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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狼与自然之子


银黑色的重甲上丝线缝制的恶魔纹章被从中撕开,棉絮瑟瑟悬在风中,血珠稠如热汤,在黑潭的冰冷下抽丝剥茧。男人面无表情地俯视着风沙埋没的荒地,黑夜隐有生灵雀跃,正如池水之上粼粼映有微光。

        火焰和刀锋在他身后如同吐出毒牙的巨蛇一般,尾尖抽动风浪。暗黑巨龙的鳞甲上布满刀剑的白痕,它圆睁着炽金的眼瞳,张开血淋淋的巨大黑翼将主人藏于身下。

        数十年前—帕加索斯历1696年,梧火主殿内烛火摇曳,书案前有佳人面容憔悴,白如玉般的手骨节分明。她的指尖滑过卷轴上字迹工整的奏表,执笔细细注字分析,秀发因为弯身的动作而从肩头滑落胸前。

        她翻过最后桌上所剩的最后一份物件时,久久停驻了视线。那是一张崭新的宣纸,只有寥寥几行小字,字迹却熟悉入骨。

        “先王血溅殿堂,如今旧事未过,岂容强盗嚣张?”

        大意是在指某些人,或说某个人心冷如铁,私通叛党斩杀血亲,还堂堂正正震慑四方。而这下笔嘲弄之人,不辞而别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艾拉特顿笔,神色变幻,最后万千思绪归于一声叹息。她搁笔白瓷架,将宣纸凑到烛火之上,焚作飞灰。凉亭红柱旁,一人着黑衣立于夜风中,静待烛光灭去,见月光下艾拉特离去的背影,较往日不见得萧索。此人忿忿攥紧拳头,牙关紧咬,挥拳离去。

        艾拉特合拢了木门,闩上门闩。其实这是完全没必要的,因为以她的谨慎,身边至少远远吊着三四个护卫。况且一道门在如今的世界,又能防住什么呢?

        她在黑暗中悄悄坐下,床铺的柔软也埋没不住的冷静在手指抚过腹部的心跳声后化作似水柔肠。即使这是个不能长久的意外,她也要将这个小生命送走,远离尘嚣,一世安好。

        一个月后的某个寂静夜晚,空笙秋将军的亲卫将出生不到几小时的孩子送走。那个夜里空池雨唯一不能忘记是凉风携着几个人的轻声细语,他们讨论着他一辈子也记不起的内容。

        空池雨很快在空笙秋将军出生的家族长大了。准确地说,那是他的种族。

        具有强大元素亲和力的修尔达斯族生活在丛林深处,很少有人知道的地方。他们擅长弓箭,人们传颂着关于这个美丽种族的故事,称他们为“自然之子”,将修尔达斯在神话中作为善与美的代表,与邪恶丑陋的变异体对比。这是后来空池雨听说的事,他再没有提到过自己的出生。

        五岁的空池雨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在修尔达斯族族人的淳朴自然族风之下虽然不是衣食无忧但也没受欺凌、嘲弄。修尔达斯族的?长老受空笙秋所求对他关心一些,即使关怀中没有血缘之亲,甚至始终包含着不远不近的客气,他也甘之如饴,视作恩赐,渐渐习惯与依赖。但他已经忘记自己曾经见过父母,也忘了他们的模样。他习惯了独来独往和山林溪水间的自由闯荡,习惯了采摘高挂树梢的红葫果,习惯了泥土草地的凉爽,也习惯了冬夜只需要草花绒混成一团作被子的温暖。

        当沉睡的森林翻开一卷画页,红雀唤醒披着露珠的浅蓝铃铛花,光透过碧绿的大扇子似的翡翠果树树叶,在七星瓢虫的轨迹中洒下星光。溪水绕过棕色石子潺潺流淌,齐膝的草丛在脚步的撩拨下沙沙作响。

        哪怕是在同一处树洞旁,也寻不见相同的风景。

        天生过人的聪颖和鲜受保护的经历让他极快地成长,渐渐不记得自己出生多久了。他从不抱怨平淡甚至饥一顿饱一顿,对于安宁的生活很受用。而且以为能最终埋葬在草腥味的泥土中。

        谁知世界上最出色的戏剧艺术家是命运。一天,众多刺客堵在修尔达斯聚居地的木栏杆外,有一个洪亮的声音却说着阴沉的话,逼迫族人交出他,或者等待灭族。

        空池雨希望听到嘈杂的议论声,可是他听到的是秋风扫落叶的响亮脆声,仿佛无数个无处可归的夜里在青石板街游荡时听到黑暗里当作笑料的议论。长老的眼神似有不忍,可他什么也没说。于是空池雨低垂着眼眸。他辨不清自己在想什么,开始装聋作哑,幸福无忧。

        艾拉特最不愿听到的消息传入她耳中,那日字迹的主人不知如何知道了孩子所在,派人包围修尔达斯。她作为梧火的主心骨,片刻离不开殿堂,紧急关头空笙秋却恰好不在。心急如焚的她没换衣装就自己跑到护卫面前,要他们一刻不停地去修尔达斯族。她的食指没有教养地指着对方,眼神飘忽不定,可也不及最终消息传回来的一刹,天崩地裂。

        空池雨再聪明也没有千里眼顺风耳,他不知道自己一刹昏迷后的事,也不知道艾拉特的事。他竟还能醒来,又惊讶地发现自己不知身处何处。他的脑内一片空白。木牌挂在空池雨颈侧,熟悉的温凉与草香告诉他这是长老留下的。

        他双手捧着木牌,看看身旁那面更熟悉的银白色双头鹰纹章的盾,沉默了。盾是他一直留在身边的,若哪一日能与父母相见,他们才会知道他是空池雨而不是别的什么陌生人。因为盾是父母留给他的。

        这个缘由他和长老说过,在微暖的火光下,长老的孙子打猎还没回来之前,他躺在那粗布衣覆盖的腿上,烛火还把木屋照得通亮。

        可是难道留下礼物的不辞而别,就能不叫不辞而别?

        他红了眼眶。

        六岁的空池雨正是好奇心旺盛,喜欢四处闯荡的时候,孤儿院一年的拘束是对他能想到最大的折磨。更何况他不喜欢与这群人为伍。这不是因为他太傲气,看不起谁。他没有!他很清楚披着比囚服强不了多少的制式服装的人不可能有高傲的资格。

        但看着面前这些人,他若不骗自己,只能感觉到莫名其妙,眼睛难免不知往哪放,难免难以平静相待。孤独是诱惑灵魂的恶魔,每每在墙角遐思时,就算在苦工填满一天时,他的心都空得叫他不敢去看。

        这里的人一半疯一半傻,有重病垂危的,也有终身残疾的,送走准确些说就是丢弃。

        究竟从什么时候起,他也一样了?

        大抵五十步不必笑百步,五十步也没心思怜百步,他没有同情心泛滥,一般不至于如此出格。那天与其说善心大发,不如说脑子一热,压抑了一年的天性爆发而出,觉得再不做点什么,就不是正常人了。

        “为什么打他?”回想来,那天他大抵是神色冰冷,仿佛质问。确是强撑高傲的逞强,像生怕别人找不到借口打击报复。

        “为什么?”对方很顺其自然地扬起胜利的嘴角,下巴抬高,伴随着一拳闷响,“因为看着他我就不爽,不爽,就打他。”

        当他头痛欲裂地从隔间的床上坐起来时,浑身都在火辣辣地发疼,低头一看,表情很是精彩。青的有,蓝的有,紫的有。简称,五彩斑斓。他看了看,感受着疼痛的刺激,突然觉得各种色彩把他涂得像个玩偶人,还蛮有趣的。他噗地一笑。

        当他被关禁闭时,耳边充斥着吵吵闹闹的嘲笑。他却听得可悲,闭口不言。他明白只有自我批判才最不顾情面,什么脏话乱话都拿得出手。

        这间屋子有谁没有在悲哀?

        修尔达斯族的某个凉爽清晨,他从木椰树干上滑下,闲适地欣赏集市小径边的野草。

        “嘿!嘿!”他擦肩过两个正相互攀谈的少年,大概高出他一个头,空气中传来窃窃私语,“你知道吗?昨晚大人们在吃席的时候,我送酒给父亲,多留了一会儿,结果听见——”空池雨无聊地撇了撇嘴,加快脚步。

        “他们说那些'饿狼',对!就是那些盗匪,洗劫了山脚下许多村庄,村民们都在传言,盗匪们要拿一个五岁小孩的头祭那异教的神明。族长说了什么不能不管之类。”他压低了声音作出恐怖气氛。

        “嚯,你才知道。”同伴的声音带点笑意和装出来的不屑,“是啊,我老爹和我商量事的时候说,再过几天盗匪就要找上修尔达斯了,而且威胁信写给族长说,交人或者屠城。我早说我们修尔达斯没事养一个白吃白喝的小乞丐做什么,简直就是寄生虫,肯定会出事的嘛!不过这家伙有眼福看到这么大的排场,该谢过列祖列宗啦!”

        他靠在床头,把脸埋在膝盖下,久未修剪的黑发挡住了变幻的表情。那时他在想什么呢?他恨不得打翻所有屋子里的油灯,叫他们统统见鬼去吧。他的关节好想没上油的门闩嘎吱作响,表情也一定很难看,并且怒不可遏。

        他记起那时在追逐春风和蝴蝶之后回想一个又一个细节,他知道自己早已被冷落,因而不知所言。除了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明白那天昏迷前他在做什么心理准备,那是被抛弃前自救的心冷。他一动不动不是因为恨也不是因为释然。他似乎是赌气地想,听闻修尔达斯一心向善,真有哪怕一个人是善的,怎没人拉他一把?

        孤儿院的生活里,曾有不少人来过,也有人注意到他,但都只是一瞬间,希望的火焰总是很快被浇熄。

        可是迟地,拉他一把的人居然真被他给盼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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