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爷爷
华多多的转述云淡风轻，但事实上，这件事并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
周樾的确不是一个人在医务室，和他一起的还有另外几个因“斗殴”受伤的人，有两个同班的男生，还有五个“对面阵营”的，尽管都是些小伤，但数量上实在唬人。
“对面阵营”看上去凶狠厉害，实际上都是附近职高的学生，他们刻意打扮成熟，试图用所谓的“社会气息”让重点高中里的乖学生知难而退，然而，运气不好，偏偏碰到一群心情不佳，不肯服软的人。
华多多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开心道：“我早就说过了吧！操场那边的围墙可以翻！要不他们怎么进来的——”
紧闭的教室门被人一把拧开，小张老师突然出现，他脸上带着少见的怒火，声音也十足严厉，“刚才打架的那群男生来我办公室。”
华多多急促地“呃”了一声，小张老师恶狠狠地扫过来一眼，“还想说什么？”
“那个，”即使是华多多，也涨红了脸，他说道：“还有几个人在医务室……”
小张老师露出了头痛万分的神情，他愤怒道：“把他们全叫过来！”
华多多只好自认倒霉，伤心地走远了。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按照常理来看，既然都不想闹大，双方讲和就行了，但好巧不巧的，这天安排有上级领导视察，副校长乐呵呵陪在一旁，刚走到操场入口，隔着围栏就看见了这群翻滚在地的学生。
副校长脸上挂不住，当下就揪出了小张老师，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然后向上级领导表示，一定会严肃处理！
小张老师回到办公室，泡了杯茶，就着滚烫的水喝了两口，总算喘过了一口气。
虚掩的门被敲了两下，小张老师叹口气，“进来。”
华多多探出个脑袋，拘谨地走了进来，然后是周樾，陆陆续续，一共六个人。
“教务处联系了隔壁学校，他们的学生他们自己处理，现在来谈谈你们几个的问题。说说吧，谁先动的手？”
没人开口，一向讲个不停的华多多也沉默了。
小张老师扫过眼前的几个人，视线停在周樾那缠着绷带的手上，平心而论，他挺喜欢这个学生的，然而……
“周樾，你来说。”
周樾像是在走神，被旁边的人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迟疑了一下，说：“是我动的手，我打的人。”
其余的人在后面面面相觑，想反驳，却又觉得无从说起。
小张老师忍不住摇头，“实话实说就行了，还给我来相互推脱，相互包庇这一套，对面有七个人，全是你动的手？”
周樾说道：“我学过散打。”
“你！”小张老师猛地把保温杯拍在了桌子上，“好好说话！”
周樾无奈道：“真的。”
小张老师无言以对，点了华多多，“你来说！”
紧张之下，华多多忍不住搓了搓手，说道：“张老师，我们好不容易上一次体育课，好不容易抢到篮球场，篮球场上好多垃圾，我们甚至还费了大劲打扫场地，万事俱备，正要开始，忽然来了一群人要我们滚，老师，你说说，这谁能忍啊？”
“……说点有用的！”
“哦哦，好吧，是这样，我们一开始只是想劝他们走，但他们不肯走，反正……肯定是他们先动手的，但是吧，他们太弱了，根本没打着人，全被老周，全被周樾挡下来了。”华多多上前一步，慷慨激昂道：“张老师！对敌人的软弱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啊！周樾都是为了我们，为了我们这个班！”
小张老师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摆了摆手，“行了，这倒也是，你们也不像是主动挑衅的人。”
小张老师再喝一口茶，感觉平静了许多，说道：“就这样吧，你们先回去，一人写份两千字的检讨，对了，周樾留一下。”
听见“检讨”一词，众人忍不住挤眉弄眼，再听到“周樾留下”，一下都不动了。
“还不走？那再来两千字？”小张老师问。
众人连忙拍拍周樾的肩膀，飞快跑了。
周樾站在原地，还是原来那副表情，一动不动的，像在走神。
小张老师索性站起来，重新拉了一把椅子出来，摆在他身后，说：“来，坐下说。”
周樾显然不喜欢这种促膝长谈的架势，原本是无所谓的态度，现在却隐隐流露出一点抗拒。
小张老师拿出几张成绩单，对比了一下，说道：“周樾，你这次考试比入学时低了将近五十分，这么大的波动，是怎么回事？”
周樾一愣，下意识往旁边偏了偏，说道：“倒也没什么……发挥失常吧。”
小张老师笑了笑，说道：“我就是想多了解你们一点，没别的意思，是这样，明天能不能请你的家长来一趟？”
周樾仿佛四肢都僵硬了，他说道：“我父母都不太方便——”
“我知道，你父母都在外地，我看看，你的紧急联系人还填了一位……”小张老师自认为很贴心，避开了学生的家庭问题，换了个委婉的说法，他看着□□上的名字，“这位胡诚明，是你家里的长辈吧？”
周樾动手的时候没有后悔，受伤的时候没有后悔，现在却感到一股莫可名状的懊恼，这让他垂下了头，魂不守舍地走出了办公室。
胡栀子等在办公室门外。
像是空气中也有莫名的牵引，周樾总是第一眼就能看到她。
两人在门口对望，都不发一语，下课了，走廊另一端有人走过来，胡栀子往前走了几步，和周樾擦肩而过，推门进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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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胡诚明走进办公室的前一刻，胡栀子才听到消息，而这消息并不是从周樾口中得知，而是由华多多传达。
华多多从小卖部飞奔回来，把手里的家庭装薯片分给周围的同学，同时分享自己的见闻，“哎呀，跟你们说，我刚刚看见周樾的家长了！西装大背头，好酷！”
“是他爸爸吗？”丁小凌在旁边搭腔，“真有那么帅？”
“看年纪不像他爸，可能是大伯？”华多多挠挠头，“我没看到正脸，反正背影很帅啦，一看就是一家人！”
胡栀子从华多多身后路过，听到这话停了下来，她问：“你说谁的家长？”
小张老师亲自把胡诚明送出了教学楼，他在请家长之前，可没想到这位家长已经年近七旬——尽管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来。
“真是辛苦您特意跑一趟，路上小心点啊，周樾，你送送爷爷。”小张老师双手扶着胡诚明，催促周樾往前去。
胡诚明笑呵呵的，故作不快，“我有那么老吗？”
“不是不是——”小张老师尴尬地放下胳膊，“那我先回去了，总之您慢点。注意安全。”
胡诚明点点头，正要再客套两句，却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胡栀子。
“哎哟，是谁这么乖，原来是我的宝贝孙女！”胡诚明两三步迈过去，一把抱住了胡栀子。
胡栀子的脸被爷爷的肩膀整个儿挡住，也就放心松懈地笑了起来，声音却带着埋怨，“还以为爷爷不认识我了，到学校来都不告诉我。”
胡爷爷哈哈大笑起来，捏了捏孙女的脸，说道：“路上远，我一个人，这不是怕你怪我嘛！”
周樾站在后面也笑，小张老师则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难怪啊，原来是一家人。”
“今天就要回去？好不容易来一趟，不能多待一会儿吗？”胡栀子拽着胡爷爷的手，半边身体赖在对方肩膀。
“我在这儿也没事干，你们都要读书，又没人陪我。”
“那我去请假。”胡栀子说着就要走，被爷爷拉住了。
“别这么胡闹。”周樾说。
胡栀子一下站直了，看他一眼，冷冰冰道：“你还好意思说我？”
胡诚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笑着叹了口气，“又吵架啦。”
胡栀子和周樾这时倒显得十足默契，一个看天，一个看地，争取连余光都不要扫到对方。
胡诚明摇了摇头，一手拉住一个，硬生生把两只手搭在了一起，就像从前无数次调解那样，拍了拍这不情不愿的两只手，他说道：“好朋友不要怕吵架，越吵越好，一辈子都好好的，啊！”
时间过得太快，从前握在一起的两只小肉手都各自抽条，变成了不同的触感。这微妙的差异让两人都感受到了异样，胡栀子想撤开，周樾却下意识扣紧了。
两人悄无声息地角力，胡诚明倒是毫无察觉的样子，满意道：“都是好孩子，这就对了嘛！”
胡爷爷住在邻市的郊区，单程转两趟大巴，路上需要花将近三个小时，他倒是不太在意，两个孙辈却一个比一个更担心，他甩甩手，佯怒道：“好了！我还没有老到走不动道，都回去吧，啊。”
胡栀子站在栏杆内，忽然一笑，喊道：“爷爷，你今天这身造型真好看。”
胡诚明挥了挥手，一条背影沿着长坡走远了。
再回过头，胡栀子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她也不想多说什么，直接转身走了。
周樾留在原地，看了看坡道的尽头，又低头看了看那只未受伤的手。似乎有残余的温度留在掌心，但很快就被风吹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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