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绿茶
“香凝？”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稍显粗哑的嗓音。
女人穿一袭黑色包臀裙，裙长不及大腿，露出大片白花花的肌肤，肩上搭一条白色的流苏披肩。
此刻正压低声音，凑在沈香凝耳边兴奋的说着什么。
与身形娇小的沈香凝比起来，女人骨架偏大，脸上的妆容虽然精心化过，依然不可抑制的显出几分老态来。
沈香凝甫一回眸，便与女人兴奋的目光撞上，她的长相并不出挑，耳垂一颗黑痣格外显眼。
见沈香凝一脸陌生，女人亲切的开始自我介绍，语气极为熟络，仿佛她们是多年密友一般，惹得身侧之人频频侧目，“香凝，是我，玲花啊。”
一听到“玲花”二字，沈香凝想想不起来都难。
这不就是那个频繁靠炒作上热搜的“绯闻女王”吗？
“绯闻女王”全名叫王玲花，两人虽为校友，关系却一般，仅仅只在同学聚会上见过几面。
最后一次照面，还是在沈香凝的生日晚宴上。当时印象中只是一个枯瘦干瘪的黑脸美人。
没成想半年过去，王玲花的体型似乎又膨胀了两分，加上两人现实中几乎没有交际，只在微信联系，沈香凝这才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她来。
不过，沈香凝还是礼貌招呼了她。
不为别的，只为王玲花对她有“恩”。在某次公交车上，她曾好心的替忘带零钱的沈香凝交了车费。
按理说，在新人更迭剧烈的娱乐圈里，像王玲花这样长相一般，演技也一般的人，不会如此“大红大紫”才对。
偏偏她性情仗义，大大咧咧的，稳稳拉满了路人缘。王玲花是典型的东北姑娘，一口标志性的大嗓门，为人处事滴水不漏，溜须拍马无所不能，因而才能在寸土寸金的娱乐圈挣得了一亩三分地。
——虽说每次都靠绯闻炒作出名，也算是在观众心中烙上了印子。
自黑也是黑，黑红也是红。管她呢对吧，只有钱到位不就行了吗？
沈香凝有点猜不透王玲花的想法，更对她的生存法则难以苟同，只是出于礼节性的招呼了一下。
熟料，王玲花非但没有退后，反而受到鼓舞般的，含笑贴了上去，手臂紧紧搂住了沈香凝的脖子，状若亲密。
劣质的香水味直扑入鼻孔，沈香凝皱眉看了一眼凑巧扫过来的镜头，笑笑，却终究没再说什么。
她将耳边的备用耳机摘下来，决定单刀直入，“玲花，你有什么事？”
她这幅姿态坦坦荡荡，反而使得内心有鬼的王玲花迟疑下来。
嗫嚅半晌，她道，“就是，上次我们说过的事儿……”
“什么事呀？”沈香凝凝眉想了一会儿，脑海中没有丝毫印象，只得问出了声。
沈香凝无疑是演艺圈里一股清流，她长相温婉，性情温和，出道以来都很低调，只可惜英年早婚。生完孩子以后，更是几乎处于半隐退状态。
然而她资历在那摆着，实力又够硬，每次复出必出圈，是娱乐圈吉祥物一般都存在。
好友众多。
怕她真的贵人多忙，忘了自己的事，王玲花着急起来，语速飞快，“就是上次我们说过的，追忆篇的大电影，你怎么会记不起来了呢？”
沈香凝一脸茫然，“对不起，我可能真的——”
想不起来啊。
“不是要说过我想出演里面的赵美丽吗？”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机会，王玲花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她的手心，“你说句话，倒是给不给呀——”
赵美丽？
沈香凝一怔之下，终于明白王玲花说的是什么事了。
她口中的大电影，是数年以前，王导筹集摄制的一部聚焦于校园暴力题材的电影，前后筹备了整整七年，却始终因意外搁置，直到最近几年，王导导出了几部票房口碑俱佳的电影，身份地位水涨船高，才又将追忆篇提上了日程。
而王玲花找上来的原因，那就更简单了。沈香凝的老公唐欢，就是这部电影的主要投资人。
至于王玲花看上的角色“赵美丽”，则是电影中的重要角色之一，戏份绝对不低。
剧中的赵美丽是一位三十五的失婚妈妈，时而风情惹火，时而冷艳迷离。
她游走在黑与白之间，神秘如同天上一弯冷月，黑月光般的存在。
一眼万年。
……
总之，“赵美丽”可以颓丧，可以堕i落，但决不能是眼前大腹便便的油腻妇人。
沈香凝的视线落在王玲花勉力呼吸依然无法藏起来的肚子上，为难的皱了一下眉毛。
即使她没有导过电影，也知道王玲花绝对不契合角色，只能委婉拒绝，“电影的事，我，做不了主的呀。”
“什么！？”王玲花难以置信的提高音量，“你看不起我？我们还是校友呢？当初要不是我帮你出了车钱，你指不定要步行三个小时才能走回学校呢……”
提到“车钱”，沈香凝动作微顿。
在此之前，面对王玲花的种种无理要求，她之所以没有直接拒绝，原就看在校友面上，想给她留点脸面。没想到王玲花还不死心，如今竟连逼宫的架势都摆出来了。
沈香凝眼角微垂，唇角的笑意低沉下来。
别说她不事经商，无心打理公司业务，即使打理，她也根本不会干涉公司的任何决定。
王玲花是凭什么以为自己会为她打破规则呢？
因为那所谓的打车钱吗？
……
就为她那一元钱公交车费，这么多年，沈香凝明里暗里，不知救济了她多少回。
她那些黑料、绯闻、债款，于她原不过就是动动手指，举手之劳的事，帮了也就帮了，并没有大肆宣扬。无意间被王玲花得知之后，她非但不肯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一次又一次的张口索要资源、索要代言。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也不是这个报答法吧？不过是应了那句人心不足，足以吞象。
“你想想啊，当年要不是我帮你，你能有几乎遇到唐欢吗？你会有今天的身份地位吗？所以说啊，你今天所有的一切都得有我一半功劳。别说一个小配角了，就是主角也是我该得的……”
见她越说越不堪，沈香凝拳头紧握，想了想，忽然想换一种解决方式。
王玲花这人草根出身，豁得出去，深谙厚黑之学，是个擅于玩弄人心的高手，说白了只有七个字能形容，那就是：心狠手黑，脸皮厚。
皮厚只能绿茶治。
“玲花——”沈香凝猝然打断她的“指控”，语气幽幽，“你还记得我生日是什么时候吗？”
王玲花一听，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猫咪，变得手足无措起来，“三月初三？”她试探性的念出一组数字。
沈香凝摇头，语气幽怨，“错了。”
见她这幅模样，王玲花顿时头皮发麻。
她怎么就忘了，沈香凝看上去清冷无争，实际心思坚定得很。只要是她认定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就像当初自己设计帮她出车钱一样，她不也任劳任怨帮了自己多年？
而一旦产生怀疑，沈香凝动摇起来，不仅自己的角色没有指望，她干的事恐怕也都瞒不住了。
王玲花恐慌起来，不为她记不起沈香凝的生日，只是怕与角色失之交臂。
“六月初九？”
一滴汗水，终于顺着女人浓妆艳抹的额头、一滴一滴滴落下来。她顾不上擦，目光灼灼的盯着沈香凝。
她心里没有底，只是寄希望于沈香凝的善良。如果她愿意，必定微微一笑敷衍过去，就像从前很多次做过的那样。
王玲花的目光无形中带上了乞怜。
沈香凝眼眸弯弯，笑得比她更柔弱、更无辜、更可怜，只是可怜之中多了一层遗憾，眼中泪水要落不落到，趁着雪貌花肤，格外楚楚，“是我家柴少爷的。”
柴少爷是沈香凝家的猫，一只高贵冷艳的安哥拉。
不对，这不对！
王玲花手心渐渐渗出一层薄汗，她抬头看了一眼沈香凝，沈香凝的微笑一如既往，只是为何今天，看起来这么陌生呢？
不会，她真的发现什么了吧？
王玲花坐立不宁，“嗯，我知道了！”脑海中灵光一闪，王玲花手忙脚乱的掏i出手机，开始搜索。
沈香凝近乎漠然的凝视着她，王玲花正双眼发绿的盯着手机，目光狂热，“香凝你等我一会儿，这次肯定不会再错了。”
百度百科怎么会出错呢？
沈香凝垂下眼睫，自嘲一笑。
曾经的曾经，她以为自己有很多朋友。
她们散落在世界的角落，又在流光溢彩的镁光灯下聚合。她们或许不值一名，或许是某些领域的大佬……
但他们无一例外，苦口婆心，一遍遍再三说明，“你是我的姐妹”，“我们是朋友。”
“有困难，找我，不论多远都来帮你。”
……
她们夸赞我，恭维我，奉承我。
让我以为可以拥有一切，让我以为可以得到一切。
可是，她们的恭维奉承，到底有多少是出自于真心实意呢？
她们跟我交朋友，到底是真的出于真心，还是想借着我、我夫家的背景牟利呢？
沈香凝疲倦的一叹，突然不想继续下去。
卡粉这事，真论起来，说大说大，说小不小。而对于要求完美的沈香凝而言，严重到不吝于翻车。
她后来特意去化妆间看过，卡粉角度刁钻，正卡在鼻翼两端，随便一眼就能看见。
顿时心里像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而王玲花，自称自己的“校友”、“闺蜜”、“好朋友”，竟一而再的熟视无睹，直到有求于人才跳出来攀亲。
天底下有这么势力的好朋友吗？
她们直视她的瑕疵，镇定自若的与她谈笑风生，夸她今天妆容如何高级、打扮如何时尚，身上的珠宝如何价值不菲。
字字充满真情，句句透出艳羡。
却没有一个人肯告诉她，她卡粉了。
沈香凝的笑疏倦慵懒，肌肤在灯光下泛着粉润润的光泽，如同珍珠一样华美。
——宛如佻遥夜空下，一株含露盛放的野玫瑰。
巅峰时期，媒体称她这张脸价值不菲，公司给她买了巨额保险，甚至连丰茂的头发都没落下。
她全身上下，就连每一根头发都精细到了骨子里。
“可惜——”沈香凝红唇开合，轻轻吐出两个词。
王玲花心里一急，面上却不显。
仗着跟沈香凝这层“恩人”关系，她没少仗势欺人。
以往沈香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从未出面干涉过什么。
怎么这次不行了呢？
不就是一个小小的电影配角，至于这么小气吗？
王玲花心如油煎，面上却极力保持着冷静。
“香凝……”她知道沈香凝一直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心头一酸，拼命挤下泪来。
姿态楚楚可怜。
沈香凝歪了歪头，神情坦然的与她对视，俄而叹息一声，清冷的眼眸染上了悲悯。
这悲悯刺痛了她，让王玲花脆弱的自尊瞬间感受到了冒犯。
她想起“一元公交事件”之后，自己确实是受了沈香凝很多“恩惠”。
她们当时还没毕业，在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之后，王玲花没少撒娇示弱，几乎次次都能得逞。
然而现在……
多少次都忍下来了，怎么就不能继续忍下去了呢？
沈香凝没再说话，只下颌一抬，轻轻示意了一眼台上。
语气并不算重，听在王玲花耳边却如惊雷，“王姐，节目要开始了。”
王玲花：“……”
王姐身形一晃，脸色变得惨白。
沈香凝是真的、要与她一刀两断了吗？
台上锣鼓喧天，第一场节目已经开始了。这也正是《告白》高明的地方。
身为一档综艺，它较好的保护了艺人隐私，譬如刚刚她们的谈话，世界上任何人都不会知道。
除非她们刻意提起。
虽说如此，王玲花仍是久违的感觉到了一阵冷意。
怎么办？
她曾狐假虎威，告诉品牌方自己一定会拿下“赵美丽”，仗着港台大佬的关系，没少拉投资。
可是现在……
沈香凝这条路是行不通了。倘若她真的失信于人，那她多年苦心经营的事业不就一败涂地了吗？
凭什么？
难道出身低微，便要一直被人压在底层，压到老死吗？
王玲花暗暗垂眸，眸中一闪即逝的冷意，再抬起来，脸上又恢复了惯常的、标志性的微笑，“你看看我，多不识趣，香凝不想提我就不提了，那咱们先看节目，剩下的以后说？”
沈香凝戴上耳机，若有所思的盯着手机，并没有理会王玲花。
来参加节目之前，经纪人就曾苦口婆心的劝她，说《告白》如何如何，让她别闷不吭声的，一定要抓住机会，把握时机。
小刀平时多冷的一个人啊，提到这儿，却滔滔不绝的，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当下沈香凝没能反应过来，事到如今，她还能体会不到吗？
这档节目，分明有那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是日后注定的爆款。
不用猜也能知道，这其中是谁的手笔。
沈香凝叹息一声，终于打开对话框。
欢欢：［香凝！你快看下这些珠宝有没有喜欢的？我实在是选择困难，你不说话我就一起打包了？］消息来自一分钟前。
沈香凝默默为她们夫妇的默契点了个赞。
视线落在对话框，顿时心里一咯噔。
不是哪只，不是几个，是哪些！
哪些？？？
沈香凝视线缓缓落在图片上，入目全是花花绿绿、造型奇葩的钻戒、项链之类，审美诡异。
就这？
有什么值得打包带回来的，她家那位真·败家·散财童子。
沈香凝吐槽完丈夫，怕他真的想不开，急忙打字，“就最后一个吧。”
最后的是一只翡翠烟灰缸，通体碧绿，珠色莹莹，煞是可爱。
“好的凝凝，”男人几乎秒回，“节目录制的怎么样？还顺利吗？”
“顺——”沈香凝刚打出一个字，只见唐欢的短信滔滔不绝的发了过来，很快淹没了她简短的发言。
“不过你说慢了嘿嘿嘿，我已经下单了。”说完，他还不忘得意洋洋的晒出自己的下单记录，配一张卖萌求夸的表情包，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好事一样。
沈香凝的眼睛在看见后面一长串零的时候差点呼吸都停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把打出来的字一个一个全部删除，突然间福至心灵，问，“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有没有被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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