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这就是现实
众人在韩国逗留了三天后，启程回国。
十一月六号下午四点，他们回到了北京。
夏琳琅在夺冠后的第二天就与苏良告别了。
她毕竟还没有大学毕业，这又临近年终，她学校里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
这是苏良第一次来到皇族在北京的基地。
不愧是LPL数一数二的俱乐部，基地很大，装修恢宏，在寸土寸金的北京能拥有这样一座基地，每月的开销都绝对会是一个天文数字。
第一天，倒时差，熟悉基地的环境，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做。
而事实上，他们这几天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去做。
S8德玛西亚杯冬季赛开赛还有十几天，至于全明星跟春季赛开赛，那就更久了。
全明星投票的结果在十几天前就已经出现了。
即使有很多RNG的粉丝投票，表明想要将根本没有去过全明星的小虎投过去一次，但是在众多路人粉的支持下，RNG排名前二的依旧是UZI跟麻辣香锅，于是，今年全明星又是他们俩。
这种投票，不是说一个队伍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的，一个队伍决定不了排名。
除了各个战队，以及各个队员的个人粉丝外，这个世界上，路人粉才是最多的。
他们完全不会管你战队粉想要谁去就会投给谁，他们完全就是凭自己的心意去投。
顺心意，关于投票，本就该如此。
不去绑架，谁愿意投谁就投谁，这就很好。
电子竞技相对还是公平的，谁打的好谁上，谁打的不好谁下，不存在说谁打的不好还能继续去的事情。
S5厂长MSI夺冠的时候，谁能想到几年后他会连全明星都去不了。
很多人都认为厂长以后就算是打的再烂，粉丝也会把他投到全明星上去。
但是当你打的真的不好的时候，自会有人上来顶替你。
电子竞技，粉丝来的快，去的也快。
就算是在LCK粉丝众多，每年世界赛必去的鼠王，S8全明星上也失去了他的身影。
而去的，则是LCK很多粉丝讨厌的BANG。
季中赛输RNG，成为韩国三年来，第一支正赛输BO5的战队。
洲际赛以强打弱，却败给了RW，让韩国极其有希望拿一次洲际赛冠军的愿望也破灭了。
冒泡赛输三星，成为历史上第一支春季赛冠军，夏季赛没能入世界赛的战队。
这一件又一件事情，让鼠王在韩国人气大减，甚至之后更是因此选择退役。
……
十一月九号，晚上七点。
苏良打车来到一家酒店。
走进包厢，苏良便看到了那一张张久违的身影。
张成，王志，赵巍山，高路远，盛强强，邓鸣。
这就是苏良曾经在CG带的六名队员，五个正式队员加一个替补。
“苏教。”张成喊道。
其他人看到苏良进来后，也都起身迎接，喊了一声苏教。
他们再次喊这两个字的时候，没有以前随意，也没有往常那般平静。
此时的苏良跟曾经的苏良已经不一样了，曾经的苏良跟他们一样。
他们是一个底层半职业战队的选手，而他也同样只是一个底层半职业战队的教练。
彼此的身份是平等。
但此时他们的身份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们依旧是最底层的那群人，而他，已经高高在上，成为RNG的主教练，成为中国有史以来第一位英雄联盟冠军教练。
面对以往的苏良，他们可以如往常那般随意，但面对此刻的苏良他们做不到。
这就是不同身份带来的不同变化。
很现实，很无奈。
这一点，苏良自然有注意到，但是他知道，自己没法去改变这一切，因为不管你再怎么表现的跟以前一样，他们终究会因为你的身份而发生变化。
“都曾经是待在一个屋子里奋斗的人，大家不必那么拘谨，你们这样搞的我都有点紧张了。”苏良笑道。
几人点头，说了声是。
他在张成旁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众人点过菜，苏良掏出烟，于是，屋内开始烟雾缭绕了起来。
这段时间在跟RNG队员们在一起吃饭的时候，苏良都不太敢吸烟，就算吸烟也基本上自己一个人去外面吸。
但是此刻，当满屋子人都吸烟的时候，自然就没有了这个顾虑。
苏良吐出了一个烟圈，望着身旁这六位少年，便不可避免的想起了他在CG的时候发生的那一幕幕。
那是苏良第一次执教，也是苏良第一次跟一群少年们去追逐梦想。
说不遗憾那是假的，当年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拿下城市英雄争霸赛的冠军。
那是他们当时共同的梦想，但到最后都没实现。
“对了，你们现在怎么样了？下个赛季还待在CG吗？”苏良问道。
他想起来了，貌似现在各大赛区各个联赛的转会已经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了。
每次英雄联盟职业联赛的转会市场都会一次大的洗牌，转会市场风云突变，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不论是战队还是选手，都是一样的。
有的战队抢到了好的选手，有的选手上个赛季还再打，这个赛季就没人要了。
这种事情，在职业联赛当中实在是太常见了。
听到苏良的话，几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怎么了？”苏良皱眉问道。
“苏教，CG俱乐部没了。”张成道。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苏良惊讶的问道。
“因为这两年英雄联盟下级联赛的规则大改，LDL现在已经成为了LPL的储备联赛，现在LDL的战队基本上都是LPL各支队伍的二队，其它队伍很难再打进LDL，战队没有进LDL的希望，那些底层俱乐部的老板也就没有了继续创办下去的意思，毕竟他们之所以创建战队，很大的希望还是想着打进职业联赛去卖战队的。”张成道。
“今年城市英雄联盟争霸赛的队伍锐减下去了一大半，剩下的几支队伍完全就是因为老板喜欢电竞，在为爱发电。”他道。
“那你们呢，这几个战队有没有……”他问道。
“我们六个只有小山根志远有战队要。”此时，邓鸣道。
苏良沉默，抽了口烟，许久之后才问道：“那你们之后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退役呗。”赵巍山道。
“小山你不是有战队要吗？还退役？”苏良皱眉。
“都走了，没意思了，用青春做赌注浪费了四五年的时间，也是时候回头了，而且，就算再打下去，又能怎么样呢？能打进去LDL吗？能登上LPL的舞台吗？能拿冠军吗？能赚钱吗？我们，都不小了啊。”他的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继续道：“打职业啊，这里，真的只是天才的角斗场，这里，终究不是我们这些平凡人能待的地方啊！”
苏良继续抽烟，依旧没说话。
他说的很对，英雄联盟职业比赛就是天才的逐梦地，弱智是没资格逐梦的。
其实不只是电竞，任何行业都是如此，这个世界就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世界。
不行，就会被淘汰！
毕竟电子竞技，菜是原罪。
苏良没有劝他们。
因为以他们的实力来说，就算继续打下去，恐怕也很难再会有什么成绩了。
退役，也许是他们当前最好的选择。
毕竟，他们的年龄也已经不小了。
不是那个当年刚出来，可以为了梦想不顾一切的少年了。
在前世，苏良为了彻底的根过去道别，他把之前所有电竞圈行业朋友的联系方式都给删了。
他想彻彻底底的根过去告别，安安心心的做他电台的工作。
所以，关于之后CG的事情，关于他们六人后来的事情，苏良是不知道的。
气氛忽然有些凝重，谁都没再说话，就是抽烟抽烟，吃菜，喝酒，喝酒。
苏良也陪着喝。
退役，这两个字说出来容易，但真的做出决定，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这两个字里藏着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张成退役之后准备去做什么？”苏良忽然问道。
“回去帮爸妈看店吧，家里有个小超市。其实活了那么久，到头来我才发现，原来自己除了会玩英雄联盟之外，也就只能做这个了，也就只能帮家里看看店了。”
“上学的时候所有的时间都在打游戏，初一没上完就离家出走，一个人在网吧靠着代练一边上分，一边找队伍打职业，那时年少，脑袋一热，根本没想以后，只想把打职业当成一生的事情去做。现在想来，真是后悔！”
“但是可惜啊，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后悔药给你吃了，唉，真TM的后悔，真TM煞笔。”
“有时候想来真忍不住想给自己两拳。”
苏良给他倒了杯酒，被他一口给喝掉。
他继续说：“那时候在网吧一待就是一年，还好的是当年给人代练来钱不少，不然恐怕早就饿死街头了。当年打了一年单子扣掉网费根吃穿后还剩一些钱，第二年就自己租了一个房子继续打，继续上分，继续找队。第三年就进了CG，一打就是两年，那是我进的第一个战队，不过，呵呵，现在看来的话，也是应该是最后一个，唯一一个了。”
苏良沉默了许久后，才道：“你呢？”
苏良望向了旁边打野位置的王志。
“不知道，还没想好。”王志抽着烟，说道。
“要不，回家吧。”苏良忽然道。
他知道王智的家庭情况，他因为打游戏的原因根家里断绝了关系，现在一走就五年。
这期间一次都没回国家。
他的经历倒是跟苏良有点相像。
其实在中国的电竞圈，但凡是打职业的，在没有做到真正的成名之前，根家里的关系都是不太好的，很多人都跟自己的父母有很大的矛盾。
光是根父母断绝关系的，苏良就知道不少，但是因为他们最终都打上了LPL的舞台，都赚到了钱，所以这什么家庭矛盾最后都因为钱的原因，不复存在了。
在中国，英雄联盟打职业的就只有两种人。
一种是富家子弟，一种是网瘾少年，因为只有这两种人，才能有时间去不停的打游戏，才能有时间不停的去上分，最后才能因为分高的原因被战队邀请过去试训，然后开始自己的职业生涯。
LPL又很多家里条件不太好的职业选手，都是在一路跟父母斗智斗勇中走过来的。
他们坚持下来，才最终有所成就。
中国有很多天赋不错的路人，但最终因为中国电竞目前这尴尬的环境，因为每个父母触之如妖的态度，让那些天赋不错的路人，在自己的父母那一次又一次的百般阻挠之下，最终选择了放弃。
坚持下来的，都是承受了太多太多不足给为人道也的辛酸根坎坷。
父母不理解的殴打根谩骂，亲戚朋友的冷嘲跟热讽，那一声声刺耳难听的声音，让人发狂。
当然，除了这些之外，还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网吧RANK嘛。
他们只因心中那个一个梦想，只因心中那个执念，便一直坚持了下来，而这一坚持，就几年光阴。
而心有所执，才能有所成。
凡是成功者，必定会是一个对某一个行业，对某一件事情非常执着的人。
但心有执，便能成者，也只是极少数的人能够，很多人心有执着，也坚持了，但最终却没能有所成，这是最让人感到遗憾的，也是最可悲的。
不怕因为没有坚持下去输，就怕坚持下去以后还是输，这才是最让人觉得难受的。
比如前世的苏良，他为了当教练，付出了很多，同样是心有很大的执念。
但最终，他的结局并不好。
即使他发挥的已经挺不错了，但最终却还是没有成功。
如果不是老天重新给了他一次机会，他现在绝对不可能是在这里。
麻辣香锅，若风，大哥，草莓等等这些成名的职业选手，在他们没成名之前，都是被父母嫌弃谩骂殴打过的孩子。
最伤人者不是朋友，不是亲戚，不是邻居，而是父母。
感人最深者是父母，伤人最深则也是父母。
别人骂你千言万语，都远不如父母一句跟别家的孩子相比你真是一个废物，更伤人。
王志就是在自己父亲那一声又一声废物中离家出走的。
苏良在问出这句话之后，就知道自己问错了话。
当年在没有成绩的时候，就连他都不敢回家，更何况已经跟家里断绝关系的王志了。
“对不起。”苏良道。
王志摇了摇头，笑道：“没关系。”
虽然口中说着没关系，但泪水却早已经沾湿了他的脸颊。
曾经的王志不止一次的想起了许多许多关于自己成功后，关于自己衣锦还乡后见到父母的场景。
那应该是最好的画面，也是他奋斗的源泉。
赚一大笔钱，穿着一身好看的衣服，开着一辆价值不菲的车，带着一个笑容很甜的女子，回家。
街道两旁是不停张望的邻居，他望着自己的父亲，露出那一生当中那最为灿烂的笑容。
看，这就是你曾经嘴中的废物，这就是当年你嘴中那不如别人家的废物儿子。
但此时，你的儿子，有钱了，有车了，有漂亮的女朋友了，衣锦还乡了。
他向自己的父母，自己这辈子最重要的两个人证明了，你们的儿子不是一个废物，你们的儿子不比别人任何差。
你们儿子的坚持是有必要的，你们的儿子，梦想成真了。
但，这一切，总归只是幻想罢了。
现实依旧是现实，那数以万计离家出走的少年郎啊，那数以万计抱着不富贵不还乡的倔强少年郎啊，最后归来时能衣锦还乡的又有几人呢？
妥协？
回家后依旧被邻居亲戚嘲笑？
被父母骂废物？
只要想一想，他就露怯了。
不敢回，也不能回。
起码在自己没有闯出一番名堂时，绝对不能回。
曾经的苏良又何曾不是这样。
如果不是重生一次，他也绝对不敢回家，不敢面对自己的父亲。
他也怕啊，他也怕自己父亲说一句废物。
这个词，放在所有的父子身上，都能锥心入骨。
“换条道路，重新来过。”苏良最终说道。
人生路有几条，职业不行，那就只能试着换条道路，重新来过。
王志点了点头，又是一杯酒下肚。
说着说着，桌子上的酒瓶不断的增加，烟头也不断的多了起来。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每个人的故事听起来都是一把辛酸泪。
也是，失败者的故事，又有几个不凄凉？不悲凉？不辛酸？
又是一场酩酊大醉，这已经是苏良这一周来第二次如此酩酊大醉了。
他不知道是怎么来到KTV的，好像是被几个人搀扶着进来的。
不知道是谁点了一首赵雷的《理想》
然后耳边传来了那一道道低沉的歌声。
那歌声里还掺杂着许多呜咽的悲声。
一个人住在这城市
为了填饱肚子就已精疲力尽
还谈什么理想
那是我们的美梦
梦醒后，还是依然奔波在风雨的街头
有时候想哭就把泪咽进一腔热血的胸口
公车上我睡过了车站
一路上我望着霓虹的北京
我的理想把我丢在这个拥挤的人潮
车窗外已经是一片白雪茫茫
又一个四季在轮回
而我一无所获的坐在街头
只有理想在支撑着那些麻木的血肉
理想今年你几岁
你总是诱惑着年轻的朋友
你总是谢了又开，给我惊喜
又让我沉入失望的生活里
苏良揉了揉脑袋，望着倒在沙发上一起唱着这首歌的众人，泪水便不知觉的溢满了眼眶。
这是他们最喜欢唱的一首歌，也是他们每次到KTV必点的歌。
那时候他们心很大，理想还在，目视前方，满怀希望。
苏良看不清歌词，因为已经是泪眼朦胧。
但，跟着旋律，歌词也就记了起来。
又一个年代在变换
我已不是无悔的那个青年
青春被时光抛弃
已是当父亲的年纪
理想永远都年轻
你让我倔强地反抗着命运
你让我变得苍白
却依然天真的相信花儿会再次的盛开
阳光之中，到处可见奔忙的人们
被拥挤着，被一晃而飞的光阴
忽略过……
一首歌曲唱完，众人久久没再说话。
苏良拿出一根烟，点燃，望向屏幕。
刺鼻的烟味吸入肺部，酒便醒了几分。
望着他与他与他，无言。
“我真的不甘心啊，我真的不想就这样离开啊。”
“我的梦想还没实现呢，难道平凡的人就真的不配拥有梦想吗？”
有人蹲下身，抱头痛哭。
他打的最久，今年22岁，只比苏良小了一岁，打了六年职业。
那时候职业比赛还没有限制年龄，可以说，他是跟Uzi同时出道的一批人。
六年，在底层联赛挣扎了六年，为了梦想坚持了六年。
最终，现实却让他放弃。
说容易，但放下，寥寥两个字，做出来，太难。
有什么事情能比坚持六年的梦想突然之间说要放下更加残忍？
盛强强，这个名字带了两个强，但现实生活中却有点懦弱，有点安静的少年，今年只有十八岁。
打ADC位置的，他是这支团队中年纪最小的，打职业，也只刚打了一年。
他安静的待在角落里，目光呆滞，有些茫然。
开始的快，结束的也快。
从打职业，到要退役，一年时间都没到。
梦想吗？原来梦想一年之内就给出结果。
他自嘲的笑了笑，悲伤吗？肯定是有的，但不如其他几人，因为他打的少，因为他除了打职业外，选择也更多。
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学习成绩很好，即便是耽误了一年，他依旧可以重新回去上学，成为很多人口中那别人家的孩子。
苏良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帮他们，给钱吗？那不现实，更不是解决办法。
帮他们找工作，他还真没这个能力，如果他们实力强，苏良倒是可以帮忙推荐一下。
但以他们的实力，连LDL都打不了。
就算凭借关系进去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放弃，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这可能很残忍。
但这个世界实在是太过于现实，有钱有背景做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很容易成功。
比如那个无数底层职业选手一生都在追求的舞台啊，IG的王老板可以轻易的就上去。
这就是现实啊！
有时，你不得不向它低头。
不，有时你必须低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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