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谢尘和龙泽被侯煜带回了城主府，与他们同行的还有国师荀夜。
相较于侯煜的难以捉摸，荀夜对待他们的态度要更加热情，自然是因为谢尘所说的，能够让侍从逐渐恢复神志的新方法。
“不知国师的侍从在何处？”谢尘问道。
对于真正的大蛊修来说，侍从从来都是不离左右的，更像是专属于蛊师的人形兵器。但荀夜的身边显然是没有带侍从，按照他的身份，不可能没有。
“死了。”荀夜愣了愣，随后笑着轻描淡写地说道，“身体被蛊虫破坏得太过，坏掉了。”语气就像是在说一脸坏掉的工具。
“侍从还是要好好保存才是。”谢尘不动声色地表达了自己的不赞同。
“自然是的。”荀夜点了点头，“我的那个侍从有些特殊，不太一样罢了。”
谢尘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因为荀夜已经将目光转向了龙泽，显然是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谈下去了。
“他现在神志恢复得如何？”荀夜问道，眼底闪动着不太正常的炽热的光，衬着他雪白雪白的脸，显得有些近乎病态。
“可以简单交流，但不是很愿意说话，可能是没有习惯。”谢尘拍了拍龙泽的肩膀，龙泽原本呆滞的目光渐渐有了焦点，定格在他脸上，许久过后才不情不愿地吐出两个字：“主子？”
“的确是很不愿说话。”荀夜笑出声来，“是因人而异吗？”
“……是的吧？”谢尘有些不太确定地说，本来就不存在什么可以让侍从恢复神志的东西，若是龙泽换一种演法那又是另一种样子了，谢尘自然是不知道真正恢复神志的侍从该是什么样。
许是见他们两个聊得太过于火热，以至于自己这个王侯都被忽略了，侯煜有些不太高兴地干咳了两声。
“不知殿下有何吩咐？”荀夜立刻反应过来，躬身上前，恭谨地行礼道。
“无事。只是想问问国师，明日摆两桌酒宴与谢先生接风可好？”侯煜若有所思地问道。
“殿下所说极是，谢道友远道而来，自是要好好招待一番的。”
谢尘和龙泽在旁边默不作声地看着两人交流，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怎么觉得这两人之间有点隔阂？”谢尘传音道，“怎么看怎么不对劲的样子，怪怪的。是不是有什么我们没查到的事情？”
按理说国师与王侯应当是相互倚仗的关系，但这两个的相处模式看起来倒更像是在相互试探。
“有空子可钻，我们才好趁虚而入。你没看出来吗，荀夜看上去并不想当这个国师。”
否则不会对另一个蛊修表现得毫无敌意。谢尘摆明了就是奔着国师的位置来的，一个封国只有一个国师这已经是不成文的规矩，不管怎么说，他也不应该像现在这样，对谢尘有这么大的兴趣。
回答完侯煜的话，等侯煜离开后，荀夜又凑到谢尘身边：“不知谢兄那个方法……”
谢尘有些无语地打断他的话：“尚有一些不成熟之处，不然容澈也不会……啊，容澈是我侍从的名字。”
“真巧，我选定的下一个侍从，名字中也有一个澈字。”荀夜的脸上闪过一丝可以称作温柔的笑，“天色不早，谢兄早些歇息，改日不才再来与谢兄探讨蛊术。”
“好。”谢尘同样笑着点头。
等到荀夜终于离开，谢尘颇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如果他不是个男的，或者我不是和男的，我真的怀疑他对我一见钟情了。”他一边对龙泽传音，一边检查房间里有没有什么监视或者窃听的阵法。
等到确定没有之后，他向龙泽比了个手势，龙泽这才放松下来，坐到桌边：“看样子是对你能够让侍从恢复意识这件事相当感兴趣。”
“你怀疑他的新侍从？”谢尘一点就透，“的确有可能，我见他提到的时候……表情很奇怪。”
“说不定那也是他留在这里做国师的理由呢？明天所谓的接风宴，侯煜怕是就会提出来这件事。这两个人肚子里都有些弯弯绕，相互提防又相互利用，就看谁先把谁绕进去。”龙泽若有所思地敲着桌子，“不过我们要先弄清楚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他们现在的信息是不全的，至少绝对没有那么细致。
“看样子，这里的水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啊。”谢尘叹了口气，“不过水深了也好，方便我们混水摸鱼。”
“你现在最好想个办法。”龙泽突然很认真地说道。
“想办法？什么办法？”谢尘一愣。
“扯的谎总要想办法圆回来的，别忘了荀夜还等着哪天跟你探讨探讨蛊术啊？看他的意思，是想让你帮忙给他的下一个侍从恢复意识了，你要怎么做？”
“……就应该让你来演这个蛊师。”谢尘叹了口气，“我会想办法，你注意慢慢恢复正常就可以了。”
龙泽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点点头：“我知道。我还要趁着这段时间，摸清楚这淄地的情况。”不仅仅是侯煜和荀夜，还包括七个州主。既然侯煜并不像他们所想的那样相信荀夜，控制州主的事情绝对有点猫腻。侯煜很显然也是需要一个真正听命于自己的国师的，否则他不会将谢尘带回来。这一次，谢尘的出现恰好对上了两个人微妙的平衡点，这种平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打破，龙泽必须要早做打算。
第二天一大早，便有随侍的丫鬟捧着衣物和洗漱用品在外头等候。
谢尘推开门的时候着实有些被惊到了，他知道外头有人，但没想到她们手上还拿了那么多东西。
“这些……”
“禀大人，煜王殿下让奴婢们前来侍奉，之后让大人前往璃殊斋，为大人接风洗尘。”一个穿着鹅黄襦裙的小丫鬟捧着放着衣物的木托盘上前行礼道。
“啊……好。”谢尘点点头，没想到这个所谓的接风宴如此正式，丫鬟们拿过来的显然是定制的礼服，看上去相当正式。甚至他们还准备了龙泽的衣服，相较而言没有那么华丽繁复，但也绝对不是一个侍从能够穿得上的。
谢尘谢绝了丫鬟们的伺候，自己开始换衣服。
“真是，我怀疑我要被封官了，你信吗？”谢尘一件件整理好衣服，对着镜子照了照，穿惯了简易便服的他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不是封官，顶多给你些权利。换国师的事情要慢慢来，荀夜明面上什么事也没有做错，怎么可能一蹴而就。”龙泽低着头整理衣袖，“我给你的那个，说不定今天就能派上用场。等会儿我再弄一个，以防万一。”
“……那个假蛊虫？”
“不管是放多少权给你，总要先试试你的斤两，国师手下的可是七大州主，否则你要怎么服众？不急我们还有时间，慢慢来。”
龙泽理完了衣袖又开始整理衣领，一丝不苟地将褶皱一一抹平。
谢尘越来越后悔自己揽下这么个苦差事了：“你有兴趣弑主吗？侍从忍辱负重多年，终于找到机会报仇，反而给主子下蛊什么的，是不是特别具有故事性？”
“我可能会真的动手，毕竟演戏就要演全套。”龙泽笑着抬眼看他。
“……走吧走吧，别让人家王侯等太久。”谢尘默默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推门走了出去。
璃殊斋。
一路上，他们已经从小丫头口中得知了有关璃殊斋的情况。这里是侯煜在王府中单独开辟出的一处地方，说是斋，实际上已经占去了王府将近一半的地界。
璃殊斋是侯煜专门用来宴宾和议事的场所，内里机关阵法无数，还隐藏着不少荀夜养在里面的蛊虫。
“……里面指不定还有些别的什么。”谢尘传音道。
龙泽表示赞同：“你猜地下还有没有些门道？”
谢尘对他的话信以为然，沉默了片刻，然后传音道：“有。很多，但是没有活物的气息。”
“你再猜荀夜知不知道？”龙泽又问，这一次语气中带了些笑意。
谢尘没有来得及回答，甚至没有来得及细想。因为荀夜已经看到他并且向他走过来了。
“谢兄。”荀夜打了个招呼，尽管带着笑容，但这笑容在他的脸上真的看不出丝毫友善的意思。
“国师大人。”谢尘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竟然与荀夜的国师礼服颇为相似，不管是款式还是材质，只不过在颜色和细节形制上有些差别。
不过荀夜却没有表现出丝毫别的情绪，反而很是殷勤地说道：“宴上有不少官员，待会儿谢兄与不才同座如何？不才正好有不少蛊术上的问题想要请教。”
“……吃饭的时候讨论蛊术真的好吗？”谢尘的嘴角抽了抽，不过还是忍住了没有把内心吐槽说出来。不过这么看来，龙泽的确是猜得八九不离十了，荀夜现在根本不在乎国师这个位置，多半是因为，他知道能从自己身上得到的，远远多于国师这个位置能带给他的东西。
这么想来，那就是真的跟侍从有关了。
三个人各有各的心思，在丫鬟的带领下，向饭厅走去。
饭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达官贵人，无一不是穿着特制的礼服，彼此寒暄着。每个人的礼服都不尽相同，但很明显能够看出等级上的差别。
“国师大人到！”
远远地见到有穿着国师礼袍的人走过来，便立刻有人高声禀报。饭厅里立刻安静下来，众人自发地聚集到饭厅门口，分成两列，远远地行礼。
“拜见国师大人！”
众人一拜到底，然而等到人走到了近前才反应过来，自己根本就是拜错了人。
国师荀夜落后了一步，正在跟另一个看上去木木的人说些什么，走在前面的，是一个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年轻人。
“这……这是……”众人立刻窃窃私语起来，抢着献殷勤，结果最后发现弄错了人，正主还就在后面，这感觉简直是吃了苍蝇都难以比拟的。
“成何体统！”一声怒喝声传来，谢尘有些好奇地循声望去，发现是一个白须白发的老人，没有修为，看上去差不多有六七十岁，在普通人里可以算是相当高寿，而且看样子还特别精神，听他的声音便是中气十足的样子。
“怎么了？”荀夜不紧不慢地走过来，这才发现这里的异样，不知道他刚刚跟龙泽谈了些什么，脸上甚至还带着些许笑意。
“国师大人。”这下找对了正主，众人连忙重新行礼。
“行了，起来吧。都现在门外做什么？”荀夜冷声道，抬头注意到他们变幻莫测的脸色，再看了看谢尘的装扮，立刻反应过来，“这位是这次接风宴的主角，与不才同为蛊修，谢兄，谢尘。”说罢，他又指了指龙泽，“这是他的侍从，容澈。”
“国师大人，就算他是接风宴的主角，这着装也着实与礼制不合。”老头颇有些不依不挠的意思，站出来说道，“再说，也没有让一个侍从进璃殊斋的先例。”
“衣服怎么了？不才倒是觉得很好，毕竟不可怠慢了贵客。至于侍从……”荀夜眯了眯眼，透出一种蛊修特有的阴冷的气息，“不才做为蛊修，觉得并无不妥之处。”
“国师所言甚是。”侯煜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众人连忙跪地行礼：“参见煜王殿下。”
“免了免了，今日本侯高兴。”侯煜摆摆手，看向老头，“李御使，这礼服是本侯亲自选的，有何不妥之处？不妨直说。”他虽然脸上带着笑，语气中却已经隐隐透出些不容反驳的阴骛。
“不……老臣不敢。”老头连忙道。
“李御使今日想必是累了，毕竟年老体弱，想要早些回去歇息，本侯自然可以理解。只是可惜了这酒宴，等晚些本侯派人送些去御使府可好。”侯煜边说边往里走去，丝毫没有理会匍匐在地，整个身体都有些颤抖的老头。
“算了吧殿下？你看人家年纪大了，来来回回地跑多不方便。再说了，在下的接风宴还是热闹些好。”谢尘突然开口道。
他看到龙泽有些不赞同的隐晦目光，也知道自己这么说的确是冲动了。但老头遭罪也是因为自己的原因，他不想无缘无故的就害了别人的命。
侯煜颇有些惊愕地看了他许久，在众人战战兢兢的目光中突然大笑出声：“哈哈哈，好，就依你所言。入座吧，诸位。”
众人都是捏了一把冷汗，老头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甚至没有人敢去搀扶，蹒跚着步子走到比较角落的位置坐下。侯煜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招呼着谢尘和荀夜在自己两侧下手的位置坐下。
众人看在了眼里，心中隐隐有了数。
那个位置原先只有一个座位，是转门留给国师的。如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蛊修，与国师平起平坐不说，侯煜也是颇为信任他的样子，看上去甚至连国师本人也与他私交甚好。再加上刚刚老头因为他一句话捡回来一条命，在座的都是人精，自然知道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只能好好地巴结奉承。
“你刚刚冲动了。”龙泽被安排在了谢尘的侧座，保持着木然的样子，对他传音道。
“看上去不算坏事。”谢尘一边笑着给侯煜敬酒，一边回应，“那些人不是都开始重视我了吗？再说了，心软的人容易控制，指不定侯煜就看上这一点了呢？”
“你这也是把自己的把柄双手奉上了。”
“……”谢尘沉默了片刻，“那是一条人命，不是修士，就是一个普通人，就算我救了他，也没几年好活了。”
龙泽没有再回答。谢尘依旧赔着笑应承着那些过来敬酒的人，就连荀夜那里也见不得有他这里热闹。
侯煜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每一个人，脸上始终带笑，却终究是笑不达眼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酒过三巡，他突然干咳了两声，众人立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正襟危坐等着他开口。
“国师早就与本侯提过事务繁多，近日又要操心侍从的事情。原本没有合适的蛊修帮国师分担，而如今恰好谢尘游历至此，被我封国气氛所感染，有意留于此地效力。做为修士，凡俗的官职怕是衬不上他的，不如让他协助国师一段时间，日后走了合适的位置，再让他去，诸位看如何？”侯煜的语气不紧不慢，甚至因为喝了酒而带了些微醺的意思，但没有任何人觉得他是酒后胡言或是开玩笑。
“殿下所言甚是。”荀夜也开口道，“谢兄所学甚至在不才之上，如今不才侍从之位暂缺，很多事情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若是有谢兄在，实在是我国之大幸。”
掌权者和当事人都这么说了，众人就算有意见也不敢再提，纷纷称殿下圣明，国师大义。
侯煜笑了笑：“那便如此吧。从今往后，谢尘一切待遇遵从国师。”所谓接风宴的目的已经达到，既然就没有再继续下去的意义。众人纷纷行礼，这场宴会便草草结束。
又与荀夜扯了半天的瞎话，谢尘与龙泽回到屋中已是深夜。谢尘麻利地脱下礼服，长舒一口气：“真累，怪不得都说伴君如伴虎。”
“你关于蛊术的那些瞎话怕都是扯完了吧？”龙泽笑道。
“是啊。荀夜今天跟你说什么了？这么开心的样子？”谢尘颇有些好奇地问，在外面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现在有了机会，他立刻问道。
“没什么。”龙泽若有所思地摇摇头，“他问我还记不记得成为侍从之前的事。”
“你怎么说？”
“当时年纪太小，记不清楚了。”
谢尘撇撇嘴，倒是毫无瑕疵的理由。
“然后呢？就问这个总不至于要那么久。”
“还有……他问我记不记得恢复意识之前的事。”龙泽眯了眯眼。
“这个总不能说年纪太小记不清楚了。”
“是，所以我告诉他，记得。”龙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他之后的反应让我很是感兴趣。”
“什么反应？”
“害怕。”龙泽笑道，“我说记得的那一瞬间，他很害怕。”
“他为什么害怕？他的新侍从跟他有仇？那还干嘛想着要让他恢复意识？”谢尘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是啊，奇怪的点就在这里。弄清楚为什么，事情就会好办很多。”龙泽点点头，“这个话要你去套。”
“我？为什么是我？你今天不是套出来了吗？”谢尘现在一听套话这两个字就只觉得头疼。
“我是侍从。”龙泽耸耸肩，“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不愿意说话。”他将自己身上的设定原原本本重复了一遍，“你确定要我去套话？你的新方法完善好了，迫不及待要去教他了对吗？”
“……”谢尘决定保持沉默。
“还有，明天侯煜让你去帮忙练兵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就……练兵啊？”
“你是蛊师。”龙泽扶额，一脸恨铁不成钢，“他是在试你。明天的兵，一定很不好练。”
“……要用那个？”谢尘反应了过来，有些不情愿的样子，“对普通人用……会怎样？”
“五毒天藤的毒液，对修士是见血封喉。”龙泽言简意赅，那么对于普通人来说，自然是不要想着能够活命。
“明天你让我动手。”龙泽见他沉默，开口道。
“你？”谢尘一愣。
“你是蛊师，我是你的侍从，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你不愿对普通人下手，本心如此，非要你动手怕是会留下心魔，对你修行不利。”
“那你呢？你不会留下心魔？”
龙泽沉默了片刻，突然笑道：“会啊，当然会。不过，我最不怕的，就是心魔。”
谢尘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他知道龙泽现在正在不断变化，不管是修为上，性格上，还是心境上。
但他没办法指责龙泽什么。
谢尘叹了口气：“睡吧，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龙泽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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