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画家
夜晚，客栈。
苏旻坐在床上又打开了百物书，这几天它都没有变化。
里面的人还是栩栩如生。
是百物书指引他找到了金俞吗？那之后呢？应该怎么做？
“你怎么不睡觉？”金俞好像睡得不是很舒服，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看到苏旻床头开着的灯问道。
“我吵醒你了吗？”苏旻关掉了灯，“我睡不着。”
金俞叹了口气，“真羡慕你。”
说完就陷入了沉默，又睡着了。
苏旻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对面金俞的睡脸，心中的一丝不安逐渐消散，他合上了书，也躺了下去，这次好像能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苏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没想到这次居然自己也睡了这么久，起身时金俞也被他的动静给吵醒了起来。
两人一起出了房间门，客厅里的宋铃应该是忙了一早上刚歇下来。
宋铃见他们出来，指了指桌子上摆得整整齐齐的饭菜。
“早啊。”
“早。”
两人借着空隙的午休时间吃完了午饭，边吃边听宋铃说着今早的客人。
饭后，正说话间，又一个客人走了进来。
“你们好，这里是‘黄金四号房’吧？”说着一边又抬头看着金牌匾确认了一下。
“你好，是的。”宋铃坐着回答，又朝苏旻说道，“这次要记录哦。”
苏旻点头，拿出本子准备，金俞也坐在一旁等着。
客人穿着件松松垮垮的棕色马甲，一头齐肩的卷发乱糟糟地压在贝雷帽下，邋遢中依稀可以看出五官是个清秀的男人。
“请坐。”宋铃朝对面的座位示意。
客人小心翼翼地拍了拍皱巴巴的衣服，坐上了那张看起来价值不菲的实木椅子。
“我那个想换点金子。”
“不用紧张，我们这里的客人都是来换金子的。”宋铃道。
“你的名字是？”宋铃继续问道。
“啊？还要问这个吗？”客人似乎很诧异，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青鸟。”
见对面没有立刻回应，青鸟又补了一句，“我的名字很奇怪吧？”
宋铃摇头，笑道：“没有，很好听。”
“你的年龄是？”宋铃问。
苏旻顿了一下，之前宋铃没有问过年龄。
“三十二。”青鸟回答道。
“你看起来像是十几岁。”宋铃说道。
青鸟听到这句话，不由得诧异了一下，愣愣地看着宋铃，此时他才注意到这个人的眼睛，是绿色的，很独特。
“谢谢。”
“你想换的东西是？”
青鸟空手进的门，苏旻也仔细看了下，如果他带了什么东西只有可能放在马甲里面了。
“真的能换金子？”青鸟好像不太能相信，直接切入交易的宋铃让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做，“我没带”
宋铃并不在意，看着他说道：“在哪？”
青鸟想了下，有些纠结，“在家里。”过后又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跟我去取行吗？”
宋铃看向苏旻，又看了看金俞，“你们跟他去吧。”
“拿上记忆碎片。”
苏旻点头，“走吧，青鸟先生。”
他们走到了一个破旧的小巷口，这个地方跟那些夹杂在高楼中的老旧房屋不同，只能用破败来形容。
如果站在天空上看到的禹城是一个苹果，那这个地方可以说是苹果里看不见的虫洞。
穿过小巷就是一块露天场地，这里搭了个破破烂烂的棚子，四周是围起来的水泥墙，上面布满了七彩的颜料。
他们走近发现墙面是一幅幅的人像画，姿态神态各不相同。
场地上除了落叶和水渍，摆着一个个画架，上面的人像同墙面的像是同一个人。
“这里就是我家。”青鸟介绍道。
见苏旻金俞二人的目光都被这些人像画吸引着，他有些开心地说道：“我曾经是个画家。”
苏旻看了看这些栩栩如生的画像，疑惑道：“曾经？”
青鸟耸肩，有些感叹道，“现在我应该不配这样称呼自己了，就是个‘画画的’。”
“不过我很满意。”青鸟看着那一幅幅人像，从清澈的少年到长满胡茬的大叔。
苏旻收回目光，想起正事，“你要交换的东西在？”
青鸟拍了下脑袋，“哦，对！这样吧，你们看看那幅画值钱，就拿走吧。”
说着话语里带着明显的不舍得。
苏旻没想到这是来让自己挑画的，他也看不明白这些画的价值，赶紧朝金俞求助。
金俞撇了他一眼，对青鸟说道：“你不舍得为什么要拿来交换？”
这些画看起来放在这里很久了，每幅画上都有着日期一样的顺序编号，金俞大致看了一眼，中间都没有缺失的，说明中间也没有拿去卖掉。
青鸟叹气道：“有一天我会把它赎回来的。”
苏旻无奈，到他们这里应该是赎不走了。
“赎不回来了怎么办？”苏旻问道。
青鸟显然是没意识到这一点，懵了一下。
然后耷拉下眼皮，没头没尾地说了句：“今年是他三十四岁生日了。”
“谁？”
青鸟温柔地抚摸着画像上的人，“我的爱人。”
“在那之后，每年生日我都会给他画画，可是现在没有颜料了。”
苏旻看着地上倾倒的颜料瓶和水桶，“这些”
“这些不行，普通的颜料会让画轻易褪色，更不能经受风雨。”青鸟解释道，“只有‘喀洛斯’颜料才行。”
“那是以黄金为原材料制成的，一周前，我最后的喀洛斯用完了，我尝试了那些普通的颜料，它们都不行，留不下来。”他语气有些着急。
那些倾倒的颜料瓶旁边的画架上，堆满了被雨浸湿的画纸。
青鸟的这些画让苏旻不禁想起百物书上的画像，不知道那张画会是谁画上去的。
想着，苏旻的眼神又落在了金俞身上。
青鸟站在一旁，将一切收入眼中，暗自苦笑了一下，转身朝棚子里走了进去。一会拿出了一张卷着的纸。
“你们有空吗？”
“有啊。”
“听我讲个故事吧。”
说着青鸟朝一堵水泥墙面走去。
苏旻和金俞也走了过去。
青鸟看着墙面的人像，是一个撇着嘴的黑发少年，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样子，一脸不屑地望着什么地方。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青鸟娓娓道来，望向画像的时候，眼中闪烁着光亮，“严格来说，他不算个好人。”
说完青鸟漫不经心地笑了出来。
两人安静地听着，跟随着青鸟的步伐。
“他不爱上学，不爱花花草草，不喜欢打架，但是脸上经常打得满是伤痕。”青鸟走到第二幅画面前，这幅画上的少年脸上带着伤痕，发丝凌乱，“每次见到他，总是很凶狠的样子，恨不得所有人都远离他，说实话，第一次见到他，我对他是恐惧的。”
“可是人类总是很奇怪，越是害怕的东西，总是越控制不住地靠近。”第三幅画上多了一双手，“不知不觉我们的关系就变得熟络了起来，我的世界也越来越多地被他占据。”
“那时候我还在学校里画着画，他已经辍学，经常去到一些我不知道的场所了。他偶尔会翻墙到学校里面来找我，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被老师发现，然后给教育了出去。有一次，”青鸟摸着第四幅画，少年的头发已经剪短了，成了僵硬的板寸，“他打破了别人的头，我不知道是在哪里，跟谁发起的冲突，只知道我去监狱看他的那天，他身上也全是伤。”
“没过多久我也毕业了，毕业那天他答应我，带我去看看他的世界。他带我去了，很不幸，我没看到。”第五幅画，少年的短发被雨水浸湿，塌了下来，“我的记忆停留在那个雨夜，还有冰凉的雨水和温暖的怀抱。”
“依稀间我感受到有很多人在后面追赶我们，直到我们一起掉进了一个下水道里。”青鸟回忆着，笑了一下，“那里面很糟糕，但是我也因为猛烈的撞击醒了过来，在那个潮湿肮脏又满身是伤的环境下，他亲了我。”
“我很诧异，但是并不反感。”
面前的这幅画，是两个男孩拥抱在一起，紧贴着双唇。
青鸟轻轻地抚上短发少年的侧脸，好像一瞬间陷入回忆，回到了那个雨夜，眼眶湿润。
“那后来，他的话变得越来越多了，他会跟我分享每天遇到的人，发生的事，好的、坏的都有。我终于也了解了一些他的生活，他在一个跟我完全不同的世界里，我的生活总是井井有条，他总是显得有些乱糟糟的，包括他周围的乱糟糟的人，让一些麻烦围绕着他。他不止一次被抓了进去，又被放出来，他总在跟人打架，总在受伤，但是总能在我面前笑起来。只要是在外面的日子，他每天总会来找我，无论下雨还是刮风。”
“禹城的繁华下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我慢慢地明白，他也许就在那些秘密中。在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晴天，他没有来找我。”
“在那后来，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他没有父母，没有朋友，他的那个世界里的人我也没办法找到。”
“过了好久我才明白，我永远都不会见到他了。我绝望的一个个夜晚，还有无数次看着太阳升起的清晨，都在提醒我。”
青鸟走向了墙边最后一幅画，那是太阳升起的一个小山坡，有花，有草，远处还有海浪，两个背影依偎在一起。
“他没说过喜欢太阳，也没说过喜欢花草，他很多东西都不喜欢，但是他说他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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