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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风语(二)


  夜色如墨,伴着微微吹拂的风,沙沙地却极具穿透力地在整栋空旷的楼里回荡,像是有人在低声细语。

  五楼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间里,角落里锈迹斑驳的水龙头仍在负隅顽抗,艰难地挤出一滴浑浊的水滴,滴在沾满灰尘的地上,溅起一朵水花,在寂静异常的空间里以清脆的姿态强调自己的存在。

  经典黑白无声的世界如同上世纪的默片,一帧帧影像惜时如金地光速切换,十帧俱下应接不暇。

  默片世界陡然停在模糊的一帧上,在达到极致的膨胀后“嘭”得迅速支离破碎,悬浮的灵魂渐渐归于脑勺。昏迷中的安式微在半梦半醒之间,只觉身体酸软却动弹不得,意识飘忽又想入非非。

  可就是在这迷迷糊糊的意识里,她先是看到圣洁的一片白,眨眼间又是冷淡的一抹黑,最后尘埃落定,魂归现实,缓缓睁开眼的同时身体也重新注入活力。

  目光所及是毫无生气的漆黑一团,没有丝毫微光乍现,她下意识地以为自己还处在迷幻的梦境,正准备重新闭上眼睛,脑海里灵光闪现一件事,她猛地撑圆了眼睛,意识像是坐过山车,在缓缓行进到最高点,滞留了三秒后倏地降落清醒了整个大脑。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她能大致看清房间里其他物品的轮廓,却分不清具体是什么。

  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谁带我来的这里?那人又要对我做些什么?……安式微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霍然发出一连串的疑问,像幼时缠着自己的母亲,每一句为什么都是对万事万物的好奇。她再怎么冷静,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维跳跃,理智下线。

  她觉得难受,想要坐起身来,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脚完全不受控制,双手背在身后绑着,脚踝好似也缠绕着几股绳,嘴上贴着胶带,侧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半边身体已然麻木。脑袋贴着地,能闻到灰尘的气味,没有吸入一丝颗粒,却倍感窒息。

  这……惊愕恐惧袭来,所有的血液冲向头皮,她能感觉到身体的每个细胞无可抑制地跳跃起来,连带着身体不自觉地跟着抖动。

  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噩梦,梦醒来就没事儿了,生活又不是狗血的八点档,加上他们家没钱没势,怎会有绑架这一说。虽然她在看连续剧的时候,碰到这样的情节时会对女主哭鼻子的无措反应嗤之以鼻,吹嘘自己定会利用环境完美化解危机,可当她真正遇到这类匪夷所思的事情,着实令人难以接受。

  她闭着眼睛默念,可带着潮气的铁锈味儿却残忍地把她拉回现实。

  看吧,要你看剧的时候瞎说八道,一语成谶,这下玩儿大了吧……安式微应景地干哭了一下,大约过了三十秒,见好就收,反正没人看见,软弱装给谁看,最重要的是现在哭根本没用。

  安式微平躺着身体,平稳地呼吸,试着调和自己,让心态不至于那么脆弱。可思绪不受控制地发散,心头蓦地涌现出了诸多恐怖的连续剧情节,臆想了会遇到的各种恶劣手段,瞬间冷汗直流。

  镇定,镇定,镇定……一切都会化险为夷的,没准儿是楚翕他们的恶作剧!

  安式微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只能凭直觉推测。大约是在一个多小时之前,正值下午放学时间,她今天恰好回了一趟家,返校的路上收到了一条QQ短信,短信内容的大致内容是楚翕要她去旧商城附近的一家饭店等他,有什么事要单独跟她说,她没怎么多想就去了。她按着短信的提示走到了后巷,低头查看短信的时候一不留神被人从背后捂了口鼻,她本能地去抓身后那人的手,挣扎了无果,反倒吸了乙醚昏迷过去。

  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恶作剧,可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心里莫名惊恐。

  她在完全看不清房间内部结构的情况下静静躺了近一刻钟,这时,窗外的月亮堪堪移步到这一层的中间位置,拉了大半的遮光窗帘只挡了部分月光,泼洒进来的月光毫无保留地把逼仄的室内切割为二,一半明若焰火,一半深黑如墨。

  在斜洒进来的光线照明下,以狭长的一缕月光为轴,周边事物蒙上了浅浅的银灰色,离轴越远越趋于墨黑,但这已经足够了,安式微立刻坐了起来,大致扫了一眼室内。

  这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房间,带有门的一侧墙壁,左面是一扇紧闭的门,右面摆放着一个分不清具体什么颜色的笨重书桌,大概有半个人高的高度。它的面前是两张随意摆放的风年残烛的木头椅子,靠窗的角落里立着桀骜不屈的锈钝水龙头,还有她面前的一堆杂物,许是前一任主人在搬走的时候粗略打扫了一下,没来得及清理掉,此时已经覆上了厚厚的一层灰尘。

  安式微顿时失望透顶,这里并没有什么可以帮助她的东西。她想站起身来跳到窗边去查看周边情况,才发现自己脚踝上的绳索的另一端拴在书桌腿上,活动范围实在有限。

  这是斩断了她所有逃生的可能性!

  那人还挺聪明的!她在心里说完这句话后自己都震惊了,居然还有闲心苦中作乐,竟然还胆大地夸奖绑匪,那种钦佩还真是需要她付出惨痛的代价。

  可是,自己能怎么办?不确定周围有没有人的情况下,喊不了,也跑不了。

  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道凌厉的叫嚣声,接着哐哐哐作响,咔!停住,复又哐哐哐,咔!

  楼下有人?

  像是溺入深海里,快沉下去的那一刻抓住的浮板,她本能地抓住脱困的机会,用头使劲撞倒了离自己最近的椅子,希望它较大的哐当动静能引起别人的注意,谁知这一撞竟散了架,四仰八叉地倒了在地上。她隔着胶带,拼命喊了几嗓子,喉咙抗议地痒了起来。

  这动静应该够大了吧,异常安静的晚上,想不听见都难。

  这一次,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静静等待,紧张地喘着粗气,嘴上的胶带已经蒙上厚厚一层白雾。随着理智逐渐恢复,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万一楼下的那个人就是绑架她的人怎么办?这个动静反而告诉他你的人质已经苏醒,还妄想逃跑。

  等了大约两分钟,门外的走廊没有动静传出,她暗自庆幸却又发觉自己有明显的失落,那种复杂情绪让她无法言喻,一瞬间,掀起的海浪将她重新卷入海中,击中了内心最后一点坚强,鼻腔的酸涩翻滚而来。

  正当她为自己的无助难过的时候,一声悠然跑调的口哨声夹着貌似一串钥匙在指间转动的金属碰撞声传来,她整个人愣住了。在这种月黑风高的氛围渲染下,别人的闲情像一把锋利的快刀,以哨声为介质,将她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斩断,超越了恐惧,正走向了另一种叫做绝望的真实感,欲生生将她凌迟。

  奇怪的是那声口哨并没有走近,反而很快地消失在空气里,耳中只余一种声音,她颤抖的呼吸声。

  难道,我错过了一个求救的机会?安式微在心里如是想。

  无规则的月光图形因为月亮的闲散漫步拉得更长,安式微此刻要是贴在地上,能被月光照亮她的模样,必定是一张呆滞无望的惨白面孔。

  就在她空放地盯着那堆杂物愣神的时候,月光缓缓地拉长了身影,无意闪亮了杂物里的某件物品,几乎晃瞎安式微的眼睛。

  那是什么?安式微心头一动,像毛毛虫般地蠕动到杂物堆面前,就着清冷的月光,仔细确认杂物里面有没有可用的东西。

  一辆Z市特有的状如一只变异大老鼠的红色小四座的黑车停在路边,司机师傅站在路边抽烟,刚从北区拉了客过来,休息片刻准备换下一个商圈蹲客。

  抽完了一根烟后,用脚踩熄了火,粗鲁地弯腰咳嗽了一嗓子。直起腰背的时候瞅见了一个黑影径直往旧商城里走去,不带一丝迟疑和顾忌,可这旧商城几乎成了南郊的弃子,黑灯瞎火的往里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于是他多事儿地喊了一句,“嘿,小伙子,里面早就没人住了。”

  那人听了这话,倒是十分乖觉,刚踏进门的一只脚蓦地收回,拉低了帽檐,原路折回去了。

  “人模人样的,也不像流浪汉啊,真是的。”司机在多管闲事后好心情地哼着小曲儿,开着黑车绝尘而去。

  那人在窄巷里待了几分钟,探头出来,四下环顾一圈,确认安全后重新往旧商城里走去,轻车熟路地拐上了楼梯。

  当他走到三楼的拐角处时,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电话一直锲而不舍地打进来,他不耐烦地拿出手机,等最后一声响过之后,把手机调成了静音状态。

  安式微总对希望抱有幻想,她并没有崇高的理想,只想平平淡淡过了这一辈子,可老天爷好像很喜欢跟平凡的人开玩笑。先是莫名其妙回到了高中时代,成了一个装少女的大姐,不过这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容不得她改变,好在无惊无险地过了两年美好时光。可是老天爷怎么可能免费给糖吃,最近的不顺心就是它收取的利息。自己在与刘艾珂的赌注中差点儿被社会流氓欺侮,所幸遇到了多事儿的何昉,勉强躲过了一劫。可如今,自己被动地困在密室里,周围的一切都是未知的,若是遇见劫财的,舍财打发掉也就算了,若是遇到劫色的,算了,她不敢想,身体本能瑟缩在一起,试图说服自己不要去想。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很轻,像踩着棉花行走似的,但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引人关注。

  安式微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努力克制自己因这骇人的脚步而急促失控的呼吸,脚步在门口停止的刹那,她猛地闭上眼睛,保持一开始的动作与尘土亲密接触。

  吱吱吱呀,推门的沙哑声灌进她的耳朵,在她猛烈跳动的心上重重地踩了几脚。

  一,二,三,四……

  然而,等了许久,头顶没有其他声音传来,这种猎人端着枪指着猎物的感觉实在磨人,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到嗓子眼来了,要是脚上没有被绑着,她此刻定要试着冲出重围,见路就跑。

  就在她在脑海里构建自己的逃跑计划时,那人开了口,打破黑夜的沉寂,他瓮声瓮气地说:“你已经醒过来了,没有必要装睡。”

  正常来说,靠屋内椅子的残肢断臂就能轻易判断地上的她已经是清醒状态了,可对方迟疑地开口,大抵是想看看她会做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举措,安式微有一种自以为聪明却被人一眼识破还静静看你演戏的挫败和侮辱。

  她大着胆子坐了起来,就着窗外泼洒进来的淡淡月光,一道连月光都照不亮的身影清晰地映入眼帘,她用仇视的目光盯着那人,嘴里嗡嗡得像一只小蜜蜂说了一长串话,管他听不听得懂,反正气势上绝对不能输,否则助长了别人的嚣张气势,让自己处于任人宰割的被动局面。

  那人戴着口罩,压低着帽檐,根本看不清楚脸,冷淡的声音并没有因为口罩而削减半分气势,“我是谁,我要做什么,你待会就知道了,现在乖乖地坐在这里等,别着急,不会让你久等的。”

  安式微被他的话吓得怔在原地,他竟然让她耐心地等,莫不是sha人如麻的逃犯,享受折磨猎物的神经再轻松解决掉的快感,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背在身后的手心开始冒冷汗,额间也不听话地跳脱出几粒晶莹透明水珠。

  他走到门口,忽然又停了下来,半转身体,说了一句,“乖乖听话,别打什么坏主意,这里没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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