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姓顾不姓杜(下)
顾倩倩脑海中一闪而过,那天爷俩蹲街边,老爹讲述时的落寞神色:“没吃的,但凡有点能进嘴的,她都紧着我先。”
原来姑姑早死了。才11岁,在危机四伏的坟山,伤、病,很可能还加上饿,自我祭献化为活尸,换同胞兄弟半线生机。
她猛然想到:
“不对啊!爸明明说,姑姑嫁人了……”
爹还说以后有机会见到。那会儿他俩那么小,不可能就嫁了吧?
顾宝珊“嗤”冷笑,不屑:
“嫁?冥婚听过没!当年他俩坟山刚下来,杜家那帮卑鄙小人哄着你爷爷继续赌,天没亮就把大姑子的活尸输当掉。赌场的地痞唱完黑脸,杜家族长再出面唱红脸,赎大姑子回来,摆酒席、落聘礼,大红花轿、冥婚娶给自家小儿子当鬼媳。偏偏你那个破爹,还对人家感恩戴德,感激得不行。
说到气愤处恨铁不成钢,拍桌子:
“明明是硬抢他棺尸,却表现得跟正经做亲戚似的。按我说,连那杜家太爷爷,根本都是个老不死,心黑着呢。”
嚇!还有这么回事。
顾倩倩听得眉毛都竖起来:
“可……棺尸不是一经签订认主,就不能更换,必须跟主人同生共死的吗?”
那些人是怎么强抢姑姑走的?
顾宝珊瞥眼:
“亏得棺尸跟主人同生死、你爹死了大姑也得废,否则人家哪能放任他长大、好好活到现在?大姑子是他自愿让出,在仍保留原契约关系的基础上,契约新主的。娶她的族长儿子,因为本身天赋太差,若非这种半拉子契约方式,估计这辈子勉强也就遛遛缝合尸的程度。”
“啥是缝合尸?”顾倩倩插问。
顾宝珊讲解:
“就是把养尸失败的边角料,废物利用拼接而成。缝合尸无灵,笨重、做不得高难度动作,战力渣,容易烂。”
“刚认识你爹那会儿,他带只可怜巴巴的缝合尸,连飞棺门板都破的,真不知道这些年怎么活过来。”
顾倩倩脑补出“科学怪人”满头针脚补丁的模样,顺便,老家阡陌坟山的印象值跌破负数:
“老家不是还有爸和姑姑的亲生太爷爷在吗?超牛掰,有小世界的那位,他不管管?”
虽然隔得有点远,可毕竟直系血亲呢。
顾宝珊戳破幻想:
“估计当初若不是大姑自祭成功,人家都想不起有你爹这么号玄孙。”
她掰手指跟女儿数:
“那老祖宗一百三十多岁,听说五十前后进的结丹期,成名早活得又久,这辈子连妻带正经妾,大几十号人,光活着的儿子都三位数,何况繁衍到第四代。坟山什么不多,人最多!你爹和姑姑确实是他玄孙,但人族长还是他正经嫡曾孙呢。”
这真……顾倩倩无语。
除外成就地仙之位的,一百三在当下修仙者中算高寿。金字塔结构向下繁衍,几何增长、百子千孙。
不过,父亲、姑姑和族长家都是太爷爷的直系血亲?顾倩倩疑惑:
“爹姓杜,族长姓啥?”
“姓杜。”
顾倩倩皱眉:“姑姑也姓杜,都姓杜,同个家族、同姓能结婚?”
“活人不行,冥婚可以。坟山重天赋,棺尸比人金贵。无论男女出生后都必须接受特定测试,若属于阴绝体质……”顾宝珊解释。
“啥是阴绝体质?”顾倩倩打断。
“阴绝,即被阴所绝。意思是血脉中阴气过重,缘于世代居住在坟山区域,阴气过重的代价。这种体质的孩子从小多病痛、短寿、易夭折。但若自愿祭献,功率高,且活尸威力亦较强。”顾宝珊。
顾倩倩了然:“姑姑是阴绝体质。”。
“甚至不必纯粹阴绝体质,但凡沾点边,只要家里非独苗绝后,普通小家庭都不再留这孩子。或与别家定落冥婚,或干脆契约给其余健康子女。”顾宝珊。
随身棺内活尸,必定与主人关系密切:夫妻、兄弟、姐妹……
真不愧是人人背棺材的养尸世家,阡陌坟山杜家即便对自己人,也同样冷漠残酷。顾倩倩听得直咧牙,已不知该如何感慨:
“不能改改吗?”
顾宝珊淡淡看女儿一眼:“怎么改?经年资源稀缺,哪容得谁矫情浪费?”
顾倩倩双手比划着想招:
“搬走?去其他富裕的地方。改修其他法门,不养尸了。”
不住坟山,父母身体变好,阴绝体质的后代自然少。
顾宝珊笑,哪怕吞了天外心魔,女儿依旧不切实际地孩子气:
“搬到哪去?普天之下何处的土地没有主?外人看来,能产灵石矿的阡陌坟山才是宝山,眼红着呢。一大家子嫡支、分支,加上附庸者,几十上百万人,集体更改法门?呵呵,估计能招致灭族吧。”
顾倩倩:“……”全然没察觉,母女俩交谈间,原本架在山形架上的毛笔被碰滚落,污了大块宣纸。
“所以,从出生的时候起,我就不打算叫你姓杜。”顾宝珊。
顾倩倩了然:“是担心我天赋测试……”
担心像姑姑那样,测出有当活尸的天赋。
顾宝珊挥手,赶苍蝇样动作: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生个孩子,就为了被人炼成棺尸,我还不如把你塞回肚子里去。”
呃,这话说的。不过不管听起来如何,反正意思顾倩倩是懂了。
顾宝珊加重语气:
“你现在就更不能参加坟山的测试了。埋儿煞损生机,在小红棺里估计要很躺些时日,甭管原本天赋高低,这会儿测,妥妥的会被认定阴绝体质。”
明白了,所以绝不能回阡陌坟山,甚至这辈子最好根本不姓杜。
“那爹……是不是想回去?”顾倩倩小心。妈很坚决,但爹呢?
顾宝珊心挺宽:
“你爹就是嘴痒,成天叨叨回老家喊着玩。我又拦不住他,真要走早走八百趟了。”
好吧,顾倩倩暂时把悬着的心思放回肚里,想了想,歪头纳闷,既然杜家这般复杂难缠,规矩又冷血:
“话说,当初你怎么看上我爸的?”
那会儿老爹齁穷,随身棺连板都破的,带个蠢笨科学怪人,半点不拉风,还死抠,啥钱不舍得花。
若说长处的话……帅?嗯,爹确实挺帅,有样子有身材,很拿得出手。
她忍不住吐槽:
“妈,你不会是看脸,凭颜值相中的吧?”
顾宝珊敷衍:
“小孩子家家问那多干啥。”
得,十有八九。顾倩倩囧。
被好一通软磨硬泡之下,顾宝珊终于松口,露出抹怀念的神色:
“第一次见你爹,他呀简直傻透了,分明自顾不暇,居然还跟我说:这边危险,不是你这样好人家女孩该参合的,赶紧躲起来……”
话未说完倒先忍不住爆出串笑,眉梢眼角尽是温柔,多年前的旧事,现在想来依然鲜活可乐。
受感染,顾倩倩大感兴趣:
“哈?那是在哪里?爹为啥这么说?”
“南越国有名秘境,每八到十三年一开,很多筑基期刚过的年轻人去碰运气。”顾宝珊。
顾倩倩恍然:
“翠花、小红棺就是那里来的!老爹还打死了张峰的熊。秘境里那么多好东西吗,可以随便拿?”
顾宝珊虚拍一下女儿头:
“想得美!有命捡东西,也得有命带出来才行。进去没得利,反而丢了性命的比比皆是。像我跟你爹,后期两人联手,合共也就得了翠花这么一桩大好处。”
她回忆道:
“那会儿我刚从墨翰皇庭的府学出来,跟黛黛、阿朱去凑热闹,谁知刚进秘境三人就走散了。”
黛黛、阿朱是老妈铁杆闺蜜,寄居在墨翰皇庭时结识的手帕交。
顾倩倩听得兴致高昂:
“于是爹碰到你,就跟你说,这边危险快回去?”
顾宝珊笑眼里透着甜:
“秘境里很有些坏人,杀人越货,下作事情干尽。”
不知想到啥,她表情暗了暗,垂下眼眸:
“其实在你爹之前,我已经遇到几拨黑心肠的。”
光听都觉得凶险。法外之地、弱肉强食,聚集大量为碰运气、淘金而来的高武力值修士,鱼龙混杂。
“那你怎么办?”顾倩倩追问。
顾宝珊瞥女儿,小骄傲:“我也不是白长那么大,敢打咱主意的,都药翻填草堆里,唉,可惜全穷鬼。”
顾倩倩:“……”差点忘了,无论前世今生,娘亲大人都不是软柿子任人拿捏。
顾宝珊眼波流转:
“你爹当初要敢动丁点坏心思,也是同样下场。我都做好动手准备了,谁知他到跟前,却满脸诚恳,傻呵呵地说:姑娘,这附近歹人多。”
顾倩倩想象了下……嗯,确实够傻。
药王门下关门弟子,能没两把刷子?老爹这是愣拿母大虫当hello kitty啊,活该现在老被狮子吼。
突然走神记起某经典场景,小乞丐黄蓉初遇郭靖,点了满桌子豪菜,要完金刀要骏马,最奇的是憨憨的郭靖居然还全给了。
你别说,老妈漂亮、聪慧,偶尔小性子,爆碳脾气,还真有点异界黄蓉的感觉。难道,天资过人、富养长大的女生,往往会喜欢上男版傻白甜的高颜值二货?
顾倩倩思绪中一闪而过:地底虫巢隧道里,被荧光映得整身绿的老妈那句“好歹是我看上的男人……”满满的摆显,狗粮漫天。
背过的《陌上桑》自动蹦出来: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坐中数千人,皆言夫婿殊。
啧,爱情的酸臭味儿。顾倩倩眼睛拉成条直线,单手撑头。
桌子对面,顾宝珊却兜回到原先话题:
“杜家传统最大的问题,视死如生。分明夺人性命、生魂制尸,却要披上嫁娶、兄弟同心之类温情脉脉的虚假外衣。当初娶走你姑姑,那边太爷爷出面,给你爹定了场娃娃亲,对方是个很差的阴绝体质。明面上一尸还一尸、有嫁有娶,没亏待他。”
对了!顾倩倩立马想起,进城门时听到过,爹定的娃娃亲:
“现在呢?那女的咋样了?”
顾宝珊皱着鼻子笑,狡黠:
“哼,你爹又没打算娶她。而且阴绝体质,最好病入膏肓,七分像鬼三分像人,才能形成上佳活尸。她啊,这辈子都别想病到那地步。”
顾倩倩不懂。怎么个意思?
顾宝珊昂脸,小得意:
“别忘了你娘我,家传是干什么的。堂堂药王门下,阴绝体质就算治不好,至少保她死不了。”
成不了活尸,天赋作废,婚约无效。
“你见过那人?”顾倩倩。
顾宝珊挑眉:
“没。我跟师傅闹腾,师傅拗不过我,让大师兄跑了一趟,愣是替那女的更改了体质。”
可以说相当霸道了。因为妈喜欢上爹,之前定下的未婚妻就得被抹去天赋、强改体质。
不过仔细想想,似乎又没大错,那个原本注定要成为活尸的短命女孩,重新拥有悠长人生。
三方受益,挺好。至少顾倩倩觉得挺好。
毕竟,换位思考:若搁自己头上,娃娃亲婚约跟自己性命,哪个重要?
当然选命啊,亲!命都没了,老公要来干啥?烧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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