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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036


白霜序抽气,立刻觑看师昂的脸色。

        后者并无一丝惊慌失措,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始终平静无波。

        黎旷见哄骗不到他,露出一口白牙,以清嗓子来掩饰尴尬:“好吧,其实老子早看出来你不是裴丹。老子是来保护裴二爷,又不是谁谁谁虾兵蟹……等等,你到底是谁啊?”这时,反倒换做他一脸狐疑,犹豫着要不要和盘托出。

        师昂面不改色编瞎话:“我是裴二爷的同胞兄弟,裴三爷。”

        黎旷将拇指倒竖,嗤笑一声:“唬你爷爷呢唬!”

        师昂摆明一副“就唬你,爱说不说”的模样,摆摆手告别:“你可以走了,这里没你要保护的人。”

        黎旷坐不住,“啧”了一声,铁青着脸将衣兜里揣着的来信和嗽金鸟族印掏出来给他瞧,再三强调:“看完了还给我,我黎老七做事不挑手段,但这点道义还是有的,”师昂刚看了一眼,他就着急要扯过来,“诶诶,我可跟你说,我可不怕你,这是看在我儿子面上。”

        白霜序刚扫看了两行,还未读完,正烦他,呛了过去:“谁是你儿子,谁要认你这个爹,你看你配吗?”

        黎旷撒泼耍赖,嘟囔着:“儿子在哪儿爹在哪儿,前半辈子欠你的陪伴,今儿开始都补给你,反正我就赖上了。”狠话放着,他又心虚怕人家真不要他,余光瞟了又瞟,最后死皮赖脸去拉手,“儿子,你甭跟着他,有杀生之祸,爹必须得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

        师昂看完信,又核对族印,确实出自裴丹之手。

        富贵堂这样的走商堂口,时常要调人调车,族印堪比虎符,使用极为严苛,印记请能工巧匠所刻铸,一般难以仿造。

        白霜序从他目光中得出答案,这下,心里更是难办。

        黎旷一边抠脚,一边说:“儿子,你可不能不要老爹,老爹只有你这一个亲人喽!你老爹我当年也是有逼不得已的苦衷……”

        不得不说,这臭乞丐生了一副好嗓子,沉声时被赋予沧桑感,白霜序本不想听,但那嗓音充满故事性,忍不住便竖起耳朵。

        他安慰自己,这个人虽是带来了极有价值的线索,但他本身的疑点重重,不如多听多想。

        “我一心练刀,是因为打探到,苻秦天王苻坚麾下有‘六星将’,其中的‘蛮将’重夷和‘杀将’单悲风并未死于慕容冲的破城之战,后来有人在玉门关外见过他们的行踪。我推断他们在苻秦灭亡后,不愿效忠姚秦的天王姚苌,便归隐敦煌。蜀中曾传,重夷在和‘西侠’李长离,不是今日蜀中那个,是他老子,成为一生莫逆之前,曾在敦煌城外有一场浩大的比武,因此,必然不是空穴来风,只要找到重夷,就能找到使刀的杀将。”

        黎旷长长地叹了口气:“自从北刀谷覆灭于石赵铁骑之下,天下刀客竟再无龙头凤首,想要追求更高的武道,可不得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于是我欣喜若狂,重新缎刀前往!”

        “儿子,你是不是还在怨我丢下你们母子俩?我发誓我真的没有!我只想和重夷一战,从他那里学得刀法,全我多年夙愿便归家。我也没想到……”他霍然起身,又是一声长叹,像犁不动地的老黄牛,“后来,我才从关内的行商口中得知,你娘居住的村寨起了瘟疫,等我赶回来时,尸骨无存,我以为你们死了,我痛恨自己,所以这些年才会深入大漠,去寻找三大传说之一的往生迷迭……”

        “胡商说,迷迭一词在大食含有回忆思念之意,多用于亡者,我想,也许那里有起死回生的药,能救你和你娘。”黎旷重重地跌坐在石头上,痛苦地不可自已地颤抖,妻儿离世后他才幡然悔悟,这些年一直活在噩梦之中。

        师昂对白霜序说:“你决定吧。”

        白霜序假模假样地用袖口抹了把眼睛,单膝下蹲。

        就在黎旷以为他要松口父子相认,再来上一个好男儿式的拥抱时,只见那小子忽然伸出手,认真地说:“先把那二十钱还给我。”

        ——

        舞阳河边一供人歇脚的茶寮中,老鹫点了碗阳春面,奢侈地就着摊子吃,好似根本不怕人撵上来。宋灏没有动筷子,虽然他饥肠辘辘,但自出关后,胃里一直嗳气,他只能不停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面,仔细观察吃面的人。

        “不吃?怕我下毒?”

        老鹫察觉到他的目光。

        宋灏腹诽:“你什么手段用不出来。”但明面上却不敢再对着干,低头火速扒了两口面。刚吞咽,就见老鹫咬着烧饼说:“确实。”

        喉间异物滚动,宋灏抠着喉咙干呕,老鹫把他按住,挑衅道:“你可以呼救,来一个,我杀一个。”

        附近不是挑担子担柴卖的樵夫农夫,便是带孩子回娘家省亲的妇人,根本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对独眼刀客来说,杀人不过砍鸡切菜。宋灏不忿,恨这人龌龊卑鄙,居然用无辜人的性命威胁他就范。

        越想越窝火,宋灏壮大胆子拍桌:“你知道我是谁吗?”

        挟持朝廷命官及家眷,法令上必得重判。

        老鹫根本不在意,吹了一口茶上的浮沫,看都没看他一眼,说:“你若埋骨青山,三十年都不见得有人能挖出你的骨骸,更不会有人知道你是谁……”

        既然官府的名号压不住他,那就按江湖规矩来,道:“南五岭江家你可知晓,我娘是江家嫡女,我若有个闪失,江家必然不会放过你,你可还能在牂牁横行霸道!”

        老鹫就着手背抹干净嘴巴上的油,以买菜的口气道:“就挑那个吧。”

        他指着一张矮桌边,扎着两只小辫子,半蹲在地,正专心致志编草鞋的小女孩。宋灏打了个寒颤,丝毫不怀疑这个杀人不见血的家伙是在开玩笑。

        谈判失败,宋灏垂头,认命似的说:“不下毒,我也不会牺牲他们。”

        “是不会,但你会跑。”

        老鹫看桌上落了些烧饼的碎渣,用手合拢至一块,刨至掌心,宋灏觑了一眼,以为他要拍掌掸去,没想到仰头一口吃了个干净。

        宋灏面色难看。

        老鹫可不会安慰他,只是纠正道:“还有,这不是毒,是蛊虫。马上要进山,你不听话对我可没有一点好处。”

        宋灏忍不住又干呕起来,想到母亲中蛊发病时的模样,就忍不住全身发抖:“有,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老鹫冷笑一声,把碗里的茶喝完,结账起身,朝小女孩走去。

        手中的鞋已成型,只需剪去多余的草绳,便能大功告成,但天气太冷,摸剪子的手僵硬失控,剪子便脱手飞了出去。

        正好打在老鹫的腿上。

        小丫头抬眸,看他独眼,又拿着长刀,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不敢近前,只能无辜地拽着母亲的衣角。那妇人背上的萝筐里还背了个奶娃娃,也感到胆寒,尴尬又惊恐地去抱女儿,生怕激怒了恶人。

        但凡来个江湖老手,便能一眼瞧出,这独眼并没有要动手,只是煞气外放,将普通人震慑住,且这外放也非他所能控制,那些从刀山火海浴血奋战而出的人,身上腥气积重,目光狠戾,绝非轻易能掩饰,一般游侠儿见了,都得退避三舍。

        宋灏也跟着站了起来,可他如今只有一副肉身,什么都做不得,只能尴尬地盯着两人,由着这般情景想,这恶逆果真坐实了杀人如麻。

        但怪就怪在,老鹫既没动刀,也没掐脖,而是耐心地把剪子捡起,还在衣服上蹭了蹭灰,这才递过去。

        “拿好。”

        小女孩犹豫着双手捧来,连连点头。

        身前的大叔没有动。

        丫头发现他的目光落在手里的草鞋上,胆小地往妇人身后藏。孩子的母亲觉得不是多大个事,愿意舍财消灾,便说:“叔叔喜欢,不如送……”

        老鹫咳嗽,打断了女人的话,缓步上前。

        这会子,连妇人也紧张得面色发白。

        宋灏觉得自己应该站出来,说点什么,即便是假意表态,诚心服软都行,只要能制止他行凶,将矛盾拉回他们之间。于是,他三步并作两冲了上去,喊着:“有话好好说,我晓得你……”

        几道难以置信的目光之下,老鹫柔声问:“草鞋打这么大,不是给自己打的,打给谁的?”

        “爹爹。”

        小女孩小声说完,憋着眼泪死死抓住手中的草鞋,窝在母亲身后,死活不肯再露头,不一会,隐约传出啜泣声。

        孩子的母亲不敢惹这独眼,又怕哭闹刺激对方,只能痛骂自己的孩子:“哭哭哭,就知道哭,有什么好哭的!”

        那丫头却哭得更大声,抽抽嗒嗒地说:“不要抢我的草鞋,那是给爹爹的,等夏天战事平定,爹爹就要回来了,他就能有草鞋穿了。”

        妇人失神。

        出征归来的日子,还是她给孩子说的。

        近来南方并无战事,上一回打仗还是年前王恭起兵。

        想到这里,老鹫眼中闪过一丝晦暗难明的光,把刀柄紧紧攥住。

        宋灏与他所想无二,也忍不住叹息。

        看孩子母亲那哀伤的眉眼,再联系女孩所说的话和当下的平宁,明眼人都晓得,如果能回来,早就该回来,何必等到今夏。

        很快,老鹫松开了刀,腾出右手,温柔地摸了摸孩子的头。

        这一幕将宋灏触动,甚而差点颠覆他过往的认知——这可一点也不像个能把自己往死里揍的亡命之徒。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想要知道这个人前后态度转变的来源,是他心情大好,还是方才交谈时,这女孩的言行打动了他。

        也许,这是从他嘴里套话的关键。

        宋灏深吸了一口气,不停自我说服。

        只能再牺牲一下。

        他的脸上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掉头就跑。

        这一次,老鹫居然没有蛮横地抓他,只是用石子儿打他膝窝。宋灏腿脚一软,跪跌在地,虽是早有预料,但先前被打怕,本能使得他立刻双手抱住脑袋。

        “你当我的话是放屁吗?”

        老鹫提着衣襟,将他拽起来,厉声问。

        “我,我我没有要逃跑,我,我是,我是去摘草,摘草,那种草,”宋灏往路边一指,那里生着不少爬地藤,裸露头角,“那种牛马藤,藤身坚韧,可以用来编织,不信你问他们。我,我也会打草鞋,要不我给你打一双?”

        宛温湿热,夏日百姓多打草鞋,幸亏他曾因好奇旁观,知道一些。

        “滚。”

        老鹫一声吼,唾沫横飞。

        宋灏搓了搓手,往茶寮外的小路走,想想不过意的老鹫又招呼他:“过来。”

        “区别对待。”

        宋灏低头乖顺地往回走,心里不自觉模仿白霜序平日的思考方式,想他若在此地,必然不会放过每一次试探的机会,由是故意大声嘟囔。

        老鹫冷眼相待,说:“我看你是想再吃一只。”

        “你当那玩意是糖么!”意识到他指的是蛊虫,宋灏浑身发抖,一阵恶寒。这西南的蛊千奇百怪,肚子里那个已不安分,再给它配成一双,万一生出许多小虫子在肚子里爬,嘶——

        老鹫低声问:“还敢跑吗?”

        宋灏像个被大家长训斥的小孩,乖乖摇头。

        老鹫又道:“这玩意叫并蒂蛊,母蛊在我手中,只要你不离开我身周过远,自然保你一路平安无事。”

        宋灏小声念叨:“这名字用在你我身上不太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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