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白晋妤此番到了北樾，虽然不用像其他人一样赶着上朝，但也注定是忙碌的。
比如说从早上开始，这已经是廷竹送走的第四波人了，而这其中除了提前通知的人，更不乏有一些自己送上门来，自行缴纳“保护费”的人。
白晋妤向来对于这些人来者不拒，但其中总有一些不是那么善于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情感的，就比如说那个在仪典上咆哮，而此刻正站在白晋妤跟前的官员。
原来这人叫冯涛，是吏部的一个小官，据查，家底厚实。
白晋妤对这人印象颇深，她刚到都察府的那天，要指着骂她的人也是他，像这样一连几次撞到白晋妤眼前的人，不宰会不会显得有些不尊重人家啊。
“原来你叫冯涛啊，咱俩缘分不浅呢。”
白晋妤看冯涛站在那里筛糠的样子，笑得腮帮子都有些发酸了。
反观冯涛，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戳在那里回话：“是，劳大人记挂下官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真是万分惶恐。”
“你还惶恐，你嚣张的很，注意到你两次，你可都在骂我。”
白晋妤陈述着遇见冯涛的两次经历的结果。
冯涛当时也没想到自己会得罪未来掌握实权的人。
虽然现在这个朝代，就算皇帝有错，臣下也是可以指着鼻子骂的，可冯涛出于自己的性格原因，导致他现在只能乖乖地站在一边回道：“当时实在是事出有因，事出有因。”
“事出有因？有什么事，出于何因，你先说清楚，你最好不要告诉我是受人指使什么的，我不信。”
白晋妤象征性地摇了摇头，等着听冯涛还会编出什么瞎话。
本来冯涛来都察府就是趁着轮到他休息，来都察府点个卯而已。
谁知道白晋妤会揪着他之前的问题不放，当下又不知该如何回答才能算是好，冯涛的心里现在已经开始乱了，可确实又没有什么好的借口为自己辩驳一番。
明明两次自己都是被人挑唆才会做出那些举动，可又不能把这几个人供出来，毕竟人家的官儿做的比自己大，所以只能站在原处，嘴里“因为、因为”个没完，想找个像样一点儿的理由糊弄过去。
白晋妤看他的样子，便知道冯涛这人糊弄人的本事还不到家。
又觉着火候应该差不多了，便开始吓唬冯涛：“你知道在梼安，下官无缘无故的冲撞上官可是要受罚的，尤其是冲撞了像我这样的功臣之后，更是罪责难逃。”
冯涛听到白晋妤的话，连忙回话：“知道，知道，下官不敢对大人有半点不敬的意思，只是”
只是你们白家的人出门在外不都是报自己的名字嘛，怎么到我这里，白晋妤倒成了功臣之后了。
还是说，白晋妤就是为了找个理由可以从重处罚我
“只是当时不知道是我，希望我不知者不怪是吗。”
白晋妤接过冯涛的话替他说。
冯涛一听，白晋妤这是想岔了，但人家倒也没有说错，因为当时自己确实不知道白晋妤是谁，正当各家派出探子探听消息的时候，这家伙除了每日照常去都察府跪着外，就在府里陪着他夫人，根本没想过要知道白晋妤是哪一个。
冯涛见白晋妤也算猜中他的心思，便顺着白晋妤的话，说道：“只要大人可以不计小人过，就算让下官为大人赴死，下官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冯涛觉得自己已经这样说了，按照常理来说，白晋妤一定不会再过于为难自己，岂不知白晋妤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这样啊”，白晋妤点了点桌子，没计较冯涛油嘴滑舌的说辞，继续说道，“想让我不计较也可以，你也不用赴死那么严重，只需要帮本官跑一趟腿即可。”
冯涛一听“有戏”，面上一喜：“大人请说，无论是何事，下官一定办成。”
白晋妤假装思考了一下回道：“听闻你虽然官做的不大，但你家祖上可是留下了不少好东西。”
冯涛这时倒是不好意思的笑笑，祖上通过做生意，积累了不少财富，但后来据说经高人指点，改走仕途，也做成了大官儿。
但之后还是因为家里有钱，思想堕落，等到了冯涛这代人，选择做官的几乎都是因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而没有得到重视的人，样样比不上别人不说，还因为家底殷实经常遭到敲诈。
白晋妤像是终于想到了解决办法一样，说道：“那就先罚没家产，然后再罚俸六个月，正好你在这，文书也不用特意找人带过去了。”
冯涛听了前半句话，以为白晋妤和他北樾官员没什么两样，还是破财消灾那一套。
可再听完后半句，面上的震惊之色就再也掩饰不住了，白晋妤说的不计较就是这么不计较？！
这可比北樾常用的的手法狠多了，此刻冯涛就连说话都有些激动：“大人，你那是要我的命不是，大人，你这样做让我一家老小怎么活呀。”
白晋妤有些好笑的问他：“你是不是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冯涛一顿，回忆了一下刚才自己说的话，连忙否认：“没有，大人不要瞎说。”
“那冯大人就是觉得可以了，既然这样，那就快回去准备吧，等一会儿我派人过去清点。”
白晋妤状似慵懒的扶了扶额角，等着冯涛的反应。
冯涛心里越想越觉得委屈，明明只是来混个脸熟，怎么还摊上这样的事了呢。
他还想要再讨价还价试试，但又实在没有那个胆量，万一白晋妤还知道他冯家还有点儿什么东西，连累整个冯氏遭此毒手，那他不就彻底完了嘛。
所以只好听白晋妤的话，苦着一张脸，告退回了家。
白晋妤不知道冯涛还有关心家族命运的心情，但看冯涛脸上的表情都快哭出来了，还要努力克制住的样子实在好笑。
等到冯涛出门之后，拉着廷竹，看着冯涛离开的方向：“你看他刚才听我说要罚他钱的时候，那头发炸的，真是堪比炸了毛的猫啊。”
廷竹本就在一旁观察着冯涛的反应，此刻又听白晋妤这么嘲笑冯涛，只觉得冯涛也是倒霉，趁着这几天白晋妤正愁找人开刀的时候来。
本来她家小姐就没把那几件事放在心上，这下好了，任你之前多么家财万贯，现在也被洗劫一空了。
“小姐，他很倒霉，因为遇见了小姐。”
因为她家小姐经常这么不厚道，使得廷竹非常平淡的叙述冯涛今天的遭遇。
“哪有，明明是他怕被治罪，主动上缴的，不关我事啊。”
白晋妤瞬间摆出一副明明是他自己愿意的，可不敢把这样的事揽在自己身上的样子。
廷竹差点忘了，她家小姐耍无赖的本事，她不认第一，也没人敢认第一：“小姐，什么时候把你这耍无赖的本事也教教我吧。”
白晋妤抬眼：“行，哪天得空我就把这门绝学传授给你，不过其中精髓不太好掌握，你得仔细体会才行。”
“体会什么。”
廷竹正要说话，宋运就走了进来，手里还拿了点儿糕点，一看就没有白晋妤的份儿。
待走近了，宋运亲手将东西交到了廷竹手中才算放心。
廷竹看着手里的糕点止不住地笑，样子有点花痴，而宋运也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白晋妤看着两人的互动，不禁替廷竹担心，就这么点儿小心思就把她乐成这样，以后要是和宋运成了亲，可怎么得了，叹息着摇了摇头，回道：“没事，刚才挣了点钱，听廷竹在这儿教育我呢。”
宋运听得有点儿懵，可还没等他张口问是什么事，白晋妤就继续说：“你今天不是没事嘛，等一下你去一个叫冯涛的家里做清点，看冯涛的反应，应该是被我坑了不少钱。”
宋运看向廷竹，廷竹的表情像是在可怜？
怎么会是这副表情。
宋运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好，那我现在就去准备。”
对于这种事，他一向是执行的那个人，况且宋运能隐约感觉到，去了那个叫冯涛的家里，就什么都清楚了，随即起身整理衣服，出门去了。
自宋运进来，廷竹的目光就锁定在了宋运身上，现在目送着没说两句就离开的宋运，眼神中充满了不舍，等到宋运走远了，才收回目光。
白晋妤看着廷竹，不争气的说：“真是个没出息的小丫头，一个宋运就把你迷成这样。”
廷竹下意识的回嘴：“小姐当年不也是个不争气的嘛。”
说完廷竹自己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立刻禁了声站在一旁。
白晋妤倒没有要怪廷竹的意思，便开口道：“是啊，要不说咱们俩怎么凑到一起了呢。”
廷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声音有些低的开始认错：“小姐我错了。”
“没事，一晃也这么多年过去了，不必拿他当个忌讳，眼下还是继续干正事吧。”
白晋妤出声宽慰廷竹，又看了看手中的名单，根本没有时间供她想旁的事情的时间。
冯涛这边一脸苦相的刚到家，宋运就带着一队人马出现在了冯涛的家门口。
听管家通报之后，冯涛差点儿瘫倒在地上，幸好站在一旁的冯夫人及时扶住了他。
可他还是忍不住的哀嚎：“这都叫什么事啊，我怎么就摊上这种事了。”
宋运听着里边传出来的动静，便觉其悲可穿九霄矣，不免更加好奇了。
站在一旁的冯夫人看冯涛出去的时候好好的，怎么回来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冯夫人看外边还有人在等着，便没细问，让管家先去把人请进来。
冯涛见状，连忙制止：“不能请，不能让他进来，进来咱们家就完了。”
冯夫人不明白冯涛到底什么意思，只能说：“老爷，总让人站在外边，传出去对咱们名声不好，更何况人家还是带着兵呢，我看还是先让人进来再说吧，万一人家用强，就咱们府上这些人，可挡不住人家呀。”
冯夫人随后给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得到示意就退了出去。
冯夫人虽然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冯涛能说出这样的话，但她还是觉得现在劝着冯涛让人进来，不要让他再做出什么有失脸面的事更好一点。
冯夫人哪里知道冯涛此刻心里的苦，冯涛管家出去后，耷拉着脑袋，双目无神，站在那里，口中重复着“完了、完了。”
等宋运进来之后，冯夫人推了冯涛一把，冯涛勉强打起精神来，看向宋运，只看了一眼就转头轻声对着夫人明知故问：“谁放他进来的？”
冯夫人看宋运就在眼前，顾及双方颜面，不好回答。
宋运见状适时开口：“都察使派我等，来取冯大人答应上缴都察府的东西，不知冯大人准备的怎么样了。”
宋运看这人便是大典上咆哮的人，不免寻思，白晋妤这是在报复？
冯涛这时倒是不知道从哪里借来了点儿勇气，指着宋运道：“你们这是强盗，是土匪，是强闯民宅，我要告到王上那里去，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难为宋运连白晋妤到底对冯涛做了什么都不知道，还要再这里装模做样的演戏：“冯大人，注意言辞。”
冯夫人此刻站在一旁也是一头雾水，可看宋运神色不对，怕因为冯涛的几句话牵连了家人，赶忙出声：“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若是都察使大人需要我们府上的什么东西，自取便可。”
冯涛此时被气得开始笑，心想，败家的除了我，还有个你呀。
宋运料想冯夫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好自己也想听听白晋妤到底和人家说了什么，才让冯涛能呈现出这种反应，便开口道：“夫人还是先问问冯大人，我等要在您府上拿什么东西之后，再说自不自取的事儿吧。”
冯夫人听宋运这样说，整颗心都被提了起来，心想这冯涛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让人家抓住了把柄，值得一个才掌权的都察府直接找上门来。
思及此，冯夫人立刻把目光投向冯涛，等着冯涛给自己一个解释。
冯涛见自家夫人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知道事情就算再有心想瞒，恐怕也瞒不住了，只好一五一十地把在都察府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冯夫人听完险些晕了过去，还好冯涛及时的接住了她。
而宋运听完差点笑出来，心想，白晋妤这哪是坑人家呀，这时把人家当不要钱的胡萝卜连根拔呀。
但是和之前几家遭殃的人家相比，手法柔和了不少。
宋运看着冯夫人缓过劲儿来，说道：“夫人若是身体扛不住，还是找个大夫看看的好，另外还请冯大人快些准备，本将还有公务在身，不能耽搁太久。”
冯涛为难的看着冯夫人，不知怎么开口，冯夫人看事情已没了可讨价还价的余地，可还是不死心，顺了口气，道：“既然是罚我家老爷的，那你们就自便吧，但是家里必要的开销能不能留些。”
说完还不忘剜冯涛一眼。
宋运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夫人，刚刚冯大人说的是‘罚没’。”
冯涛一听来了精神，抻着脖子说：“那我说错了，不是罚没，没有罚没这回事。”
宋运见冯涛还想耍滑头，语调微微上调：“哦？那本将现在就派人回去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这种事，都察府都会出具文书给当事人，冯大人没带回来？”
冯涛听到宋运的话，把手伸进袖子里，死死的抓着什么东西不松开，躲到冯夫人背后，不说话了。
冯夫人见冯涛此番动作，便明白了事情已成定局，便不理冯涛还想阻拦的小动作，让管家带着宋运等人去清点财物。
回头再看冯涛，冯夫人只觉得有一口气憋在胸口发不出来，抚着胸口瞪了他一眼，而后出了房门，冯涛自知惹了自家夫人不高兴，也蔫蔫地跟在冯夫人身后也去了库房。
冯涛本想趁着人多眼杂留下几件值钱的东西，以供日常开销，可不知道为什么，宋运的一双眼睛就在他的身上打转，让他没有下手的机会。
可冯涛不知道，宋运其实没看他，只是因为他所站的位置比较靠门口，而宋运想看看外面的情况需要绕过他罢了。
过了半晌，宋运等人才算是清点完毕。
等宋运再见冯涛，准备告辞的时候，宋运感觉冯涛好像比刚才见他时又苍老了几分。
虽然宋运知道冯涛是因为什么才变成这样，但想让他觉得不好意思，那是不可能的。
宋运站在冯府门口对着冯夫人说：“还请夫人宽慰冯大人几句，不要因为这些身外之物伤了身体。”
冯夫人听着宋运的话，在心里抱怨，财物都让你们拿走了，还要自罚半年的俸禄，以后的生计，可能都要从她娘家给自己的体己钱里出，这事放在谁家不让人伤神，转念又想到冯涛刚才的模样，心里其实也不是个滋味。
可眼下宋运等人还没走，还需应付，答道：“大人说的是，妾一定会好好劝劝他的，不劳大人挂心。”
宋运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招呼了一声，带着东西回了都察府。
冯夫人见宋运等人走远了，看向冯涛：“念在你我夫妻多年，今日之事，我先给你记着。”
说完一甩袖子，回了府里。
只留下冯涛一个人站在门口吹着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明明今天他才是那个最大的受害者，怎么到了最后，一肚子的委屈倒还无处说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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