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几步路便到了霓裳坊，马车停在门前，店掌柜知悉沈二小姐今日要来，一早便叫小厮在门边候着了。
方才沈珝珝被衙役拦在前方，小厮也立在店门口陪着站。
大晋朝的长安城，朱雀大街两侧琼楼林立，香车宝马，官贵如云，锦绣成堆。京中贵女们出门的马车要修饰，什么样的绸缎帘子，什么样的纱窗和盖顶。倘若一段时间没见，头上的首饰、装扮的衣裳也必要添新的。
所以贵女们出来结交，是很费钱费时的，而能花销得起这些头面，也是赢得好人缘的基础。每个人都很精细的用眼神比对，寒酸的或被暗暗排挤开来，富贵有富贵的华丽圈子，寒酸落没的有低调的圈。
而那些骄傲的王孙贵戚子弟，真正的正妻人选，必定是在华丽贵女们的圈内找；等闲曼妙的寒酸小姐，则多做一时猎艳之选。
因着长公主过阵子要办春日宴，邀请了京中六品以上官员的适龄亲眷参加，近日来霓裳坊生意尤好。碰着大方的主，譬如沈家长房二小姐这样，自己握着财产钱生钱的，一次进店必然买上许多。
沈珝珝揩着裙裾跨进门槛，店掌柜连忙过来殷勤招呼：“二小姐受惊了，真是始料未及。”
都晓得外头出了起要案，唏嘘不已，所幸是人还有口气。否则若要死在街心，只怕要影响多日生意。
店内的侍从取来沈珝珝月初定做的新衣，沈珝珝进到试衣厢里出来。
一抹浮光缠枝花缎的外衫，缕金挑线微褶裙，系胸的高腰。她的肌肤尤为雪白，锁骨精致完美，往下是恰到好处的女子丰韵。沈珝珝捋了捋袖摆，侍从捧来半人高的铜镜给她照。
今日英国公府四小姐俞雪薇也来了霓裳坊，正在试一抹云霏妆花缎百花飞蝶锦衣。她这身是特特为长公主春日宴那天准备的。
霓裳坊的料子和裁衣皆属长安城数一数二，进店来逛的多是京城内有名气的人家，等闲人也开销不起。为了避免撞衫，他们每一款料子最多出个一两匹。
英国公府四小姐俞雪薇平素最好争风头，为了使自己当日打扮拔头筹，她一口气出两倍的价钱，把这批新款的最精美的云霏妆花缎全买下了，并且要求老板绝不许再进同款。
人都出了两倍价钱包下，店老板有钱赚自然同意。
此刻俞雪薇对着铜镜左瞧右转，甚是满意，脸上也不禁浮起了洋洋得色，仿佛提前照见那日的压艳群芳。
怎么忽而却瞥见沈珝珝也在，而且第一眼还瞥见她那婀娜雪莹的颈下。看沈珝珝的外衫，似乎故意把腰线处挑大了些，下面渐微收拢，看上去便更显腰细了，楚楚动人的婉约。
可她哪里婉约了？她分明就是个恃美行凶的女人，只顾自个儿挑夫婿挑花了眼，偏还有那么多的男子趋之若鹜，甘心情愿被她钓着。
这身衣裳必是又耍心机玩花样，招花惹蝶呢。
俞雪薇不高兴了，问掌柜的道：“她的，如何看起来式样更新鲜？我既双倍买下了最贵的新款，为何不把最好的裁缝为我裁衣，却给了沈二小姐裁？”
掌柜的谦身答道：“回俞小姐，店内一等的裁缝正是为您裁的这身。沈小姐用的是次一等，只她的款式是经她自己意见修改的。”
俞雪薇平日里就爱与人攀比，尤其忌讳沈珝珝的出现。这次冠军府三公子谢祺，才刚从塞外回来没几日，上个月就听说沈珝珝对他放出了橄榄枝。
事情是这样的，上月赏花，俞雪薇对谢祺一见倾心，回来央母亲打听，却听母亲说，谢家夫人已经间接去问沈府老夫人了。想来必是沈珝珝不放过京中任何一男子，回来一个盘算一个。
俞雪薇便酸涩轻哼道：“珝姐姐，你为了以色撩人，哗众取宠，可真是耗费心机耶。”
两人年岁相当，只沈珝珝月份长了几月。
珝珝动作一顿，听见了。她知道俞雪薇这人谁都不待见，跟谁都要比一头，可沈珝珝没这份心思。她跟姑娘们又没仇，她盘算她自个儿的，把别人斗下去了，自己能多二两金子怎的？
沈珝珝自幼便认得清形势，她晓得她生母去的早，伯府长房诸事又都拿在甘姨娘手里。甘姨娘生有二子二女，肯定先想的是自己生的，并不会真心为她打算。只怕还巴不得早早把她嫁出门，好抬了身份做正室。
沈珝珝咬着牙不对婚事松口，为的就是不让自己踩坑。女子未出嫁前尚能自己做主，出嫁后却多有束缚了，倘若郎君品性不行，不见得那时候她的庶兄庶弟们能为自己出头，所以她对择夫婿偏是精挑细拣。
美是她的资本，旁人愿意爱她的美，她还能把自己遮起来不成？所以她通常我行我素，并不去主动招惹谁。可谁若主动惹恼了她，她也不会服软怯懦，不能让人觉得好欺负。
方才见俞雪薇在另一边试新衣，她有意不去打扰。此刻听俞雪薇话中带刺，她便也浅笑还击道：“雪薇妹妹为了拔头筹，把整款新料都双倍盘下，可是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再说，我以美色搏宠，搏的是我对自己的宠，无干他人，雪薇妹妹怕是有误会。”
说着瞥了一眼她的缎面，那云霏妆花缎子确是极为精美，沈珝珝当日也看上了。不过晚了半天，店掌柜说已经被俞四小姐包揽，她遂便买了稍逊一点的浮光缠枝花缎。
俞雪薇心思被揭穿，顿时气便涌上来了，哼声道：“话谁不会说，可冠军府三公子谢祺才刚回京，珝姐姐就急不可耐出手了。还迷得人家母亲上伯府老夫人那去打听，莫非这事儿不是你做的？”
沈珝珝听得无语，那日赏花，看到冠军府谢祺左手射下飞鹰，箭法了得，而射出的箭不伤鹰，还把它放飞翱翔了。生得亦英姿魁梧，是让她难得几分好感，一个战场上杀敌的男人，却懂得爱惜小动物，应该亦是个内有柔肠、有担当的。可她到现在没和谢祺说过一句话，他母亲打听她，还是祖母告诉自己的。
沈珝珝就不客气道：“那日我坐在亭下，雪薇妹妹人也在，可有见我与他搭过讪？我除了与他照过面，一句话尚未说过，这顶帽子我可不接受。”
就知道说不过她的伶牙俐齿。而且越是这般说，俞雪薇便越是嫉羡，是男子都扛不过沈珝珝的美貌。
俞雪薇啮齿道：“你……你就算不说话，也在时刻散发着妩媚。不怪外面都说你故意挑剔不嫁，压着沈茉沈萃的出身没法抬，你就是即便自己不缺，也要把所有好的都拿捏在手里，自私利己莫如此。”
沈珝珝听得心头一搐，语气也不再掖着，淡淡讽笑：“我压着谁的出身了？嫡庶可是由自己选的？你既能问出这般话，可见外面都晓得甘姨娘掌着伯府事务，我嫁与不嫁，对此有何妨碍？就单一件，雪薇妹妹若然大公无私，此次买了二匹新缎子，怎不分与雪菻一件？”
俞雪薇被说得顿时接不上话。雪菻是她的庶出六妹，平日俞雪薇拿捏得死死的，休想从她这儿抠走半分好处。而沈茉和沈萃，因着甘姨娘掌事，吃穿用度可与嫡小姐无异，这般一比，站不住脚的分明是俞雪薇自己。
一时憋红了眸子。
旁边同来的尚书府陈小姐，连忙轻扯她袖子，低声劝解她道：“快别说了雪薇。而且你家三哥，还与伯府二房的沈蕊定着亲，日后你们还是亲家姐妹，总算留着一点人情在。”
说到三哥和沈蕊的亲事，俞雪薇总算有点发泄般的解气，咬唇轻语：“就我三哥如今那样子，哪里还有心思去成亲，还不算哪门子亲家。”
“嘘，”陈小姐不自觉压低声音，低喃道：“总归府里还是要正经娶一门亲的。”
俞雪薇大约也引以为然，就不说话。
沈珝珝在另一侧听到，心里不免觉着奇怪，什么叫府里还是要正经娶一门的。听着不像因为看不上伯府现下的势微，而是其他原因在故意拖着婚事……
算了，先别去管这些，沈蕊有她自个母亲操心着。
她叫侍从包好新衣，再裁了几段蚕丝薄料，准备拿回去叫莹碧做几件贴身的亵衣。
侍从包装精致，叠在霓裳坊特制的藤编提盒里，恭敬送至她的马车上。
买完出来，沈珝珝也不着急回去，在街头上散了会儿步。
方才的一番案子过去，此刻的锦络街又恢复了热闹。
她在一间铺子里，叫莹兰买了几样祖母爱吃的点心，正要上马车，看到前方一名男子骑马而来。他英姿隽挺的身形，穿斜襟刺绣祥云锦袍，发束玉冠，剑眉冷目，手上攥着铜色剑鞘。
她认出来，就是适才聊到的冠军府三公子谢祺。这位谢祺出身军勋世家，十多岁时随父去边关了，如今年满二十二岁便已立下不少军功，被封为四品忠武将军。因为一直在边塞，直至时局稳定，特奉诏回京休假，沈珝珝也才打过两次照面，并不熟识。
但京中都知道，谢祺已至婚龄，皇上特诏他回长安，是为给他成亲休假的。至于亲事，便看他属意哪家姑娘。
沈珝珝虽对谢祺亦有几分好评，可刚才被俞雪薇那番话说得，她本能便不想招呼。心想兴许人家也未必认得自己，便只是揩着裙裾上马车，如若未注意。
谢祺却已经看见她了，男子长眸凝来，目光聚在她一瞬。似踌躇了下，主动启口道：“这位可是广陵伯府二小姐珝妹妹？”
他的剑眉似墨，或许一直在边关沙场征战，嗓音低醇磁性，眸中亦透着谦谨。
沈珝珝瞥一眼，一贯对男子搭讪毫无惧意的女子，姣好的颜颊微微羞赧。只得亦抬起头来，笑着回话道：“是的，幸会谢将军，今日将军怎也在这条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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