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众生枷锁（上）

父亲的遗骸被运回了乡下老家，遵照习俗，需要守灵三日才能下葬。

        四周哭声不绝于耳，来往拜祭的人络绎不绝，所说的话大都是吴老头儿如何如何不容易，孩子娘去的早，一个人辛辛苦苦将吴昊拉扯大，还供其念了大学，读了研究生。

        而儿子也不负众望，研究生毕业后找了份好工作，娶了个好妻子。俩人将老头儿接到城里，一起孝顺了七八年。如今虽然患病去世，但这辈子也算是功德圆满。

        吴昊独自人跪在棺前，神色木然的向盆中扔着一片又一片纸钱。

        起初听着亲友的唠叨心中还是悲痛万分，但时间久了，也就麻木了。

        就像是对生活麻木一样，虽然父亲才去世三天，但是他的心却已早早开始习惯承受这种痛楚。有什么是承受不了的呢？早在当初父亲查出患病时，他的内心便已悄然做好了准备。

        跪在棺前的吴昊眼神迷离，投望着盆里的火光，似乎还能看清自己父亲生前的音容。

        阴沉的天色，抽泣的哭声，黑白的照片，褐色的棺木。这一切让吴昊感到压抑，却也习惯这种压抑。

        此刻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悲伤自然是有的，不论如何，吴昊始终是个孝子，对于父亲的感情自然不必说。

        怀念也有。怀念父亲在时的生活，怀念小时候父亲顶着风雨拿回破旧房屋的红薯。

        孤独也有。不论吴昊如何成熟坚强，但在父亲面前他始终是个孩子。如今父亲走了，他似乎也没有家了。

        此外还有后悔，懊恼等多种负面情绪在心中堆积。这都是正常人该有的情绪，并不意外。

        可有没有不正常的情绪呢？

        映着盆里的火光，吴昊忽然惊恐的现，自己竟然还有一丝释然与庆幸埋藏在所有情绪的最深处。

        那是久病父亲走后的释然与解脱。不用辩解，吴昊不能骗自己，他知道那是自己在庆幸父亲终于走了，自己终于可以摆脱这个沉重负担的轻松。

        这一丝情绪像条鱼儿在心海中游动，只有此时已经彻彻底底安静了三天的吴昊，才终于看清楚这条小鱼。

        它是如此的丑陋不堪，让吴昊心生厌恶。他厌恶这条鱼，他厌恶这种情绪。

        作为一名心智正常的成熟男人，自己的父亲去世，理应悲痛才对，可又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卑劣的情绪？

        吴昊没有想要继续自欺欺人，在这种父亲去世，同时又失业的人生低谷。或许从学校离开后，便一直着急前行的他，终于需要停下来反思一下自己了。

        他也想问问自己，当初那个初入社会的热血青年，怎么就会变成今天这个事事麻木，满心疲惫的中年男人。

        吴昊已经三十三岁了，按年龄来讲，他确实即将步入中年。

        而到了这个年纪，那些所谓的“七年之痒”、“中年危机”似乎也真的找上门来。

        他抬起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正在忙前忙后，招呼亲友的黑胖妻子。

        还是一如既往的任劳任怨。她的脸上挂着泪痕，一手拉着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熟练和他们闲话着家长里短，感慨着世事无常。

        望着如今这幅与寻常农村妇女无异的模样，吴昊忽然现自己的妻子和当初那个风华正茂的姑娘已经判若两人。

        当初那个姑娘是个喜爱海子、《百年孤独》的文艺女青年，恋爱时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拉着他，找间电影院，选部文艺片，一看就是一下午。

        并且往往到了最后，却是趴在吴昊的怀中睡着。之后再睡眼惺忪的醒来，抱着他询问着电影的结局。那个时候的她，每一寸都是吴昊的心尖尖儿。

        她的手，她的，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幽香。每次她靠过来时，都会让吴昊的心不自觉的加。那种感觉让吴昊甚至想要将时间永远定格在那一刻，他好永远的抱着她坐下去。

        可又是什么时候，那个可爱迷人的她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的呢？

        毕业后的吴昊，因为爱情，理所当然的选择了妻子的故乡作为展城市。而妻子为了家庭也选择了辞职，变成了一名家庭主妇。起初婚后的生活还带着新婚燕尔的激情，虽然每日的柴米油盐让妻子很不适应。

        毕竟当初的她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乖乖女，如今却需要为了每日的柴米油盐而奔波，因此难免有怨言。可这些都是小事。夫妻之间，磕磕绊绊在所难免，这些吴昊也都能理解包容。

        可理解归理解，随着时间的推移，吴昊心中也没由来的产生厌烦的情绪。

        每天下班回来，他总是听着妻子絮絮叨叨的和他说着着诸如“米涨价了、萝卜便宜了、昨天张大妈送来些辣酱你尝尝”之类的惯常话语。而当初那些高雅的品味似乎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开始每天追看那些肥皂剧，开始为了剧中那些所谓的男男女女抽泣不已。

        吴昊的心情也开始由理解向着麻木转变。他清楚其实这就是生活的常态，他知道诸如所谓“平平淡淡才是真”这样的话语。于是曾经的热血消退，只留下淡淡的不甘在心中泡成了茶，直等到他偶尔来品尝一口。

        来体会生活带给他的苦涩。

        当然吴昊自己也清楚这是不对的，妻子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正是为自己才做出的牺牲。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家，恐怕她也会成为一名精明干练的白领o1。

        而不是变成如今这样，社交圈子越来越窄，整日在家和那些大妈打交道。每天之所以唠叨这么多，或许也只是因为寂寞罢了。

        这些吴昊都懂，都理解。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当初的爱情，如今早已经变成了相濡以沫的亲情。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

        自己的妻子为了父亲的病，整日忙里忙外，接屎端尿，照顾老人的吃喝拉撒，却没有一句怨言，反而将父亲照顾的十分妥当。

        有一次，趁着妻子外出，吴老头儿甚至挣扎着起身，低声向吴昊嘱托道，说自己哪怕走了，也不会担心吴昊的生活，因为他还有个好妻子。

        言语间的交代既让吴昊心酸却又感激。

        可正是因为这些付出，让吴昊有时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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