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共生之魂

　　程未晞尚未喘过气来，又被眼前这奇怪的蜜蜂和骇人的危险气息惊住。这蜜蜂是得了巨人症？还是受到了核辐射？长这么大！蜂针都要赶上自己的手长了，还紫莹莹的，蛰上一下，不死也半残。

　　像是为了证明程未晞的猜想，那蜂针上的紫色毒液滴落在草丛里，茂盛的野草瞬时枯萎发黑，连带着周围几株藤蔓植物也失去生机，在地上形成一个焦黑的圆圈。

　　程未晞顾不得腰酸背痛，爬起来就往尘映离去的方向跑。眼下唯一的出路就是求救。她四下里看，尘映那小丫头不知去了哪里。

　　她虽然讨厌被尘映吊打，眼下却巴不得她出现。谁是小打小闹，谁真动了杀机，她还分得清。这个来路不明的巨人症蜜蜂绝对是想要自己的命。

　　我这是得罪谁了？真是莫名其妙！

　　耳后嗡嗡声接近，她忙侧头，躲开蜜蜂的蜂针。蜜蜂扑了个空，掉头，再次凶狠狠地刺来，一股危及性命的惊悚感直冲头顶。眉心微微跳动，恍然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慢慢苏醒，快速占据了自己的思绪和感官。

　　程未晞陡然失去知觉。

　　可身体并未倒下，反而轻轻一闪，一跃，便距离那只古怪的蜜蜂数丈远。

　　同样的面孔，却不是程未晞的爽朗英气，眉目之间满是沉静淡然的神韵，盛着些许哀愁的双眸起初充满了狐疑，随后才看向那只蜜蜂：“竟是钦原，针有剧毒，蛰兽兽死，蛰树树枯。”

　　钦原挥动着翅膀，快速靠近。那双忧郁的双眸更加怅然：“你虽有剧毒，于我，却不过一只微不足道的小兽，我不想伤你，速速退去。”

　　钦原像是受到了藐视，更加愤怒，伴着一阵急促的嗡嗡声响，紫色的蜂针有液体流过，竟变成黑色，它奋力刺过来。哀愁的双眸并未躲闪，直到蜂针即将刺中自己之时，才轻轻动了下食指，一股灵力化成几只细针，直扎在钦原的几处要穴。

　　前一秒还凶狠恶煞的钦原扑腾一声掉在地上，身体僵硬，却没死，一条细腿举在半空中，时不时抽搐一下。

　　一声幽幽的叹息自口中传来：“被刺中这几处穴位，不会伤及性命，你这几百年的修为却是散尽了，无法再化作人形。”

　　手指在钦原身上掠过，那些细针便消失了：“你走吧！”

　　钦原动了动翅膀，没想到自己还能死里逃生，立时夹着蜂针逃命似的飞走了。

　　身体有些疲惫，哀愁的身影斜斜靠在水井沿上，兀自看着自己的手。

　　想不到，自己的魂魄如此虚弱，小小法术竟有些支撑不住。也难怪，那样决绝的自毁元神，合该魂飞魄散才是。

　　身应归虚无，却留阳世间。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没死成？还上了别人的身？

　　她探着身子去看水中的倒影。这眉眼，这轮廓，虽有她的惆怅之色，却掩不住那股勃勃的英气。相由心生，明明酷似的双生姐妹，因气质不同，一个犹如九天之上的太阳，明艳爽朗，一个却似九幽之下悄然生长的无名矮草，忧郁沉寂。

　　一时间，心里的念头百转千回，似经历了四季，有细小的种子破土而出，蓬勃的发芽生长，万紫千红迎风绽放，随即又凋零枯萎于飒飒秋风之中，最后被皑皑白雪掩埋枯骨。

　　眼中有泪水扑簌簌落下：“姐姐，这漫长的七千多年，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欢喜又酸楚，愧疚又欣慰。

　　她在自毁元神之前，曾拼尽全力驱动载亡册，修改了姐姐生生世世死于非命的命格。从这一世起，姐姐便可以幸福安乐，寿终正寝。如今能看到姐姐，说明姐姐已平安度过这一世原本的死劫。

　　可是，她为什么会占据着姐姐的身体？

　　这又是哪里？

　　她环顾四周，普普通通一座农家院儿，可院墙上却有一个熟悉的虎符纹饰。再往远看，云雾缭绕的山上楼阁重重，黑白朱三色点缀，简单却恢弘。楼阁借了山峦的气势，山峦添了楼阁的精致，相得益彰，浑然天成。

　　山峦之上飘着几面旗子，白底，中央依旧是那个虎符纹饰。

　　竟然是畴华山鉴清宫。她曾以贵客的身份来过这里数次，也曾被囚禁在这里的穷涯境数年，对这里的一切委实不算陌生。如今故地重游，不知那个恨她入骨的人再见到她，还会不会像当年那样果断狠绝，一剑刺进她的胸膛。

　　若如此，不如不见。

　　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似有老虎压在喉间的低吼声隐隐而来。那声音低沉得很，传入她耳中，却似滔天巨浪，拍打着岸边的黑石，轰然作响，震得她久久不能回神，惟有“躲起来”的想法一闪而过，意识随即有些恍惚，仿佛天地都进入混沌。

　　程未晞经过短暂的空白，大脑逐渐恢复了运行：我晕了吗？那只蜜蜂呢？它谁啊？上来就杀人这样好吗？

　　还没搞清楚情况，一只老虎已走进院子。

　　这老虎似乎比一般的老虎高大许多，略有些瘦削，显得四条腿更加修长。通体洁白的皮毛在阳光下折射着耀眼的光芒，唯有额头上的“王”字是褐中带黑的颜色，透出迫人的王者风范。一双眼神似有灵智，居高临下地盯着程未晞。

　　程未晞有些恼怒。还有完没完，蜜蜂刚飞走，又来只老虎，还让不让人活了。

　　她利索地翻身跃起，做出蓄势待发的身形，随即又想起自己被吊打的辛酸经历，不由气馁。这还打什么打？还不如装死呢。

　　身随心动。她五体投地地趴在地上，屏气装死。

　　不对，装死是骗狗熊的。

　　要不装树？她又匆匆爬起来捡起地上的小树枝，假装自己是一棵树。可是，装树是骗什么动物的？她已经不记得了。

　　等等，老虎是猫科动物！她随手将手中的树枝树叶团成一个球状物，远远抛到老虎脚边。

　　老虎淡然地看她像神经病似的折腾了半天，又瞥了一眼地上的球状物，索性盘着尾巴坐下来，继续盯着程未晞。

　　程未晞见老虎没有攻击之意，稍稍松口气，看来这球状物大大地取悦了老虎。于是又团了一个球儿，扔给老虎。老虎的尾巴左右扫了扫，依然盯着程未晞。

　　一人一虎，直勾勾地盯着对方，气氛有些尴尬。

　　注：

　　钦原：《山海经（西次三经）》有载，鸟，形状象蜂，和鸳鸯差不多大。蛰兽兽死，蛰树树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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