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话本（1）
凌路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自己居然会在夏日的暴雨里着凉，继而发起高热。不久前收到传信说李长生极有可能在江南或者岭南，银月卫快马加鞭彻夜不停赶过去，途中遇到大雨，凌路因为打头阵，为了不耽误时辰所以骑在马上一刻不停，被暴雨淋了整整一夜。此刻，完玉城的客栈里，他躺在床上喘咳不止。宁玄霜一脸无奈地坐在床边，手里端着药碗搅弄：“来，喝药。”
“姐姐，我不喝，你把药拿走。”凌路扯起被子盖过自己头顶。
“小孩儿脾气，别闹，喝完给你吃糖。”宁玄霜笑着把药碗凑过去。
“没闹，就是不爱吃，我睡一觉就好了。”
宁玄霜毫不犹豫地拆穿他：“你都睡两觉了，也没见你好啊。”
凌路笑笑，说起另一件事：“姐姐，我这几天病着，很多事都没做好，人面鬼传信来了吗，他是不是还在完玉城？”
宁玄霜回答：“人面鬼确实还在江南，花满溪已经到岭南去了。”
见凌路油盐不进，宁玄霜只好把碗放下，起身去一边的水盆处用冷水浸透巾帕，回来放在凌路额头上。凌路额头滚烫，磕个鸡蛋上去估计都能熟。
“他们停留得越久，说明李长生在此地的可能性越大，不过李长生也更容易发现他们。如果李长生发现，他自然也会知道咱们来了。”凌路闭着眼睛。
宁玄霜重新坐下，也叹口气：“是啊，咱们朝夕相处，互相太了解了，都不用说，就知道对方想做什么。”
“那姐姐，你知道李长生现在最想做什么吗？”
“他最想找个地方安定下来，也许是因为他的伤还没好全，但更因为苏南星需要一个安稳的生活环境，苏南星在宫里养尊处优这么多年，身体素质远不如咱们这些武人，必定受不了餐风露宿长途奔波。凌路，我说的对吗？”
凌路笑出声：“知我者，姐姐也。不过我认为李长生已经恢复，他更多还是因为苏南星。据我判断，他们确实在雪落城或者完玉城。”
“你也信任人面鬼和花满溪？”
“信他们，更信我自己，”凌路没有睁眼，“岭南是李长生师娘的故乡，江南有李长生师父师娘的故居。他只要疲惫不堪，就一定会去这两个地方，熟悉的地方对他身心疗养都有好处。”
“疲惫不堪……不是走投无路？”
“走投无路再去这两个地方，岂不是自投罗网？”
“可岭南江南天大地大，咱们去哪里撒网和收网？”宁玄霜又问。
“所以才把人面鬼和花满溪放出去，只有濒死的恶狗才能最快闻到肉香。只是……”凌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无奈地摇头，“也有可能他们仍然是咬不过李长生的……”
宁玄霜就笑了：“那银月卫也自有银月卫的办法。”
凌路回答：“姐姐，等解决李长生，我就去找一个人。”
宁玄霜反应过来：“王子羽吗？他前阵子遇刺受了重伤，现在都还没好，按理说你现在报仇是绝佳时机，不过嘛……”
凌路终于睁开眼看向她。宁玄霜慢吞吞地回答：“段亲王提前叮嘱我，到了江南后，恐怕你会想起旧事，让我劝着你不要轻举妄动，以后你自会有报仇的机会。”
“然后？”
宁玄霜惊讶于凌路的敏锐：“段亲王确实还有话，问你说比起手起刀落，是不是让仇敌生不如死更痛快些。”
凌路就又闭上眼睛，身体瞬间放松：“果然还是段亲王想得长远。也罢，毕竟他是主子，自然他说什么我听什么。”
“你可以相信他，段亲王纵然诸多缺点，可言出必行是从来没有违背过的。”
凌路回忆一下，表示赞同：“嗯，这倒是。不过他缺点也不多。”
门外有人敲门：“主子，您要的馄饨来了。”
是刘岩的声音，宁玄霜刚才让他去吃饭，吃完了再捎碗馄饨回来，他脚步还挺快，连来带去也没一个时辰。
宁玄霜就过去开门。刘岩手里提着个篮子：“主子，您把馄饨留下，我得把篮子给人家送回去。”
“刘岩，你先进来，”宁玄霜让他进来，自己从后关上门，“见着人面鬼了？”
“见着了。不过他没说别的，只说如果李长生如果真在完玉城，他半个月之内一定把人抓出来。”
宁玄霜就笑了：“这么自信？”
刘岩又道：“不过现在属下确定，李长生确实在完玉城。”
“怎么？”
“完玉城大街尽头有家玉器铺子，是长赢山庄在完玉城的据点，他们这两个多月来一直在寻找谢清絮的下落。裴枫死后，谢清絮失踪多年，除了李长生，还有谁会找他？”
凌路开口：“为什么不是李长生买完消息之后又离开了完玉城？”
刘岩回答：“因为长赢山庄传出的话是如果找到谢清絮，让谢清絮来完玉城与故人相见。李长生为了不和谢清絮错过，必然不会走远。”
江南也是偌大一片地方，他们十个人寻找李长生基本等于大海捞针，算上人面鬼也一样，因此思来想去，瓮中捉鳖不如引蛇出洞，但怎么引，又是个问题。
宁玄霜笑道：“这好办。”
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卷书递给刘岩：“把这个交给人面鬼，他一看就知。”
刘岩双手收下书，恭敬地拎起篮子告退了。
一言不发、沉默虚弱的凌路一见门关上，赶紧从床上跳下来穿鞋：“馄饨终于来了。”
宁玄霜连忙拿起外套给他披上：“别着凉，你把外套穿上啊。”
“姐姐，我快饿死了。”凌路扑到桌边，恨不能把脸埋进碗里。
宁玄霜心想怪不得他刚才不想吃药，胃里空荡荡的谁愿意喝那些苦药汤子。也不知道银月卫为什么这么多怪人，裴枫、李长生、蓝镶、凌路、还有其他不少人，都是不好好吃药的性子，受了伤宁可自己上药后去角落里躺着，也不想喝药，哪怕给再多蜜饯。
这馄饨煮得好，肉吊的高汤里漂浮着皮薄馅大的猪肉馄饨和水灵灵的青菜，上面又撒着一层葱花和烫熟的肉沫，鲜香四溢，惹得人食指大动。凌路吃得高高兴兴，胃里有了食物他就有了精神，脸色都红润了不少，看样子是瞬间痊愈了。
可能在凌路眼里天大的事都不如吃馄饨，直到把一碗馄饨吃得见底，他才询问宁玄霜：“姐姐，你给刘岩的究竟是什么？”
“一卷话本。”
“我看那话本陈旧发黄，似乎不是近些年的东西。”
“嗯，二十年前的。”
“二十年前的？有什么用？”
宁玄霜回答：“这是二十年前江南非常流行的一个话本，名叫《大盗裴枫》。”
凌路沉默片刻，没忍住，笑出了声：“李长生生平最恨别人说他师父师娘的坏话，只要他听见，一定会出手阻止。”
“人面鬼会把这话本刊印出来送给江南茶楼里的说书人，连续讲一个月，不信李长生听不见。只要能引出李长生，十个银月卫还抓他不住？上次蓝镶他们是吃了地形的亏，江南不同于西南，山清水秀，地势平坦，李长生再想利用地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那万一李长生寻求到了庇佑？”
宁玄霜摇头：“如果李长生寻求到了可以信任的庇佑，那他又何必去打探谢清絮的下落？就算找到了庇佑，遇见银月卫，他为保周全，也只会把苏南星带在身边。”
凌路叹口气：“姐姐，我有预感，这次恐怕也不顺利，李长生就像他的师父师娘一样，是滑不留手的泥鳅，又像滴在江河湖海里的水。他可怕的不是他的武艺，而是他的武艺会让咱们忽视其他咱们本应该注意到的东西。”
“相信自己，凌路，你不要怕他。”
“我不是怕，算了，就当我是怕吧，我从来不知道李长生的真本事。”
“怕了就是失败的开始，你不应该这样的。”宁玄霜微微皱眉。
话是这么说，其实宁玄霜心里也没底，蓝镶他们固然是吃了地形的亏，但蓝镶一行人伤重至此，就算没了地形劣势，他们恐怕也没法在李长生手下讨到什么便宜。蓝镶和她实力相当，她自然担忧自己一不小心就走上蓝镶的老路。受伤了倒是没什么，银月卫里谁没受过伤流过血？只是这次任务若再失败，银月卫可应对不了段亲王的怒火。
凌路把碗放下：“还有吗？”
宁玄霜道：“你病着都没好好吃东西，一下子吃那么多做什么？晚上再说吧，现在先喝药。”
“不喝。”
“不喝药怎么好得起来，你们怎么都不爱喝药？”
凌路躺回去：“银月卫都这样，那就不是我的原因，是银月卫风水有问题。”
宁玄霜躬身给他掖好被子：“吃饱了有没有舒服些？盖厚点发发汗，睡吧，再不退热，你就乖乖喝药。”
“好。”凌路翻身，以脸颊蹭宁玄霜的手背。宁玄霜的手背粗糙坚硬，有砂砾一般的触感，而凌路的脸平滑细嫩，像绫罗绸缎。
宁玄霜说完，起身要推门出去，凌路问她：“姐姐去哪儿？”
“把完玉城再好好转一遍。你好好睡，有事喊店小二，我很快就回来了。”
“不跟我待一起了？”
“总跟你待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我们为什么不能总待在一起？”
“男未婚女未嫁的，怎么能总待在一起？”
“男已婚女已嫁的，才不能总待在一起。”
宁玄霜被凌路气笑了：“发着高烧还伶牙俐齿，我看你是欠揍了。”
凌路声音里也带着笑意：“快走吧，关好门。记得带伞，看这天气，可能要下雨。”
宁玄霜反倒不走了：“嗯？怎么态度变得比翻书还快？”
“嗯，我是怕……”凌路眼珠一转，调侃道，“我是怕姐姐会爱上我。”
“去你的吧。”宁玄霜笑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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