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世界很大
几点了？
顾倩倩估摸着，可能……中午打后？
单调、往复循环的“悉悉索索悉悉索索悉悉索索……”中，沙蛹车如常行进。
且走着呢。
貌似这会儿正在沙丘底部潜行，头顶天窗好久不开。偶尔张大，猛然射下的光柱，穿透厚重挂毯阻隔，仍雪亮得刺眼。转瞬重归黑暗，仅剩视网膜上晃白的虚影，眼花。
全家窝帘子后头睡觉。
——昨天老妈关于拉肚子的警告，简直神预言。顾倩倩凌晨开始腹痛，紧接着拉稀、呕吐、发热……轮番来，折腾整夜，将近天亮才稍稍得消停。大人自然全程更没得睡，配药、买热水、量体温、倒痰盂、抱着娃哄、擦汗……顺便，老爹被妈骂惨了。
沙鼠，还是蜜蚁不干净？顾倩倩怀疑辣蜥蜴，当时就觉得有种怪味，超腥——太辣太咸掩盖了。
杜旭能吃的食物未必合适她。筑基中期成人和丁点灵力都无的三、四岁幼童，从身体素质到肠胃消化承受能力，相差之巨大，简直就不似同类物种。胡乱投喂，典型坑娃老爹最常见错误。
摸摸自己额头，貌似不烧了，老妈的药挺有效。没觉出再多不适，顾倩倩打哈欠，果然幸福会上瘾。虽然被人照顾挺尴尬，但再次爹妈齐全的感觉真好，像……像成了宇宙正中央，整个世界围着你转，病了有人哄、心疼——条件允许，谁还不想当个宝宝咋地？
躺着不动，略无聊。
歪头。
左边往上看，是爹的下巴骨。
杜旭仰面朝天，嘴微长，随着胸腔起伏：“哈——呼！哈——呼~~！”震耳欲聋的呼噜声，节律还不均匀。连响几下，突然停滞十数秒，害顾倩倩开始担心他呼吸骤停憋死的时候，复又恢复大声“哈——呼——”
老爹脖根、下巴、腮帮都有新冒出的胡茬。
累他俩昨晚熬夜…挺过意不去。顾倩倩小内疚。
不过，老爹呼噜这么响，妈平时晚上居然能睡着？她突然间意识到自己为啥醒这么“早”了，被吵的！
——此前三夜，都是母女俩睡这边，老爹另铺张垫单睡到对角墙根去，虽也能听见，但毕竟没近距离这么震撼。
脑袋转向右，看妈。老妈脸朝外，这个角度只见半边面颊、颈部、散乱的碎发。鼻子里嗅到她呼出气息的味道，没那么重“人油”感，嗯，比爹好闻。
又默默躺了会。
顾倩倩坐起，轻手轻脚一点点揪出被老妈攥在手里的衣角。
顾宝珊微微动了动，没醒。
抿嘴，顾倩倩突然觉得自个儿挺没用。
——“穿越”（或者说融合“天外心魔”）这段日子以来，好像光顾上惹祸来着。因为“埋儿煞”导致父母仓促偷黄泉镜，带乱了原本节奏，全家疑似上通缉榜；不听指挥被不良人拐走，连累硬闯虫巢、老爹跟人打架；乱吃东西闹肚子、发烧，害大家晚上甭睡。
唉……顾倩倩惆怅。
本该是帮忙的！鬼知道换了个大同小异的异界背景，居然连起码自理都做不来。
头上光，抽风似的偶尔暴闪。帘子后头，青衣的小小身影坐在沉睡大人中间，撑脑袋叹气。
数分钟之后。挫败感渐渐褪去。
无聊呢！
干点啥好？
呆了四、五天，连周围墙上荧光涂鸦都看腻。
啥时候能到啊——
八天……掰手指头数数，起码还剩两天多呢。也不清楚，兴不兴迟到、晚点。
绝对不能吵醒爸妈……他俩睏惨了，得歇歇。边观察大人状态，顾倩倩屁股、腿两处用力，成功悄悄挪到挂毯边沿，掀起个小角往外偷瞧。
一看之下大为失望——坐斜对面那个安假肢的人下车了！
好遗憾。
怎么就走了呢？明明昨儿睡前还在。
那是她在这个世界遇到的首位残疾人：
中年往上不太老，男的、满头小辫子。右脸疤痕纠结，导致单侧眉、眼、嘴角都往耳垂方向揪起、拧巴，仿佛戴了半片面具，既狰狞又小滑稽。席地坐下时，他把两条假腿拆了，立旁边。因为般披了张类似印第安人的灰黄斗篷、垫的又是同款毛毯，打顾倩倩这角度看去，诡异地像被拦腰砍成两段，上半身扔破毛毯堆里，下半身仍倔强站着。
他怎么就下车了呢……
回忆中，那人没用拐杖，扛个大小不亚于老爹拎的包袱，自己走上来，动作没瞧出丝毫腿脚不便。所以目睹对方拆“腿”时，顾倩倩大大惊讶。
当时见女儿好奇，老爹曾小声解释：“这人腿坏了。”
“怎么坏的？”
“谁知道，生病、中毒、受伤、被砍了……都可能。”杜旭随口，瞄了眼评估：“义肢质量一般。估计也是个穷的。”
这还质量一般？
具顾倩倩观察，那两条假肢，从大腿根往下连膝带脚，活物似的能自站立。似乎，是全机械构造？细细密密各种零件、齿轮、螺丝……严丝合缝接驳而成。非铜非铁，颜色斑驳不均，有地方反幽幽灰蓝色光，有地方铁灰，还有的漆黑，林林种种。使用者单手便轻松拿动、装卸，重量这么轻？她猜测……是某些没见识过的合金吧？或者说，这人是个力量型修士？
囊括双关节（膝、踝），灵敏、好用程度堪比身体原装，地球21世纪义肢有这程度？不能够！除非电影里的钢铁侠。
真够黑科技的！如此仍被老爹嫌弃质量一般？若非早知道，顾倩倩差点以为“魂穿”的是“未来”、“西方奇幻”、“蒸汽朋克”……类主题，总之太不修真玄幻了。
“机械义肢最发达的地域是无忧洋外，天空机械城。听说那里连大型破阵、攻城傀儡都有卖的。”杜旭科普。
经稍微讲解，顾倩倩瞪圆双眼，擦！高达、变形金刚（并不叫这名字，但感觉好类似）！确认没拿错剧本？！这个世界到底算先进还是落后？唯心还是唯物？突然看不懂了。
“天空机械城是在天上吗？会飞？”她连珠炮追问：“无忧洋在哪？远？”
“超级远。”杜旭笑，揉女儿脑袋：“无忧洋在大陆的另一边。天空机械城就更远了，是悬空的。人说去那贩货要花整辈子，生下的孩子子承父业折转再往回走，到家也成老头了，而且路上危险。比妖族聚居的大陆都远。”
哇……那简直远没边了，比马可波罗游记都夸张。还有妖族？可以，这很仙侠。
话说，脚下这片陆地统共多大来着？
“有整个大陆这么大。”老爹回答。
顾倩倩：“……”—_—什么破答案！等于没说。不死心：“我是问最宽，有多少里，或者丈……总之任何一种计量单位？”这里长度计量用里、丈、尺、寸、厘、分、毫，至于是否与前世等同，则全然无从查考。
“鬼知道。”杜旭摊手：“应该未统计过吧。”
开着虫子跑沙漠，高达、飞行城堡都造出来的世界，居然没人仔细测算过所居大陆面积？神了！顾倩倩很快得知原因：详细地图、面积、人口等数据，都属战略资源，严格掌控在各个政权手中，不被轻易公布。所以整个大陆同时面积普查什么的，呵呵，别妄想了，除非你能先一统天下，全平推过去。
杜旭原话：“机械城离得太远，流传过来的机械傀儡术偏落后，虽然相对于阵盘技术更便宜，但由于制造传承断裂，多数不好使。”
传承断裂——顾倩倩理解为，盗版品质，且没售后、保修。
“普通人要有点钱，都不会选机械假肢，找刀傀换上两条妖兽腿划算得多。”杜旭顺便向女儿科普常识：刀傀属于傀儡师分支，工作却类似现代外科医生，尤其擅长活体移植。
“妖兽的腿能给换人接上？没排异反应？”得到否定回答后，顾倩倩巨感兴趣，追问：“那眼睛呢？耳朵或者内脏……？”
“据说都行，但也得看是什么妖兽的哪部分。”老爹讲解：移植妖兽身体部分后，人会相应‘妖化’，至于这变化是利是弊，甚至要人命，则需具体案例具体分析。
哇！好个规则宽容的精彩世界。人们就不再怕什么肝癌、肺癌……甚至大多数残疾人，也能通过移植手术变得相对健全。
“为什么非得是妖兽呢？”顾倩倩：“普通动物不行吗？猪、鸡、牛……”
“普通动物只能拿来吃，刀傀移植的关键是灵气。没灵气的普通动物，无法提供材料。相应的，未筑基人类，亦无法接受移植。”一切神奇，都必须建立在“有灵气”基础上。
打断，“等等！有灵气就可以互相移植，会不会……”顾倩倩冒出个不好的联想：“会不会有人偷偷砍了别人的腿，接自己身上？”不寒而栗，好比地球黑市器官买卖。
“不大可能。”老爹否认，“移植用到的器官，必须含有相当大量充裕灵气，人身上的不达标。”妖兽躯体所蕴含灵气，虽驳杂，但总量却非人类可以比拟的。
哦，这还好。
“如果我想给自己装对翅膀，我是说如果……”顾倩倩畅想，但还未讲完，便被旁边稍微关注父女俩聊天的老妈喝止。
顾宝珊正色：“刀傀的移植不是什么好玩的东西。你这辈子都不准往身上安乱七八糟零件。机械的不准，刀傀的更不准！”
为什嘛——！顾倩倩瞪眼。也不是说一定就会去做手术，但拍着翅膀天上飞，或者有鳃在水下自由呼吸……光想象都很有吸引力。
“刀傀做的东西，也就开始那会看着好，十年八年日子一久，妖化后遗症就出来，多少人搞得人不人鬼不鬼，死不掉、活不好！”顾宝珊反感。
杜旭乐呵呵，小声提醒：“医者，不管黑鲤白鲤，多少都看不起刀傀。他们就这样……”
——老妈恰好是最正统的那类，白鲤鱼。
“不是看不起，是特别反感。”顾宝珊重音订正，“厌恶！”
————我是萌哒哒的分界线————
黑暗中，顾倩倩干脆整个身体全赖在挂毯隔帘上，反正也没多重。
随车行微微逛悠着。
面前车厢基本空的。
老爹呼噜、沙蛹车自带“悉悉索索悉悉索索……”声，莫名显得好寂寥。
回忆之前父母的话，脑海里，她默默将刀傀移植手术，划归为前世整容、纹身那类，备注标签“轻易别试”。即便，爸对刀傀的印象尚可。
盗版天空机械城义肢……挺期待什么时候能见识刀傀的其他杰作。
不过，说起移植，她前天还看到两个更怪的人。
那是跟老妈一起，贴着厕所门口，味大感觉脏脏的地方，蜷缩着一大一小俩人，全身衣服破破烂烂裹着，甚至比虫巢不良人还不如。
因为个头矮身材小，于是视角低。即便对方头脸都刻意缩在衣服里，顾倩倩仍迎面看见，他们皮肤布满绿色鳞甲，眼睛黄色、竖瞳。
蜥蜴人？蛇人？
简直像科幻片里才能有的特效！
即便面上装得波澜不惊，稍走远，顾倩倩便忍不住拽住老妈赶紧问，得知那两人是妖族，这边挺常见。
顾宝珊评论：“有这么种说法：这世上本无所谓妖，已知的大妖其实不过是妖化严重的人类。人类排外，这里你能见到的妖族基本全是奴籍。到妖族地界就正好反过来。”
至于“妖族地界”在哪？在另外一片大陆，听起来比天空机械城还遥远。
因为是奴籍，所以即便车厢空空，仍坐厕所外面，蜷缩起来占尽量小的地方？顾倩倩觉得挺可怜。
问老爹：“人类因为移植妖兽器官产生的妖化，跟妖族有什么不同？”
杜旭回答简洁：“妖化不遗传，妖族遗传。”
人类妖化后生下的孩子仍是人类，妖族的子嗣只能是妖族。妖化不受歧视，妖族受歧视。
————我是萌萌哒分界线————
头上排气孔突然张开，落下的耀眼光柱闪得人直闭眼。
不知遇到巨石还是什么其他路障，沙蛹车猛地偏转。
即便幅度不大，树懒样百无聊赖半趴在挂毯上的顾倩倩被悠了出去，原地转个180°，一屁股跌坐到自家蓝布垫子外面。
呃……人果然不能太闲了。
她爬起来，拍拍裤上沾沙。透过帘子掀起的斜角往回看，爹妈并未被惊动，依旧在睡。
昨儿还见几个其他客人的车厢，现在空荡荡，四壁仿佛永不停歇地运动，像极了环状肌群，收缩放松收缩放松……
掉进巨兽胃袋，会不会也是差不多的景象？话说，这里本就是沙蛹巨虫的胃肠……
思绪跳跃式飘远。顾倩倩叉腿站着，随车身左右微摇摆。
有点憋，忽然想去厕所。
回头看看还没醒的爹妈。
稍犹豫，决定自己去。就一条直线，往返过好多次，不可能迷路。
ps：哈哈，书名是不是应该改成《顾倩倩的惹事作死之旅》。^w^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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