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日记
蒋仲这场闷气生得极大，到了晚间，连饭也不吃了。
林容只好又来拍门，全力地哄。
林容在蒋仲门外反复保证进宫后对他必有其他安排，并承诺每逢休沐必抽出半天和蒋仲游逛书肆勾栏，蒋仲的厢房这便才开了门。
可蒋仲的脸色仍旧充满寥落：
“你一人进宫，没人为你掩护，灵力被人发现怎么办？你究竟为了什么答应的，连命都不要了？”
林容一愣，倒被问住了。
蒋仲又道：
“你想着进宫，太后陛下必为你张罗青年才俊，这些我都理解。可是林容，你初来此地时，你说你想手创奇迹，那时人人都笑话你，我从未笑过，因为我这人好奇，你告诉我你的命门秘密，于是我说我要陪你一起，看到奇迹发生的那天……才过了七年而已，你把这些全忘了。”
说完这些，蒋仲将房门关上，这次，再不肯打开。
林容：等等，你理解什么你理解？
林容双指曲起，还想扣门，手到门边，又放下了。
手创奇迹？我有说过如此中二的话？
可这样中二又热血的自己，她确实有些忘了。
林容回到房中，慢慢开始收拾行李。
便在这时，她在衣柜里，找到了自己藏了许久的日记龟。
日记龟其实就是一只普通的小乌龟，之所以如此取名，是因为万兽国人常把史书工笔、誓言秘事篆刻在龟背上，宫殿中有“史册龟”，市集上有“辛秘龟”，闺阁小姐也常常购买“心事龟”。
以上各种龟，只能读取文字，林容的“日记龟”，读取的却是真实鲜活的画面：
每到一地，林容便把这乌龟放置于角落，以乌龟的视角记录画面。
想要回溯当日场景时，林容便使用金手指，钻入龟脑中，翻看乌龟的记忆。
乌龟不爱动弹，寿数极长，因此画面取得稳定，存放时日长久，是当之无愧的活“日记”。
这只乌龟是她娘亲在集市上买来与她的生日礼物。林容小时嫌弃得很，暗暗发愿，长大后赚了大钱定要换一只气派珍贵的八锦龟。
可直到她来到万兽国，当了数年国师，俸禄堆满匣子，她也没换这只日记龟。
她没换日记龟，却也再不肯看龟中往事：
年少的记忆，除了青涩，还有满满的难堪。
林容把日记龟放在嘴边，吹了吹龟身上的灰，将其搁置在地上。
锁了房门，坐于榻上，悬下床帐，打坐姿势，双手握拳，元神出窍，逼入龟身。
啵的一声，林容的元神中出现了层层叠叠的记忆海洋。
林容不断往前翻找，翻了许久，终于翻到那一年她初来万兽国的第一日。
那一天，既是她和蒋仲初遇，也是她和陆羽的“初”遇。
……
……
……
彩绸漫天、鞭炮声声。
空中飞翔着成千上万只白羽鸟。
林容来万兽国的第一日，正是万兽国学谷接纳天下有志兽业的莘莘学子的开学报名之日。
那一天，四境八荒所有有志到万兽国谋职的学修，都会前来皇城最热闹的东西街街市口张榜墙上，撕取印有绯虎大印的《告学谷所有学修书》榜文，再携此榜文前往学谷报名入谷学修。
乌龟视线中，满街都是飞奔的马车、嘶鸣的宠兽、纷乱的脚步、被踩掉的鞋子。
林容的元神看到这个作古画面，不由又好笑又惊诧：“原来当日城中，我的争竞对手竟有如此之多。这和高考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有什么分别？”
一架青灰缎面装饰的马车，停在了路中央。
乌龟抬头，视线恰好集中在大敞的马车窗中。
窗中一张白净俊逸的少年面孔，正是蒋仲。
对面一张面孔亦是眉清目秀，此人却是蒋仲的父亲蒋叔衡。
林容见了少年的蒋仲还好，见了昔日的蒋叔衡，大吃一惊：
蒋叔衡两朝首辅，口头禅是“天地纲常”“理之自然”，是个中正到有些老气横秋之人。
可在日记乌龟的视角中，他看起来正当壮年，一脸锐气，并非后来林容认识的那个对儿女管束严厉、满口规矩道理的蒋首辅。
便见马车中，蒋仲不断扭动身躯，竟是被五花大绑了，看来当日，他是被父亲强迫扭送去报名的。
果然，蒋首辅怒道：
“逆子！你说报考国师，循规蹈矩、没有意思。老夫便请教你：在你眼里，什么才不叫循规蹈矩？！”
蒋仲虽被五花大绑，仍试图侃侃而谈：
“爹，在这万兽国中，人人都过着一般无二的人生：抓周、读书，养宠、驯兽、娶妻、生子，子，如此无穷反复。一眼望得到头，不觉无味么？”
蒋叔衡：“你嫌日子平淡，安知有些人却连去学谷的机会都没有！你既觉无味，便去四境八荒其他小国流浪看看有无趣味？”
蒋仲：“难道我便不能自创传奇？”
蒋叔衡：“老夫看你近日看话本传奇看多了，又在这发癔症。自创传奇，和去不去学谷何干？”
蒋仲：“此去学谷之人，皆只为出相入仕，沽名钓誉之辈，如何横空出世、创造传奇？”
蒋叔衡在马车窗框上重重一拍：“放肆！你竟说去学谷乃沽名钓誉！这么说来，你爹爹我当年也是沽名钓誉，先帝陆辉当年隐姓埋名潜入学谷考贤察能，也是沽名钓誉了？！”
蒋仲自知说错了话，缩着脖子不再做声。
蒋叔衡瞪了儿子许久，半晌，忽然叹了口气，道：
“仲儿，我先时在谷中时，也曾有一位义兄，他少时便和你想法一样。他从来不肯一步一个脚印，只求速成，妄想一步登天。这个人就是当年的太子侍读。”
林容的元神看到这里，大惊：
她怀疑自己听错，便退出这段碎片记忆，重新进入，反复几次，确认蒋叔衡说的那个人真的是太子侍读。
蒋首辅和师父，年轻时竟是结拜义兄，这事我怎么从来没听师父提过？
便听到蒋叔衡一顿，续道：
“仲儿，那位太子侍读还在学堂时，一日在夜观星宿课上，他忽然问我：‘蒋兄，你看你们城中的元虎星，又大又亮，这世上闪烁光耀之物，总是引得人想要伸手抚触。我一个外乡人，凿墙偷光，悬梁锥刺，遍读兽业万万册典籍，便是想要有朝一日登位国师，举手摘得星辰，我知道你们背地里总嘲笑我痴心妄想。不过蒋兄，你信这世上，会有奇迹么？”
又一顿，蒋叔衡缓缓道：
“那时我没有回答。后来这位太子侍读的下场，你也都知道了。老夫这些年一直想到那日晚上，他说过的话。老夫有朝一日若能和他重逢，定会笃定回他：这世上没有奇迹。”
蒋仲听了这个令人扫兴的故事，掀着眼皮子看父亲一眼，无精打采低下头。蒋叔衡横他一眼，撩车帘催促车夫：“再快些！不要耽误了报名。”
乌龟的视线，从汹涌人潮再次变幻，报名当日的第二段回忆，在张榜墙下。
张榜墙前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大家都挤着向前抢着撕取《告天下明空谷学修书》。
视线中，一个女子站在墙前，逐字逐句阅读张榜文，她身上穿着灰扑扑的短褂棉衣，身形娇小、五官柔和，看起来和周遭身形高大、高鼻深目、长衫广袖的万兽国土著很是不同。
画面中响起一片惊呼：“青鸟蒋家蒋小公子也来啦！”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小径。
这些人中，唯一没有挪动位置的，便是那穿着灰色棉袄的女子——林容她自己。
蒋仲一袭青碧长袍，绳索被懈去后，他衣衫皱巴巴的。不过，这一点不妨碍他与生俱来的洒落的贵公子习气：
蒋仲神色不耐走到张榜墙前，扭头看到林容眼睛快凑到榜文前，嘴里念念有词，只差没把标符也读出来，蒋仲没好气地道：
“快撕罢！撕了赶紧去报名，你从此便可走上人生巅峰了。”
林容元神看到这画面，不由一乐：
怪道初见时，蒋仲看起来脾气不大好，其实是事有前因！
而画面中林容自己，十八岁的脸蛋，稚嫩未脱。
林容向来随和自在，蒋仲语气不好，她也不恼，便有些殷勤地笑道：
“公子，可否请教，这榜文撕了，我该去何处报名啊？”
蒋仲：“连何处报名都不知道，还想考功名？若无准备，趁早回去罢，在这里混日子也没意思。”
林容光润的脸蛋沉静些许：
“公子，我实是有些本事才来的，倒也不是来混日子。”
垂首看向自己空空的两只手，抬起头，平静道：
“我志在国师，千里迢迢赶来，只为开创奇迹。”
林容两世为人，在这穿越一世仍旧初生牛犊不怕虎，且因是胎穿的身份，对这个世界持旁观者姿态，言语自然越发从容。
若是旁人，听到这样托大的话，早不屑一顾，置之不理。
但偏偏那日的林容，碰上的，是未来即将喜提“千问”美号的蒋仲。
蒋仲上下打量林容：
“哦？什么本事？”
蒋仲听到奇迹二字，一双温润的眼眸瞬间被点亮！
两人身影一同消失在街角废巷。
乌龟的视角：废巷上方一只白羽鸟，突然以方正田字形飞翔，且飞了好几次。
又有一只墙头蹲着的黑猫张口喵喵叫唤，一连叫足七七四十九下。
街头喧闹争抢，无人注意街角巷尾一闪而过的古怪……
蒋仲再出现在乌龟回忆视角中时，手上已捉了一摞张榜文。
他飞奔着跑到街角停着的青灰缎面装饰马车边，手中的张榜文在空中哗啦翻动。
“爹，你不用绑我去学谷了！”
蒋仲趴在车窗边，语气兴奋：
“我自去报名，我认识了新同修，和新同修同去。”
说完往街角站着的那个身材娇小，看起来十分普通不打眼的女子跑去。
跑了两步，蒋仲忽又折返窗边，对窗内道：
“爹，你说错了。
总有一天我会向你证明：这世上是有奇迹的。”
蒋仲宽袖在空中翻飞，袖上绣的青鸟祥纹展着翅膀，直欲冲上云霄。
(https://www.23xsww.net/book/52657/52657347/31661450.html)
1秒记住爱尚小说网：www.23xsww.net。手机版阅读网址：wap.23xsww.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