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凶兽食人

　　山涧也是川，眉头也是川，眉上川密过山下川。额头紧皱的帝释天全没料到这般局面，慌忙遣了同为十三宫的度厄真君与廉贞真君各领一队人马下地再战，以止住颓势。大军自五色桥鱼贯而出，气势颓萎，不复之前。昆吾只身上前，迸射着青光卷杀入阵，舍下了只剩一口气的司命真君。六壮士也不帮手，严密护住心月狐周围。

　　失策啊……帝释天心中一叹。

　　昆吾素来以慧智博广而闻名天界，是七窍灵通的智将，而非勇冠三军的骁将。按天军内部共识，若比文通，昆吾至少也是众神里前三；若纯以武论，则只能奉陪护法四天王末座，甚至有传言讥他不及真君中翘楚者。叛逃下界时他也只带了十来个神力了了的随从，三年中东躲西藏，从来是谨慎畏缩，全靠心月狐的鉴空天神力遮蔽神识追踪。

　　前日心月狐意外暴露了神识方位，立刻被天机堂三十六位鉴空天神使催动法外混天仪牢牢锁定。虽说叛党势弱，到底也是大神，故帝释天谨慎处置，丝毫不敢轻视。此次绞杀之战已带了多闻天压阵，另选无极弥罗各方神将几十，天军三万，浩荡荡巨石压卵。本以为兵多将广绰绰有余，无路可逃的乱党只能束手就擒，怎知前有心月狐显露神通境，后有增长天大展诛仙威，竟闹到了不可收场的地步。

　　此时若撤退，天威扫地啊……

　　下方的天军已然节节败退。帝释天吩咐左右役使官曹道：“速备焚城炮。”

　　听到指令，周围兵将都是一震。近卫中一金甲巨灵神拦住官曹，试探道：“谨奉天命。我这就着人鸣金收兵。”

　　帝释天冷冷道：“孤几时说要鸣金了？”

　　众将又是寒战一凛。巨灵神硬着头皮道：“下面还有数位神将和万把的天兵，这……”话音未落，帝释天投来怒目，金色真气如巨鼎压头，迫着巨灵神双膝跪倒，冷汗直流。官曹见再无人说话，立刻跑去传令各舰了。

　　几艘沦浪舟船腹遍开大洞，悄悄伸出了十余挺方形漆黑巨炮，瞄向乱军中心的一点青玉色。一旦炮响，方圆数里即刻寸草不生，万物飞灰，霍太山也要削成矮丘。但巨舰大炮操作费时又容易察觉，以昆吾之力不难纵身逃脱，故必须有人牵制他的注意。此刻霍太山下的众多兵将便是渔网与饵料，马上要被当成玉石俱焚的弃子。

　　“禀玄穹高上帝，焚城炮已备下。”官曹回来复命道。

　　近卫将士们齐刷刷看向帝释天，等待他发号那残酷命令，气氛铅块一般凝重。下方激战正酣，天兵往来冲杀之声遥遥传来，若不是亲眼所见，还当是两只大军正列阵厮杀。良久，帝释天终于举起手臂，准备开炮；旗舰上众神的心也随着他紧闭的手掌抬升，卡在了嗓子眼儿上。

　　“且慢。”一声劝阻没来由地响起。

　　帝释天疑惑地四下张看，见左右从人都同他一样面露疑惑，来回张望。原来那声“且慢”并非发自空间中某处，而是直接传音入耳，且是所有人之耳。就连下方的众天兵和昆吾等人也听的十分真切，通通愣住。

　　传音入耳无疑是鉴空天神力，但方才的男声清晰平稳，与鉴空天神力发动时的回音虚荡有所不同，更像有人直接站在面前言语。众天兵不见说话之人，只停顿片刻便又围拢。昆吾胸中隐隐不安，无心恋战，几波剑气劈开条血路，杀回了心月狐身边，以防不测。

　　沦浪舟上忽有人道：“看天上！”

　　帝释天与诸神将齐刷刷抬头，只见一人脚踏银月圆碟，漂浮处更高过天军舰队，正从云端缓缓降下。背后漂浮六面扁鼓形异器，鼓面刻有符文，正绕着他背心缓缓旋转。落到平视之处，可瞧见一张朴实无华的面孔，年岁不过二十上下，断发银钩，寻常身量，短衣直裤，无袍无裳，干练中透着奇特。衣裤皆是淡淡青色，雨过天青云破露，洗尽铅华此色出。

　　诸天众神不知是何方神圣驾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足无措。一条拖舰黑龙见有生人靠近，倏然张开血口便要吞食。那浮游神背手挺胸，既不看过，也无举动，只背后六面磁鼓嗡嗡颤动，发出低沉的蜂鸣，同样是传音入耳。

　　霎时间似有千万群蜂飞过天兵天将耳畔，伴着一道白光闪过，蜂鸣声弹指即消。再看那黑龙躯干上竟陡生一大洞，垂直穿透上下，当即毙命。巨龙身子眼看要斜斜坠落，牵动沦浪舟向前倾覆，舰首御龙之人赶忙扳动机关，断开了锁龙铁链。巨大的身躯颓然坠下，有些来不及逃离的天兵直接被夯成肉泥。

　　那人手也不抬脚也不动，立毙巨龙于当场，神威之奇，更胜青玉奔雷。众神仙都是一惊，只有帝释天清楚状况，立刻高声回应，侍立两旁的羽衣仙子张开鉴空天神力，将他声音通传诸天：

　　“大天官临驾下世，诸天昭感，诚陈迎立！”

　　声去漫天星落，各舰上神将天兵尽皆震骇，木立当场，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大天官？非上神而不得见，代九重天上大荒神通传上下世界的大天官？

　　昆吾与心月狐也看到、听到了天上情况，震惊不已。此时心月狐已收去神力，落在昆吾身旁，紧紧抓住他臂弯。此情此景大大出乎他二人意料，原本精心筹划的压天战役眼看就要成功，竟横生了一个大天官出来。

　　心月狐本是鉴空天诸神中佼佼者，百二十年便跨入他心通境界，获真君号，跻身天机堂三十六座，是诸天才俊向往的神采佳人。彼时增长天已是玉冠群英，新晋四天将军，二人不知如何相知携手，其后更喜结并蒂，成了天庭千年难遇的佳话。

　　三年前夫妇俩忽然携少数部下脱离天众而去，遮蔽神识隐入了凡尘俗世，其间原委无人知晓，众皆传言是犯了天条重罪。至于到底是何罪何条，也是众说纷纭没个定数，只知道帝释天将昆吾列为堕天榜上首席要犯，三年来派出追击军队无算。

　　天界依靠鉴空天神力搜索神识，可知任一神元方位。这法子对寻常神族百试百灵，对心月狐却无用。她的鉴空天神力已臻极境，张开神识壁障挡去了天上的诸眼诸耳，不曾留给天机堂任何蛛丝马迹。

　　直到昨日，有空识域神元绽放霍太山中，在九州大地上虽是星星小点，且只存在了短短一瞬，却被弥罗界一位女神捕捉，随即交由天机堂运，转法外混天仪牢牢锁定。天网恢恢，躲藏了三年的心月狐终究是暴露了行迹。

　　被混天仪捕捉之人再无逃脱可能，昆吾与心月狐只能孤军应战。好在他们未雨绸缪，早已为今日浩劫做了准备，精心布下了一道巨大的秘密武器。

　　此时的心月狐踩在霍太山岩土之上，心中已是波澜不惊。方才大天官击毙巨龙的一手神技间不容瞬，寻常神族也未能看见，她与昆吾却凭借超群的目力看见了。那是一道从天外天降下的激光白束，穿透巨龙黑鳞及肌肉如穿雾气，快到不可思议，其间蕴含的力量更是无法估量。有此一手，二人已无取胜可能。

　　“怕么……？也不怕了。”

　　她盈盈望向昆吾面庞，脸上是说不出的甜蜜。方才夫妇二人心智相通，神元结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登入了不可言表的幸福与快乐之境。昆吾也感觉到了妻子温柔的目光，紧紧握住了她葱白玉指。虽是无言，彼此也知心意了。

　　只听帝释天又向那大神官问道：“不知九重天有何旨意要天官冢宰通传？”冢宰者，太宰也，意即神官之首。

　　那大神官转过身来面向帝释天，嘴唇不动声却起：“天帝不必多礼，我见天军陷于苦战，特来相助而已。”

　　帝释天心中闪过一丝不快，但当下情势已是雪中缺炭，由不得他拒绝，嘴上客气道：“多谢天官冢宰施以援手，请。”说着长袖一挥，指向地上的昆吾与心月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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