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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指鹿为马(2)


隔着人群,顾嘉文发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脸上,是段诚之透过人群正看向他,这目光并不严厉,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带着几分不悦的注视,甚至毫无怀疑,即使顾嘉文完全有理由去陷害段诚之。不过顾嘉文不明白段诚之的不悦从何而来,毕竟段诚之喜怒无常,连认识他多年的顾嘉文也难以完全理解其原因,大约是因为被诬陷所以才恼怒吧。

        除却刺客最后说的段字,就再也没有任何线索,院内一时寂静无比,苏郁不开口,再也没人敢提半个字。

        “拖下去,仔细探查。”苏郁道。

        段诚之冷眼旁观,心想龙剑卫都是些什么恶狗,死人都能被他们撕开嘴,刺客落到他们手里,自然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论这刺客背后是谁,都是在针对自己,只是,有理由针对的自己那可是太多了。见顾嘉文面带好奇地与他对视,他微微一笑。

        顾嘉文,最有理由针对自己却最不会这么做的人。

        苏郁凝视他们两个许久,最后终于说:“都退下吧。”

        于是众人纷纷退下,段诚之和顾嘉文并肩走在黑夜里。奴仆给他们点了几盏灯,但今夜风大,灯火将息未息,人影随着灯火晃动,同样微弱。段诚之一直沉默,反倒是顾嘉文先开口:“你觉得应该是谁?”

        段诚之回答:“谁与我仇恨最大,背后主使就是谁。”

        “不计其数。”顾嘉文无奈。

        “那你和我一样,在外人眼里你我毫无差别,看不惯我的自然也厌恶着你,所以与你有仇恨的也是不计其数。”

        “是啊,可我丝毫不觉得烦恼,甚至心下愉悦。”

        两人相视而笑,沉重的气氛顿时消散大半。

        “虽然说数不清,但也有迹可循,刺客去袭击了陛下,说明他的幕后主使对陛下安全与否毫不在意。如果此事真是节度使所为,那有几位就可以排除在外了。”

        “可如果不是节度使呢?又或者是陛下与幕后主使串通好的。”顾嘉文道。

        “陛下想杀我,可他一直摇摆不定,因为我一死,必然西北大乱,外敌入侵。”

        顾嘉文想起一个人:“左相可是与咱们不睦已久,只是他枉顾陛下安全,就不怕陛下开罪他?”

        “如果真是他,那左相只是替陛下做了一个决定,怎么会怕,说不定陛下还会奖赏他。左相家世显赫,朝中几乎半数人要么与他家有姻亲要么就是他的门生故旧,陛下对他是既器重又防备。如果真的是他,此事很可能不会被陛下翻到台面上,毕竟虽然左相在朝中作威作福,却也是和你我对抗的极大力量。只是他不知道太子已经不在朝中,不然他不会无所顾忌。”

        想起他们和左相的数次冲突,顾嘉文深以为然:“所以我们要静观其变,可此事一旦成真……”

        “那左相这等不忠不孝之人就留不得了,”段诚之思索,半晌后他笑起来,用只有顾嘉文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左相大人,你德高望重,又权倾朝野,为何非要跟我一个晚辈作对呢……”

        “不自量力。”顾嘉文笑道。

        回到王府时,天边已经幻化出金红色,太阳即将升起,此时万物将醒,一天才刚刚开始。层云堆叠,云雾缝隙里透出如丝如刺的光芒,为大地镀上一层暗金,但即便头上的云彩如何奔腾流动,地面上也有不变的事物,如段诚之十几年如一日的生活,如他现在坐在书房里的动作。

        段诚之生活极其规律,四更天起来上朝,下朝后就在书房里看书和处理政务,午后打猎练武,晚上继续处理政务直到深夜。书房是他最多待的地方,比他在卧房待的时候都要长。书房布置简单素雅,但绝不朴素,只书案上的香炉就价值千金。

        管家丁朝从外面走进来:“殿下。”

        “嗯,正好有事找你,天大亮后你去旧园,让蓝镶有空过来一趟,如果他手头有事,晚上来也行。”

        “不是现在?”

        “这事不要紧,就别大清早扰人睡梦。蓝镶重伤还未痊愈,让他多休息休息。”段诚之也不是不体恤下属,只是他不想随意调动顾嘉文身边的鹰风卫,而银月卫的宁玄霜和凌路他们早已远去西南,让银月卫其他人担任这种要紧差事他又不放心,思来想去,还是只能差遣蓝镶。

        如果李长生在就好了……段诚之如是想,然后又告诉自己不能这么想,好的刺客有很多,蓝镶就是,宁玄霜也是,银月卫鹰风卫都是,以后还会有更多。

        丁朝应着,转身就往外头走,又被段诚之叫住:“他受伤后本王一直没去瞧他,正好库房里有座新到的白玉佛陀造像,带去送给他,另外再拿两千两银票给蓝疏桐,就说本王知道是他把蓝镶带回来的。”

        “是,殿下。”

        蓝镶来得出人意料地快,他身后跟着他的徒弟蓝疏桐,两个人穿着款式相同但颜色不同的衣服,梳着相同的发型,连发簪都是一样材质的。只是不同于蓝疏桐的神采奕奕,蓝镶脸色依然苍白憔悴,泛着病态的虚弱气息,显然李长生把蓝镶伤得不轻,从里到外。

        段诚之一瞬间发觉了自己的残忍之处,李长生和蓝镶是同门,何苦斗得你死我活?转念一想叛徒应当不得好死,并且还要以死警惕世人,他又认为自己的做法天经地义。

        “殿下。”蓝镶和蓝疏桐一起行礼。

        “嗯,”段诚之示意丁朝把桌上的薄薄一摞信笺递给蓝镶,“左相这几个月来跟他同党的往来书信,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左相行事隐蔽,绝大多数信件都是阅后即焚。本王花费不少精力,也才刚收到这些。”

        蓝镶刚要谢段诚之赏赐的白玉佛陀,还没张嘴就被段诚之噎了回去,一时间也不好再开口,只得捧了信纸一张接一张读起来。随着信纸翻动,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殿下,张相居然……”

        “昨夜的事你知道了吧,”段诚之说,“可惜这些书信我收到的实在晚些,不然昨夜就可以对张相发难。”

        蓝镶把信重新装进信封里:“属下明白了,但该怎么做,还请殿下明示,而且属下另有疑虑,万一这些书信是假的,我们岂不是进了左相的圈套。”

        “只要没有第二份书信,这些就是真的,”段诚之语带森寒之气,“左相敢如此明目张胆,无非是想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所以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段诚之不怕苏郁发难,但污蔑他是万万不能的。

        “殿下……若是此时行刺,太过冒险。”

        “此事从长计议,不急,你的伤怎么样?”段诚之转身看向蓝镶。

        “多谢殿下关心,已经大好了。”

        “看你脸色就知道不好,蓝疏桐你是怎么照顾你师父的?”

        段诚之语气不重,蓝疏桐却跪下:“都是属下办事不力。”

        蓝镶看看徒弟又看看上司,也跪下:“殿下,蓝疏桐年纪还小,都是属下没有教好。”

        “起来吧。”

        “是。”

        “盯紧左相行踪,看看他最近还与谁交往过密。”

        蓝镶立刻回答:“山南节度使刘雷霆、河东节度使邓雪飞、东北节度使季沧鸿、江南节度使王砾。”

        左相这个老东西,年纪大了也没见半分糊涂,还是和以前一样惯会笼络人心……

        段诚之点头:“你即便是养伤的时候也没放松对外界的警惕,这很好。继续盯紧左相行踪,让你们动手的时候再动,下去吧。”

        “是。”

        出了王府大门,蓝镶才问:“可有察觉什么异常?”

        蓝疏桐回答:“屋里还有第四个人,听呼吸,似乎是顾亲王。”

        蓝镶终于笑笑:“嗯,是。”

        他们坐上马车,蓝镶和蓝疏桐的手交叠在一处:“师父,咱们何时动手。”

        “段亲王说不急那就是真的不急,和以前一般就好。其实行刺左相这事倒不重要,就算真去行刺了也不见得非要大动干戈,重要的是段亲王并没有因为咱们追杀李长生失败而动怒,这就说明咱们以后还有机会,不必被鹰风卫和宁玄霜他们压一头。”

        蓝疏桐想起段诚之的那句话,“好好照顾你师父,你们师徒二人以后还有大用处”,他也放下心:“原来如此。”

        马车摇摇晃晃的,蓝镶依靠在马车壁上昏昏欲睡,眼睛刚要彻底合上,就听旁边的蓝疏桐问他:“师父。”

        “嗯?”蓝镶搂过徒弟往他身上一倚,“说。”

        “师父,你对熟悉的人动手的时候,心情怎么样?有没有不忍或者是迟疑?”

        “早就没有了,”蓝镶这才睁开眼睛,“我就知道……你心太软,不适合做刺客,这也许是你致命的缺点。”

        “师父……”

        “你要学学凌路,凌路整天嬉笑玩闹,可杀人的时候从不手软。如果有一天你们两个针锋相对,我很为你担忧。”

        关于凌路,过去有件事,蓝疏桐一直记得清楚。此事发生在两年前,当时银月卫抓了个人进监狱,李长生带着蓝镶和宁玄霜去审问犯人,凌路和蓝疏桐也都跟过去看。这犯人是个硬骨头,一问三不说。李长生有意锻炼下属,因此也沉默居多,只让他们几人审问,他自己则袖手旁观。

        那犯人果真硬骨头,受尽酷刑后一天都没被撬开嘴吐半个字,李长生也极有耐心,到了饭点后就带着他们出去吃饭,没想到饭吃到一半,凌路突然端着馄饨碗起身又回了监狱,连筷子都没放下。宁玄霜见状要跟上去,被李长生一个眼神拦住。

        “他们总要独当一面的,你还能护着他们一辈子?”李长生回答。

        “为什么不能?”没等宁玄霜回答,蓝镶先说话了。宁玄霜点点头,显然她也是同意蓝镶在这个问题上的观点。

        “因为师父总是比徒弟死得早。”李长生一句话噎回去蓝镶和宁玄霜两个人。

        于是三人静观其变,大约一个时辰后,凌路端着馄饨碗回来了,碗里被染得鲜红。

        “说了?”

        “是。”

        “怎么说的?”

        “用了一个极其痛苦,但还可以救活的刑罚。其他刑罚要么毫无生还余地,要么停下之后也还会因为各种其他病症而让犯人死亡,所以对于认为自己必死无疑的人来说,只有给他用这类刑罚,让他能看到自己还有一线生机的时候,他才会开口。”

        “那你的馄饨碗怎么成这样了?”

        “回首领的话,属下一拳凿在他胸口上,他把血喷碗里了。”

        “再买碗新的吧。”

        蓝镶和宁玄霜关系不睦已久,当然都希望自己手下的人比对方的强,在李长生夸奖完凌路后,蓝疏桐内心惴惴不安,以为蓝镶又要惩罚殴打他。不过没想到,蓝镶没有不仅打骂,甚至发火都没有,而是转达了李长生对于凌路和蓝疏桐的评价:“凌路很有个性,任谁也磨不掉他的棱角,这是他的好处也是他的弱点。而蓝疏桐不是,他身边人是什么样,他就会完全相反,永远和身边人契合。”

        回想起李长生对于蓝疏桐的评价,蓝镶想,那属实也太委屈了,像陶土一般,别人需要他是什么样他就是什么样。

        正想着,蓝疏桐的声音响起:“师父,那怎样才能剔除这种不忍?”

        蓝镶从回忆里醒来:“习惯就好了,没有人能陪你一直走下去,同袍不是你的亲人,尤其是当你们面对同样一份权力的时候,最熟悉的人就是最陌生的人,对于陌生人有何不忍?”

        蓝疏桐没回答。蓝镶察觉到徒弟情绪的低落,又笑笑:“你不会,咱们师徒,不会有反目成仇的一天。”

        “一定不会的……”蓝疏桐握紧蓝镶的手。

        他们不会反目成仇,他们也绝不做任人揉捏的陶土,因为陶土即便是烧成坚硬的瓷器,下场也只有一个,就是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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