以多交流，那个孩子也很优秀。”
“行。在一个班肯定交流会多一些，我也久仰大名了。”不过交流到目前还没有，除了刚刚苏嘉懿对他说的那句“谢谢同学”。
苏点梅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名字十分好奇，问儿子：“这是谁呀？怎么没听你提过？”
翟妈说：“原来我教的隔壁班一个学生，字写得好画也画得好，对人很有礼貌。是个很有才华的男生呢。”
苏嘉懿笑笑，“嗯。”
苏点梅一看翟妈这欣赏之情溢于言表的样子，也来了兴趣。“那既然在一个班了，以后多和人家学习一下怎么写字。”
苏点梅特地点出和人家学写字是有原因的。小时候学写字时，苏点梅太忙，没时间手把手盯着苏嘉懿写字。苏嘉懿外公外婆眼睛不好，老师留的作业量对于小孩子来说又太大，为了完成作业苏嘉懿往往一阵龙飞凤舞，才能在固定的看课外书的时间之前把作业写完。
长此以往这字迹越来越洒脱不羁，就如脱缰的野马在大草原上向着莫名其妙的方向飞速发展起来。直到上了初三为了不掉中考卷面分被老师和苏点梅苦口婆心地劝练字，这才好点儿。
但依旧是没有人能欣赏得来的字体。同为翟老师欣赏的得意门生，高一时她夸完文君格后铁定会在课后找个机会提点苏嘉懿：“你也要练练字啊。”
苏嘉懿脚下侧着踢飞出去一粒石子。
文君格文君格文君格。
同一个名字在相似的环境下被提及的次数太多，苏嘉懿已经对这个名字有了环境记忆。一提起这个人苏嘉懿就能想到他一手漂亮的字，一提起漂亮的字他就能想到这么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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