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负责入学手续的老师是省一中的老教师，她虽没有见过胡杨林，却也听说过这么一位同学。
年轻有为，十六岁便带队拿了u16联赛的冠军。不出意外的话，将会成为本校在全国职业联赛上的第一颗新星。
可偏偏出了意外。新星昙花一现，还没来得及发光发热，便被青年队退回。好在他的父母当初坚持为他保留学籍，现在也得以有个去处。
她虽然不看篮球，但家里有老球迷，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颇为惋惜。她不由得对胡杨林也多了几分怜爱，声音都柔和不少。
“原来你就是小胡呀。副校长都和我说了，那就先去十五班，看看你学习的进度怎么样。”语气听着如沐春风，许禧都有点听迷糊了。
她心想，胡同学来头真不小，这后门走的可谓光明正大。
“谢谢老师。”胡杨林礼貌地回复，随即回过头拿书包，顺手也把旁边鹅黄色的帆布袋一同拿上。
“小胡也参加军训吗？这对你不是硬性要求。”
军训的目的是为了加强身体素质和团队协作精神，根据规定，专业运动员的队内训练可以抵扣这部分学分。胡杨林的学分在去年便已录入，参加与否都无其他影响。
许禧闻言，内心更是“哇噻”了一声。她侧目观察胡杨林的表情，依旧镇定自若，不像她会轻易地红了脸，突然联想到一个词：软饭硬吃。
“没关系，我参加的。”这也是胡杨林原本的想法。他从未参加过军训，既然回归校园，那就要过正常的高中生活。
手续办理完毕后，负责老师便领着两人去操场。军训为期三周，第一周最惹人叫苦连天。如果非得从落榜的苦涩里捞出一点甜头，也唯有军训时长相应减少这件事。
她掐指一算，去头去尾的，她只需要再捱八天的训练就可以解放。许禧沉浸在自己的算盘中，全然忘记了她还有个书包。胡杨林也没提醒她，就这么拎着那个鹅黄色的布袋跟在她身后。
他们到达操场时恰逢队伍休整时间，班级的同学们正两两三三地坐在阴凉处休息。负责老师和教官沟通情况后便先行离开，教官随即提前整队。
同学们立刻哀声遍野，也就刚休息了十分钟，屁股还没坐热。尽管不情不愿，在口令和哨声的催促下，队伍还是相对迅速的集结完毕。
十五班的教官姓关，在单位里也是班长，严厉程度可见一斑，因而私下里被同学们亲切地授号为“关公”。
关队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出头。虽然还只是当哥哥的年纪，但部队阅历让他在这群小孩儿中显得比实际年龄更为成熟。
“和大家介绍两位新同学。今天开始，他们俩也将成为集体的一份子。做的好或不好都得算在大家伙头上，你们作为训练了一个星期的前辈，要多帮助和照顾新同学，听明白了吗？”
他是过来人，知道他们正值爱搞小团体的年纪。根据过去一周的观察，已经颇有省一中初中部同学扎堆的趋势，其中女生更为明显。
他只能用训练这件事来压制他们。有人做的不好那就集体受苦，相亲相爱、互相帮助才是正道。
底下给面子地答应下来，教官听得出敷衍，胡杨林也听得出敷衍。只有许禧暗自高兴，被同学们的热情所感动。
等到自我介绍的时候，她的声音嘹亮有力，好似声音越大便回应得更加情真意切。
由于临近午休时间，他们只稍息立正了片刻，教官便提前结束集结，放大家伙去食堂吃饭。
一声令下，本还是一个集体的队伍立刻分布成若干个三三两两。许禧站在原地左右张望了一会，没有人朝她投掷疑似要约的眼神。
她想起新盟友胡杨林，朝队伍后排张望了一番，发现人也没影了，暗自腹诽：可真不讲义气。许禧只能自己去食堂吃饭，她随着人群前行，总感觉哪儿不对劲。直到站在食堂门口，她才想起自己把书包遗落在办公室，现在身无分文。
而胡杨林站在正午的骄阳下，拎着那个鹅黄色的挎包，环视了一圈也不见许禧的人影。他本想看看她什么时候才能记起来自己丢了个包，但还没来得及逗她，人便不见了。
张朝山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又瞧了眼他手上突兀且鲜艳布袋子，揶揄道：“怎么着？回归校园还拖家带口的？”
“是爸爸给你的爱不够吗，我的好儿子就这么缺乏母爱？”
张朝山笑骂了一句，这次他没搭理，又仔细地扫视了一遍操场。直到再次确认许禧不在这儿，一行人方才离开。
张朝山和周攘都是他的发小，相约翘了半节课来操场等他。说起来三人也许久未见面，哨声刚吹响，其他两人便不知从哪窜出来，左右搭着他，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胡杨林知道他们这是在询问他好不好，他反手勾住两人，像是在说：我可好着呢。
胡杨林退队的事情在学校里传出五花八门的版本，张朝山和周攘因为这事没少和别人起冲突。即便不清楚退队的具体经过，但这是他们的好兄弟，是球品和球技俱佳的胡杨林，这件事便足以让人生出信任与笃定。
胡杨林的篮球生涯启蒙于和他们的小打小闹，他们在军区大院缠着大孩子们一块玩，那会也只是玩而已。
但很快的，他们就没法和胡杨林一起玩了。胡杨林对这项运动的热情不止于消遣和玩闹，无论天黑天亮，场上人多人少，八岁的胡杨林已经比许多大孩子们更为坚定和执着。
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想要在篮球世界里获得更高的造诣。爷爷很支持他，把他从少年宫送到业余体校，直至一步一个脚印地进入青年队。
新星陨落，这是近日来他听过最多的评价。新星没放在心上，他不怕落地，但想到再也不能回到宇宙，也会独自怅然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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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食堂也没遇见许禧，胡杨林感到有些抱歉，在窗口打饭时便多打包了一份，以备她因为不好意思向陌生人开口而没吃上饭的情况。
但不得不承认，比起十年后的装模作样，十六岁的许禧简直是个社交悍匪。她紧跟着班级同学的步伐来到食堂，在各眉眼中挑选了一位最温顺的，双手合十地道拜托。对方也很大气，二话不说便把饭卡借给了她。
“谢谢谢谢！我一会找到书包后就把钱还给你。”
“不客气的，你要和我们一块坐吗？”
许禧当然不会拒绝，欣然加入了她高中生涯第一个女生群聊。
把饭卡借给许禧的女生名叫许嘉嘉，她与她的好朋友们都是省一中直升的学生，用餐间隙的话题也多半是围绕省一中的风云大事。
许禧插不上话，百般聊赖地听着，并不打算强行加入。听着听着便开始放空，躯壳端正，灵魂游离。
话题从少年少女的情感纠纷延申到学长学姐们的近况，例如郑旖旎是不是和华北附中的队长在一起了，胡杨林可真是情场球场双失意。
许禧正在脑海剧场中过着导演瘾，正准备大喊action时，恰好从叽叽喳喳的场外干扰中捕捉到这个名字。
她还是忍不住开口：“是我们班的胡杨林吗？他怎么了？”
“你不知道他的事么？”许嘉嘉反问道。
许禧当然不知道胡杨林的事，她甚至以为是在聊胡杨林走后门的行为。她摇摇头，坚决表示自己完全不清楚。
另一位名唤陈虹的同学来劲了。分享八卦的乐趣之一来自于，第一次听说八卦的人的反应。
她放下筷子，眉飞色舞地从貌美如花的郑旖旎开始讲起，连用若干形容词来描述她的好看。
“总之就是，大美女。”许禧应付地点点头，像是在督促她，赶紧进入到下一part。
“听说他们俩谈过一段时间，但胡杨林入选国青后就分手了，原因是郑旖旎受不了异地恋。我是听说胡杨林是为了她才退队的啦，但没想到郑旖旎又和别人谈恋爱了。”许嘉嘉抢先说道。
“哎不对不对。”陈虹听说的版本略有不同，她迅速地更新了自己获得的信息，“胡杨林是被退队的。”
她神秘兮兮地说，声音压低了几分：“这件事高二的人都知道。他不是有几个兄弟在高二么，因为有人公开了这件事，他的兄弟为了帮他遮掩，直接把人打住院了呢。”
“但我怎么听说是因为胡杨林劈腿才导致他们分手的呢，据说郑旖旎还挽留过呢，前段时间没上学也是因为受了情伤。”又一热心三八贡献了新的消息，桌上此起彼伏惊讶的声音，令发布人满足不已。
信息量过大，许禧筛选不出真假。她突然想到胡杨林那句：身边人都觉得我是王八蛋。一时间突然理解“身边人”指的是谁了———不就是广大的人民群众吗。
在n个版本的故事中，他能在n-1个版本中分别担任负心汉、冷暴力的负心汉、怂恿他人暴力的负心汉一角，可谓全无角色瓶颈。
“但这些都只是听说的吧，我觉得他这个人还不错的。”沉默良久的许禧说道，短暂地打断了激烈的讨论。
她与胡杨林虽仅打过一次交道，但隐约地已将他归入朋友的分类。许禧思虑再三，还是不愿意在未知全貌的情况下和其他人一起对他进行苛刻的评价，默示的方式也不行。
“你不是省一中的，你不知道具体情况。”陈虹才不甘心被她这么打断，她侧过身来，只对着许禧说话，像是势必要把她说服似的。
“我初中那会也还挺崇拜他的。长得那么好看，运动那么好，成绩也不错，还入选了国青，看着是多好的一个人啊。”
“但是……你们不要说出去噢，我也是听高二的人说的。胡杨林为什么被退队，那是因为他殴打队友！作为集体运动的队长带头队内霸凌，以后哪个俱乐部敢要他。”
听到此处，许禧已经兴趣全无，甚至有些生气。无论多么恶毒的揣测，只要加上“听说的”三字，就仿佛已提前下发了免责声明，好似在说：我对此不负责，也无顾后果。流言可能伤害到他人又怎样，我是无辜的。
陈虹还在滔滔不绝地传递道听途说的讯息，许禧的眉头逐渐皱成了一团。她“唰”地一下站起身来，试图从高度上压制对方。说话的声音有些抖，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在尽力克制着情绪。
“你被他霸凌过吗？”
“什么鬼……”
“你身边有人被他霸凌过吗？”
“当然没有……但是大家都这么说！如果没有的事，大家为什么要这么说呢？”陈虹仰头看着许禧，不甘示弱，场面焦灼。
许禧那会还不懂“谁主张谁举证”的法律规则。闻及此，她觉得这已经是世界上最气人的话了，却不成想日后社会上的部分舆论比校园诽言更要不讲道理，胡杨林的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
身边的人在劝和，许禧感受到许嘉嘉趁乱发送的眼刀，像是在懊恼为什么要和你一块吃饭。这场因她而起的对峙确实牵连到许嘉嘉的心情，她由衷地感到抱歉。
但她确实一分一秒也不想在这多待了，许禧端着还剩下许多食物的餐盘，转身离开。
突然想起什么，她回过头，对上陈虹怒气未消的眼睛，轻描淡写地说：“如果大家都这么说，那是因为大家都是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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