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寄人篱下

　　跋涉几日，特务连将百姓送到宜兴时遇到了一对往南京撤退的部队，他们将百姓托付给了友军，由友军捎带一同撤往南京。

　　临行时那个调皮的小男孩已经舍不得这些口音奇怪又好听的士兵叔叔们了，每次他调皮时总会被他们瞪眼一吓，当他果真被吓到缩回母亲身后时这些叔叔又会大笑，拍他的屁股将他举过肩头，说一句“瓜娃子”。

　　友军将人匀了匀，借了辆运输车给他们，他们连只剩下40人不到了，应该说整个一四五师仅剩这几十号人，在车斗里挤挤基本上能坐下，徒步这么久以来有辆车坐坐，大家都很高兴也很感谢，连长记下了对方的序列号，直言一定会汇报给司令，请他们在赶走敌人后一定要来四川做客。

　　车继续向西北方向行驶，缓缓开动时一个幼小的身影从怀抱中挣脱跟在车屁股后面追，士兵们纷纷朝这个小子挥手。

　　“你们为什么不跟我们去南京呀叔叔？”

　　“叔叔去找我们四川的兄弟咯，那里有很多和我们一样的叔叔，我们还去打日本人，小崽崽拜拜！”

　　一四五师残部向山西开拔时他们上一战的壮烈传回了四川，川康人民悲痛不已，各地纷纷举行公祭，饶师长的遗体运回家乡资阳时更是被县民拦灵哭祀。

　　就在他们奋战在广德战场的那段时间，国民政府宣布了迁都重庆的消息，甫澄先生回电四川要求全川翘首欢迎，俞思谦作为先重庆市长秘书负责了很多交接工作，但政府工作被接手后他仍然很忙碌，行踪成谜，在家就是不停地通电话。

　　俞幼清很疑惑，尤其是在一次她与舅舅的通话被打断而且被大哥接过一谈就是一下午之后更不解了，她虽然不信大哥会做错事但还是有些担心。

　　不过她对大哥的反常在这段时间没有机会深想，因为她更牵挂一四五师，莫小寒就属于这只队伍。

　　比俞幼清更挂心的是将士们的大家长，甫澄先生在前线突发疾病被送往了汉口医院，对于广德一役中一四五师几乎全军覆灭的损失很痛心，他致电嘉奖了牺牲将士并慰问了残存的一连，亲自联系了第二十二集团军，拜托他们看顾这一个连。彼时第二十三集团军仍活跃在浙北、皖南的战场，由于特务连护送百姓北上且刚经历过恶战，甫澄先生就将他们托付给了更北边的邓司令麾下，避免完成护送任务后再南下直接遭遇日军，毕竟这不到四十人成了一四五师番号尚存的标志。

　　山西的战场同样打得艰难，这里比安徽更北，天气又冷上了不少，他们抵达时见自家的兄弟们在大雪纷飞的天气中作战时还穿着夏天的单衣，编草鞋是川军队伍共同的夜间活动，拿到手里的军饷也仅“中央军”的一半。

　　但尽管如此第二十二军方面还是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邓司令亲率的四十五师陈姓师长奉命为他们接风，这是十多天以来第一顿热乎饭。

　　陈师长很健谈，他与特务连陆连长同桌吃饭，没有一点长官架子，二人正聊到了最要紧的军备问题。

　　“到西安行营时人家不给装备，让我们到了山西再说，这下姓阎的还在推诿，司令还亲自去和他谈了，结果你们来了也只能有我来给各位兄弟接风，哎。”陈师长说到军备便是满脸的愁容，看着原本吃饭狼吞虎咽的小子们现在对着一口热汤都无比珍视的样子更是窝火。

　　“陈师长亲自接待小弟感激不尽啊，在南边打了败仗惭愧得很。”

　　陆黎这顿饭一直吃得诚惶诚恐，如今寄人篱下，对方越是优待他就越是不安。出了广德县他才知道饶师长当日留下是因为唐副司令下了死命令，只要他下战场全国都会指着他的脊背骂逃兵，甚至嘲讽川军杂牌就是杂牌，而这一切都拜那位临阵脱逃的团长所赐，人是唐副司令的亲戚，却被他们绑了要枪毙。饶师长用命换了他们三十几人出来，那么他们必须对得起一四五师的几万条人命，他必须守住一四五师的存留。

　　“这是哪里的话，你们守城近十天为后方争取的空间太大了，我们这是欢迎英雄加入，只不过要让陆老弟跟着我们吃苦了。”

　　“要是老蒋的人都不给咱们兴许可以从自家弄点来，不知道那边迁到重庆之后我们的人还好不好活动。”

　　“司令和龙王联系过了，看能不能想到办法吧。”

　　这话一出陆黎大骇，一是惊这个师长什么都往外抖，二是对邓司令与袍哥有牵扯感到不可思议，他咂着话里话外的意味，如果有人将底细透给外人，那么他不是脑子缺根筋就是想让外人成为自己人，并且成为自己人的代价并不低，至少与他透露的消息等值，因此他扫了一眼自己吃得开怀的兵们，试探着开了口。

　　“陈师长，我手下有个兵是俞家托付过的，和俞家私交很好，俞家老大不是在潘师长手底下做事么，他们家还算颇有门路，我让这个兵和俞家人联系联系？”

　　陈师长听过大笑，心想这个连长还算上道，不过不巧的是这条路是他们已经走上了的，他压低了声音，有些神秘兮兮地说：“不瞒陆老弟，这个俞家老大呀看着斯斯文文的，是我们司令下面的黑旗五爷。”

　　“都说袍哥码头藏龙卧虎，果然名不虚传，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啊…既然如此，司令和老哥就不用如此忧愁了，后方总是好想办法些。”

　　“从前倒是好说，如今哪，难！“

　　说着他做了个将酒杯西推的动作，两人俱一苦笑，复又摇摇头干掉了这杯酒。

　　陆黎推测的不错，二十二集团军确实想当他们是自己人，但要让他们做的事不轻松。

　　开赴陕西后第二十二军不仅没有如约拿到补给连作战的地图都没有，敌我态势不明，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处在哪个位置，如果不派大量的人去查探周边情况一旦交火就是两眼抓瞎。驻地以外敌军的情况不明，也许下一个镇就有大量敌军，派出去的兵减员严重。他们也是有特务连的，但二十二军先出川，战斗已近半年，相应的士兵人数也锐减，况且山西战线长，兵力分散，每个师手里没多少特务连的人了。二十三军既然送了一队专业人马来，他们肯定会好生照料，爱戴如亲兵，但也会物尽其用。

　　特务连有这个名字是因为他们不仅要进行常规作战还要完成一些特别的任务，这些任务可能难度更大或者不方便在明面上来说，总体上它们被划分为情报和刺杀的两个部分，战场勘探、地形测绘属于情报的工作，而像那晚莫小寒所在的小队就是司刺杀的，夜袭冲锋也有可能由他们来做。

　　白天他们是最普通不过的战士，而夜幕降临他们则潜入夜色化作一把利刃，用鲜血代替松油浸润钢刀，力图将它直插敌寇心脏。

　　四十五师驻防在晋东南，十二月上旬没有遇到什么大的战事，因此比起搜集情报绘制地形图的战友莫小寒他们显得轻松了些，只去烧了一次敌军的粮库再有就是姓皮的偶来找事。

　　那日撤退出了十多里路大伙才发现队伍中多出了一个人来，那个姓皮的竟然做了逃兵悄悄作为尾巴跟在队伍最后，连长本来气急了，但一阵冲天的炸响救了他，是留守在广德县的兄弟炸毁机场的声音，许多战友都流下泪来，一边痛心一边惭愧。

　　连长也是沉默，他说，一四五师就剩下咱们了，情况特殊这次我不处置你，但一四五师再有人敢当逃兵，就地处决！

　　之后战友们就给他起了个绰号，皮老兔，胆子小、跑得快。姓皮的惯是不要脸的，别人这样叫他大多是侮辱，他竟然乐得答应。连长也留下了他，他觉得这样没皮没脸的人在任务中可能有些作用。

　　但皮老兔还没有来得及证明他的作用。

　　莫小寒他们干了一票大的，烧毁了阳城临县日军的粮库。

　　日军在晋东十分活跃，二十二军于阳泉娘子关遭到敌军的猛攻，几方协同作战虽然在晋东扼守住了洪洞一线，收复了平遥城，但日军仍在向山西全境推进，四十五师驻防的阳城临县就出现了几百日军，他们扫荡了县周村落，在沁水县西南一个镇的粮库屯了不少粮。

　　最近情报排摸到了他们大致的火力部署由此估算了兵力，他们判断驻扎在沁水县的敌军应该是来探路的，数量不多，但粮库屯的粮能够给养数倍于他们的军队，师部当机立断准备火烧粮仓尽力阻断大部队敌军到来的条件，延长备战时间。

　　连长对着地形分布图思索了很久，师部要求尽量把减员风险降到最低，因此他们不能强攻，对于作战方案的分歧让他们陷入了一时的僵局。

　　沁水在阳城的西北方向，与阳城之间只有一条大路，而屯粮的郊外市镇在沁水的西南、阳城的西北，但这个镇子与阳城相距更近，三个地点呈三角分布。一条水道正好穿过镇子，走向与到沁水的道路相同，水路的下游正好在二十二军的控制中。

　　他们排都跟着连长围绕在桌前看地形图，莫小寒身量高就站在外围，透过各人之间的间隙他只能看到局部一角，他的目光牢牢地锁住那条水路而后恍然大悟尝试着建议：“佯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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