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话本（4）
不仅是他笑了，楚聆月也笑出声。老道士捋着胡须，脚底迈着外八字走回去，没走几步又回头看了楚聆月一眼。楚聆月倨傲地和他对视，似乎老道士刚才的话其实都是放屁。
罗瑞拉着车往前，脑海里还不住回荡着老道士的话，他的身家性命都系在楚聆月和罗三金身上，罗三金好理解，可楚聆月和他又有什么关系，许是因为他还没有报答楚聆月的救命之恩？恐怕就是如此，罗瑞放下心来，只要活着，总有一天有报恩的机会，他言而有信，一定会做到的。
他明白楚聆月的心思，无非就是要把救命之恩做成一件生意，他也乐于看到楚聆月把恩情做成生意，这样只要生意做成，他们以后就互不相欠。
“要说这裴枫啊，可真是一表人才，白净面皮黝黑的眼，腰里头总扎着个长布袋，是用来装宝贝用的……”附近的茶楼里正在说书，说书人的嗓音高亢嘹亮，穿透力极强。楼里座无虚席，每个人都听得聚精会神，连茶都忘了喝，瓜子也忘了嗑。
罗瑞瞬间就反应过来茶楼说的是什么书，也明白了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他泰然自若，如常牵着马车往前走，走到一间铺子门口，他低头哈腰对着楚聆月道：“主子，您想吃点什么？小的去买。”
楚聆月不明白他这是唱的哪一出，但更不知道的是他们究竟何时培养出的默契，楚聆月居然回答道：“买几个肉饼吧，几个人就买几个。”
说着他伸手往下，把要抬头的罗三金又摁了回去。他直觉是罗瑞的仇家找上门来了，可碎璧山庄并没有给钱伊园任何线索，难不成是长赢山庄查出了罗瑞的消息并且给了程水莲？楚聆月一时间想出无数种可能性，眉头愈发紧皱，早知道就不出门了，平白无故给罗瑞找麻烦。他手指蜷起，掌心里是锋利的暗器。
罗瑞捧着热腾腾的油纸包回来了，他把肉饼往马车里一放，随手拽下了车帘，随后他跳上马车，踩着夕阳出了城。
出城之后，楚聆月估算着时间，认为他们已经远离城门后，才悄悄把马车门开出一条缝，用只有罗瑞能听到的声音问：“怎么样？”
“回庄子，就当什么都没发生。”罗瑞专心驾车，头都没回。
楚聆月又问：“然后呢？”
“我得回官府。”
“知道了，我会保护好他。”楚聆月说的是罗三金。
罗瑞心想，纵使楚聆月再神通广大，又怎么斗得过身经百战的银月卫。不过趁着他们还没发现自己，赶紧让楚聆月和罗三金远离自己身边，其余的自己应当足够应付。
一进碎璧山庄，楚聆月就松了口气，因为梅郎官没有回药师谷，此时正在院子里喝茶。王头儿殷勤地牵过车，刚要和罗瑞说话，只觉得脸前清风拂过，罗瑞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楚聆月坐上轮椅往院里走：“把车上的肉饼拿下来，晚饭在里院吃。”
他又拉过罗三金：“你需要寸步不离我。”
罗三金预料到了，只是不能说：“知道了。”
楚聆月满意地点头。
赶着最后关城门的时候，一个矮壮的汉子挑着扁担进了城，扁担两边的箩筐里尽是新鲜的蔬菜，绿油油的还挂着水珠。守城的官兵笑着问他：“张大哥，不久前才看见你一次，你什么时候又出去了啊？”
汉子笑着回答：“回去了才发现家里的菜不够了，趁着没关城门再下地割点。”
路过茶楼的时候，汉子往里瞧了瞧，一二楼坐着的人们年龄和装束都各有差异，唯独桌下的武器几无差别。
不愧是自己亲自挑出来又手把手教出来的恶狗，罗瑞心下暗叹，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找过来了。蓝镶有伤，蓝疏桐必然寸步不离，段亲王也不太可能故意拆散这师徒两个，那这次应该就是宁玄霜和凌路带队，要把自己和苏南星悄无声息地除掉。不过他们有张良计，自己有过墙梯，完玉城里的节度使官府，简直是自己最好的挡箭牌。
眼珠一转，罗瑞就计上心来，但此计得天时地利人和，银月卫个个都精明细心，他们又互相了解透彻，如何能让他们上钩呢？罗瑞带着这个问题回到节度使官府，没想到王子羽正在等他。
王子羽一瞧见他，先是惊讶，继而赞叹地笑道：“我都认不出来了。”
罗瑞先是揭下脸上的易容，又解开身上的外套。在王子羽的审视下，他若无其事地伸展手臂四肢，眨眼间身躯就高了足足四寸，肩膀展开，手臂双腿也随之变长。
“好功夫，这缩骨功，没有十五年不可能练成。”
“怎么？大人在这里等着我，难道就是想看我宽衣解带？想看也行，但也不能在院里吧。”罗瑞没接王子羽的话茬。
“你宽衣解带有什么好看的？”王子羽确实是有话要说，高兴地开口，“我找你是想说，那个被咱们抓到的刺客，今天开口了，用的就是你那天说的法子。”
罗瑞见他笑，自己也笑：“那刺客身上还有点好肉吗？”
王子羽道：“有，离成为血葫芦还远着呢。我说话算话，只要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一定留他性命。”
罗瑞说：“刺客不是死士，绝大多数没骨头，只要许他荣华富贵，他必然背叛旧主。”
王子羽心道他居然还很坦然，好似他自己从无背叛一般，想到这儿王子羽自己也想明白了，罗瑞只能利用，不能过于相信，万一被他背后捅一刀就真是致命。王子羽不会掩饰内心想法，心里想什么总是会写在脸上，又年轻，他想什么罗瑞扫一眼就知道。
罗瑞转移话题：“你既然说了这刺客开口，那你是要告诉我他说了什么吗？”
“那刺客说了他的主子是谁？”
“嗯。”罗瑞等着他的下文。
“岭南节度使魏铭。”
“冤家路窄啊，”罗瑞觉得有趣，“节度使大人之前想着等你伤势彻底康复后就去刺杀魏铭，没想到魏铭先动手了。”
王子羽冷笑一声：“江南这弹丸之地，什么时候成了必争处？”
“可对觊觎这块土地的人来说，这弹丸之地今天若是得不到，那明天恐怕就不是只派刺客这么简单了。”
“什么意思？”王子羽察觉罗瑞话里有话。
“帝国即将分崩离析，节度使们要面对什么，又该何去何从。主子应该心里有数了吧。”
“你觉得呢？”王子羽问。
“大丈夫志在四方，自然不会只拘泥于江南，毕竟都说了这是弹丸之地不是？”
王子羽就笑了：“这倒是。”
门外管家进来：“两位大人，节度使请你们过去。”
“知道了。”王子羽说着就往门外走。罗瑞跟在后面，想着不能主动说起银月卫，要让银月卫主动发现他，这样自己就能顺理成章把他们引到王砾眼前。
王砾语气平静，但也能听出有隐隐的怒气：“我与魏铭素无恩怨，没想到我们竟然都起了除掉对方的心思。”
王子羽道：“主子，现在江南不太平，属下若是去刺杀魏铭，您的安全由谁来保护。”
“你的意见呢？”
“属下认为现在还不是大动干戈的时候。今年下半年开始，各地节度使就先后去京城述职，为什么不搜集更多证据，在陛下前参他一本。”
王砾摇头：“你不知道，魏铭能成为岭南节度使，是当年段亲王保举的，你在京城弹劾魏铭，不就是公然与段亲王作对？”
“可如果不和段亲王作对，那不就是与陛下作对？”王子羽急促道。
王砾不置可否，转头对罗瑞道：“徐华，你呢。”
罗瑞回答：“主子，行刺之事不可操之过急，魏铭虽然是当年由段亲王保举，但属下以前在朔方的时候曾经听闻，段亲王与魏铭关系后来极为不睦，近乎反目成仇。刺杀节度使过去虽然有，但从来没人成功过，若主子您是第一个成功的，您就会为朝廷与天下人不容。”
“所以？”
“所以，比起咱们动手然后去背个谋反的罪名，不如让段诚之来开这个头。行刺之事就向后拖延，等各地节度使述职之后，如果魏铭能活着出京城，再动手也不迟。”
“京城脚下，段诚之都敢公然行刺朝廷命官了，他已经猖狂到了如此地步？”
“非也，段诚之和顾嘉文，在京城一手遮天，他们什么都敢做，只是时机不到，”罗瑞回答，“他们两个人狼子野心，故而十分沉得住气。”
王子羽立刻道：“所以主子也不可急功近利。”
罗瑞却又补充：“段顾二人起码表面上是沉得住气。”
王子羽瞪了他一眼。
出了书房，王子羽对罗瑞道：“你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当年钱子杰说的实话而已，段诚之与顾嘉文是大大小小这些官员中最不效忠于陛下的，他们都能做到忍，主子更能做到了，”罗瑞嘴角挑起一丝微笑，“收收你这带着怀疑和杀气的眼神，这应该对着官府外的人。”
说完他就往外走，王子羽生硬地拦住他：“你去哪儿？”
“我去茶楼听书。”罗瑞头也不回。
王子羽没再追问，他只往后一伸手，暗处一个身影就无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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