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池塘
等到真正到了剧组，胡栀子才明白，所谓的“差一个编剧”，是指差一个跟在演员背后随时改台词的不挂名编剧。耗费的时间长不说，还要跟着剧组在外面风吹日晒，说不定还得忍受制片、导演、演员等人的白眼。实在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
刘姓导演的消息是群发的，发给了二十几个初出茅庐的戏文新生，就数胡栀子回复得最快，还斩钉截铁，什么也不问，直接答应了。
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剧组不差钱，给她一个末流小编剧开的工资也不低。
这部剧的名字叫做《铜雀春深》，披着历史剧的外壳，实则是一个以嫡庶相争为主题，杂糅了穿越、打脸、追妻火葬场等等热门元素的一出古装偶像喜剧。
胡栀子的主要负责女二号的故事线，剧本是一早写好的，但架不住片场的各种突发状况，这种时候就需要胡栀子来修补缺陷、解决问题。女二号的身份是嫡小姐，天真美貌，后期黑化，是促使男女主相爱的重要工具人。
乔妍的饰演的角色是女三号，是大宅里的年轻姨娘，正如乔妍自己说的那样，是蛇蝎美人，毒辣的反派，是男女主爱情路上的一大块绊脚石。
胡栀子和乔妍一起到了剧组，随即分开。
乔妍去化妆、对戏，胡栀子则被一个年轻男生招手叫过去，“那位老师？过来一下？”
年轻男生是女二号的助理，对待胡栀子的态度很殷勤，东拉西扯说了不少问候的话，又是恭维又是客套，弄得胡栀子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绕过一辆房车，又见到一顶帐篷，年轻男生脚步停了停，有点犹豫，说道：“小芙姐就在前面，老师您去认识一下？”
助理口中的“小芙姐”是女二号嫡小姐的饰演者，林嘉芙，是偶像明星，也是新人演员，拥有庞大的粉丝群体，演技不提也罢。
胡栀子忐忑地走过去，走到了帐篷的面前，试探性说了一声，“你好？”
林嘉芙已经穿上了嫡小姐的装扮，远远看去，真是如静水照花，娴静优雅。她大概没听见胡栀子的声音，捧着手机刷短视频，时不时发出笑声。
胡栀子看向助理，助理看向远方，表示爱莫能助。
良久，林嘉芙抬起头来，慢腾腾“嗯”了一声，一张面孔冷若冰霜。
胡栀子终于明白了，自己还没拿到手的高额工资是精神损失费。
好在暂时没轮到嫡小姐的戏份，演员也忙着刷短视频无暇顾及她，胡栀子左右看看，避开工作人员，找了个角落坐下休息。
胡栀子靠在影视城的廊柱上，看着远处忙碌不停的人，渐渐回想起自己学这个专业的初衷。
她在小城长大，一切行为一切道路都被环境限制，但胡栀子偏偏很难忍受这一点。不断复制粘贴的每一天，可以预见的未来，都让她感到厌倦。她好希望能钻出生活的樊笼，成长为一个自由自在，无所不能的人。
随着年龄增长，心智成熟，她也意识到，大多数人都难以跳出自己的生活，自由是有限的，更别提什么无所不能。但当她承认了这一点，心里的渴望反而更加强烈，每天在胸腔里来回冲撞，要破土而出。
她有了一个模糊的计划，既然现实里有这么多的限制，那么虚拟故事呢，虚拟人物呢，她是不是可以靠着它们来填补自己的愿望？
胡栀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到了此时此刻，她又意识到另一件事，原来构想一个虚拟故事也有这么多的难题。
有工作人员在远处喊话：“各部门做好准备，十五分钟后开拍！”看那边的布景，大概是嫡小姐的戏份。
胡栀子也站起来，拿出手机看时间，这么一看，忽然看到周樾五分钟前打来的电话，因为静音被忽视了。
胡栀子很诧异，周樾很久没有主动联系过她了。
她回拨过去，等了半分钟，对面才接起。
“周樾？你是打错了吗？”胡栀子问出口了才觉得不妥。
“……不是，爷爷寄了一箱鲜核桃过来，让我把你的那份送过去。”周樾问道：“你现在在学校吗？”
“我不在学校，我在……”胡栀子环顾四周，实在不知道怎么说，“我在外面。”
周樾没说话。
胡栀子连忙又说：“你下午有时间吗，我下午应该没事。”
“应该不行，学校安排了实践，要去周边的重点场所巡查，待会儿就走了。”
“哦……”胡栀子难免有些失望，她望了望远处，说道：“那，那就先这样了？”
周樾没再说什么，先一步挂断了电话。
胡栀子也收起手机，加快脚步跑去了“嫡小姐”身边。
这一场算是嫡小姐的重头戏，讲的是嫡小姐和女主角——一个拥有现代灵魂的穿越女——的一场争吵。
嫡小姐娇蛮无礼，辱骂穿越女的庶女身份，并奉劝她离男主角远点。穿越女自然不肯退让，伶牙俐齿，把嫡小姐反驳得无地自容。最后，嫡小姐把穿越女推进池塘，两人在一片残荷淤泥之中厮打，路过的男主角贵公子跳下池塘，救走了穿越女。
胡栀子一眼看到了池塘，发现水质糟糕，底部全是污水泥浆，不由得开始反省，是不是对演员抱有偏见，毕竟这么脏的池塘，不是谁都有勇气淌下去的。
胡栀子想了想，走近了嫡小姐的背影，小声说了一句，“小芙姐？”
嫡小姐应声回头，一模一样的装扮，同样姣好柔美的面孔，却是另一张脸，她看见胡栀子，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胡栀子同样震惊，她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她想起了记忆里的几个场景，这让她心情复杂，有些表达不清，“你是虞……虞……”
“嫡小姐”笑了，她点了点头，“我是虞珂，没想到还能再见面，你叫胡栀子是吧，周樾的同学？”
再次见到过去认识的人，好像连自己也一并被带回到了那个时空，感受到那时的情绪，胡栀子心里五味杂陈，看起来就是一副茫然无措的状态。
她忽然被年轻男生拍了拍肩膀，“编剧老师？小芙姐叫你呢。”
胡栀子回过头去，这才看到了真正的嫡小姐，正坐在躺椅上，吃一小碟西瓜。
“什么眼神啊？”林嘉芙翻个白眼，嘀咕了一句，她看着胡栀子走近，说道：“等一下吵架的台词，能不能改简单点？”
胡栀子回忆了这场戏的台词，其实大部分是女主角在说，嫡小姐的台词都不长，也不多。
胡栀子为难地看了一眼四周，执行导演皱着眉头点头，算是同意了。胡栀子便当即拿出一份剧本，直接在上面动笔。
把“心胸狭隘”改成“你真小气”，把“道貌岸然”改成“你无耻”，又把“貌若无盐”改成“丑八怪”，简单说来，也就是把复杂的字词改成通俗的字词。
胡栀子把改过的剧本递给嫡小姐，对方勉强点了点头，“还行吧，你再改改，要突出我的性格特征，懂吗？”
胡栀子点头，又拿过了剧本。
趁着这边正牌演员在沟通台词，那边的替身已经开始拍起了落水的戏份，胡栀子听到动静回头，看见虞珂一次又一次被推下池塘，在淤泥里挣扎。
终于，这一条拍过了，导演做了手势，虞珂准备要从池塘里爬起来。
这边的嫡小姐也准备就绪，拿着剧本准备入镜。
虞珂大概是有些累了，手脚酸软，刚要爬上来，脚下踩滑，一条腿又陷进了泥里，几点泥浆飞溅上去，扑向了迎面走来的嫡小姐。
嫡小姐尖叫一声，声音高亢刺耳，饱含情绪，她捂着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看清了始作俑者，她直接一脚又把虞珂踹回了池塘。
众人都有些沉默，只剩嫡小姐的尖叫回荡在空中，尚有余韵。
胡栀子慢慢走过去，从兜里拿出纸巾，说道：“小芙姐，清理一下吧。”
林嘉芙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伸手，还没拿到纸巾，就被胡栀子不着痕迹地推了一把，掉进了池塘。
“啊！！！”
片场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林嘉芙在泥浆里扑腾两下，脸上难看极了，拼命也要把胡栀子给拽下去。偏偏泥浆里还有一个替身演员，拽着她不让她动。
这下彻底乱了套，池塘里一片狼藉，各位助理场记一拥而上，捞人的捞人，劝架的劝架，把扭在一起的三个脏兮兮的年轻女孩分开了。
刘导演忍不住发了火，他骂道：“昨天刚有剧组闹事被停拍了，你们也给我来这一套是吧？我看警察来了怎么说！”
有个场记悄悄告诉导演，警察还真来了。
导演彻底怒了，“他妈的，谁报的警！”
场记又解释，不是报警，是警校的学生，最近有重要会议召开，他们是照例巡查。
导演松了口气，找了个人出去应付，但别人既然都到了现场，没有不仔细盘查的道理，只好暂停拍摄，好声好气地接受检查。
胡栀子从池塘爬出来，湿漉漉地往下滴水，她甩掉身上的大块泥浆，一些糊在衣服上的却是没办法了，风一阵阵地吹，湿透的衣服贴在背上，泛起刺骨的凉意。
林嘉芙很早被助理迎回去，一群人簇拥着忙上忙下。
岸边就剩了胡栀子和虞珂，两个人都没说话，各自拍打身上的脏污。
胡栀子忽然看见了周樾，她怔怔抬起头，以为这是幻觉。难道是心灵太过脆弱，所以遇到挫折的时候，会有臆想吗？
周樾快步走到她面前，神情、眼神、气息，不像是假的。
胡栀子后知后觉看了自己一眼，露出个狼狈的笑容，“你怎么……”
一条毛巾盖到了她头上。
胡栀子扯下毛巾，左顾右盼，由于窘迫而面色通红，她期盼着对方说点什么缓解一下尴尬，周樾却是一言不发。
周樾又拿出一条浸了温水的毛巾，一点点擦掉她脸上的泥，胡栀子下意识闭眼，又睁开，感觉热毛巾把她的脸颊、脖颈都熏得热起来。
就连眼睛里也是热腾腾的，胡栀子眨了眨眼，忍住心里的异样，她试图去抢过毛巾，“我、我自己来。”
周樾淡淡地避开她的手，依旧心无旁骛，一手捧着她的脸，专注地擦着。
胡栀子感觉自己手脚发麻，僵在原地，她悄悄抬起一张羞红的脸，看见站在不远处的虞珂，还有更远处听到动静赶过来的乔妍。乔妍目瞪口呆，不断冲她使眼色，问她什么情况。
胡栀子内心哀叹一声，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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