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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但愿人长久(上)


  上巳节当天,白日里,阿淼只携了素尘,改了寻常女子的打扮,不着珠饰物粉黛,戴了斗笠,先去了济恩寺,今日这寺庙倒是没多少人,有的都去了护城河边对着那摆着的月老像三跪九叩,于是也算作清静,正合了阿淼的意。

  在主殿上了三炷香,跪拜片刻,午时用完斋,两人又在济恩寺外的庭院散了一会步,坐下歇息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清茶,妙法大师走了过来,对着阿淼作了个揖:“不知太后娘娘凤驾莅临鄙寺,有失远迎,恐有所失礼,望太后宽恕。”

  “大师言重了,此次哀家不过趁着上巳节来为先帝祈福,乃微服出宫,想事从低调,并未事先知会,还望大师勿怪。”阿淼说着,撩起了斗笠下的面纱,“大师可还记得哀家?”

  妙法大师并未看阿淼,却道:“方才进院子之时,老衲便认出了太后,距上次相见算来也六年有余了,不知太后这些年可安好?”

  “梅花香自苦寒来,想来这匆匆数年,物是人非,但哀家一直记得大师的这句赠言。”

  “敢问太后,可有何悟道?”

  “哀家只想问大师,哀家如今,可算得苦尽甘来?”

  “至高无上的权力,享不尽的天家富贵,还有良人伴在身侧,不知太后为何会有此一问?”

  阿淼默然,的确,在世人看来,她已是拥有了这天下间极致的尊贵和财富,心爱之人毫无保留的爱,那她所求,还剩下些什么?

  道是,原来这一世,她想做的只有两件事,为家族复仇雪冤,以及全身心地爱一个人。

  妙法大师见阿淼不说话,微微一笑:“太后若真觉得已苦尽甘来,便不会有此疑问了,太后心中可是还时常忐忑不安?”

  “大师,哀家终归是俗世之人,无法脱离开这万丈红尘,还望大师继续指点迷津。”

  “权力,富贵,再过绚烂,也不过一世昙花现,太后并非此等凡夫俗子,自是淡然待之,而心中郁结,乃是情义重于千金,老衲此处留有先皇后一签,今日有这机缘,便交还太后。”

  “先皇后竟还与这济恩寺有渊源?”

  妙法大师从袖中拿出一张符纸递给阿淼:“太后之惑,只待看过此签,悟与不悟,全在于心,旁人无能指点。”

  阿淼打开签文,只见上面写着自己的生辰八字,还有一行小字并排着:

  凤唳长天,哀而不泣,折翼涅槃,焉知至死而非重生。

  阿淼有些迷惑,“大师,此乃何意?”

  抬起头,不知何时,妙法大师已然不见了踪影,徒留一袭袈裟上带来的檀香味。

  阿淼站起来,四处张望,素尘也忙帮着寻找,却终是不得踪迹。

  二人忙转到前院,见两个小和尚正在扫地,便问道:“小师傅,请问住持妙法大师何在?”

  小和尚似乎吃了一惊,瞪大眼睛看向阿淼:“此乃佛门重地,女施主可莫要与贫僧等讲笑,贫僧师父妙法已于一月前圆寂于临安塔,他老人家的法身如今还在塔上呢。”

  阿淼的手中,那张粗糙的符纸,骤然飘落在地上,被微风吹起,飞舞到半空,恍若一阵烟尘般,消散了开去。

  从济恩寺下来,走到半山腰,忽地从林间刮过一阵风。

  素尘抱了抱双臂:“我就总觉得这山里怪异,让人背上凉飕飕的,阿淼,你真的不怕鬼吗?”

  阿淼淡淡道:“鬼有什么可怕,你去看看人心,身边处处是戏子,人人一张百变脸,今天你跟别人掏心掏肺,明天说不定就后悔得撕心裂肺,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人心更可怕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今日这遭遇,的确太过诡异了,又是处在这样万邪避之的日子,你就一点不觉得害怕?”

  “若我们见到的真是妙法大师的鬼魂,那就是说也能见到我那阴阳相隔的爹娘兄长,恶人都不曾怕过,为何要怕善鬼?”

  “你这么一说,我倒也觉得,若是能让我再见到那些我所怀念的逝去之人,还真希望这世上真的有鬼魂。”

  只是那签文,究竟有何深意,先皇后,妙法大师,究竟想告诉她什么呢?

  正想着,素尘扯了扯阿淼的衣襟:“别发愣了,他们在那边等咱们了!”

  阿淼抬眼望去,只见山边一处亭子里,瑞谚和成霖二人正在远远地看着她们,现下正值申时末刻,也不知他们在此等候了多久。

  阿淼边走过去边四下张望:“聂卫呢?没和你们一起出来?”

  成霖道:“公主已等不及你们,此刻应是拉着聂卫进城中游玩了。”

  阿淼点了点头,打量了一下瑞谚,今日的他换了一身再普通不过的青灰色衣衫,用同色的布带随意作了腰带,摘下了珠冠,只用根木簪简单地束了发,倒也有几分如寻常男子了,却依然难掩俊朗气度。阿淼想,让他就这样走在人群中不惹人注目,反倒像是在为难他。

  瑞谚似乎看出阿淼的心思,无奈道:“我可是按照你的意思,尽力了……”

  素尘笑道:“行了,再纠缠多会天就黑了,下山的路可就不好走了。”说完,对着阿淼眨了眨眼,拖着成霖先行离开了。

  阿淼又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个面具给瑞谚戴上。

  瑞谚摸了摸脸上的面具,这面具是铜制的,样子是一张恶兽龇牙咧嘴的脸,刚好将他鼻梁之上的部分严丝合缝地遮盖了起来。

  阿淼满意地笑笑:“今夜回宫之前都不准摘!”

  “好。”瑞谚简短地回答了一个字,拉起阿淼的手,“走吧,先去城里逛逛。”

  天还没黑,城中就已张灯结彩,挂起了各种驱邪避凶的吉祥图腾,护城河静静流动,载满了天下痴男怨女的相思和祈愿。

  上巳节,虽不如乞巧节那样隆重,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也是个难得的佳节,难得的靖天城取消宵禁的一夜。

  长街上,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人群,满都是穿红戴绿,珠光宝气的男男女女,每个人都手持香草,等着沐身的开始,插在那青睐之人头上。

  街道两旁摆满了各种小摊,各色商品琳琅满目,吆喝声,叫卖声,不绝于耳,瑞谚和阿淼牵着手,一边看着这应接不暇的热闹,一边擦过人群,慢慢地朝前走着,这繁华盛景一幕幕接踵而来,映入眼帘,阿淼的思绪刹那间飞回了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热闹的夜晚,她偷偷跑出国公府,畅快地欢享着这无忧无虑,任性妄为,兄长总会买来她最爱的糖人哄他开心,也不担心回去之后古板严肃的爹爹会如何斥责,反正会有娘亲护着,任由她恣意生长,无法无天。

  “糖人……”阿淼突然看到前方不远处,那个卖糖人的摊子,竟还是那个摊子,时光似乎并不曾影响过这里。

  瑞谚望了望,道:“在这里等我……”说完,便往那糖人摊子走了过去,阿淼嘴角浮起笑意,只见瑞谚笨拙地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交给摊主,那摊主却面露难色,两人又交谈了几句,摊主收了银子,给了瑞谚一个最大的糖人。

  “来,给!”瑞谚跑回来,像是邀功一样将糖人往阿淼面前一递,“特地要了个最大的,够你吃了吧?”

  阿淼没有戳破,其实是因为摊主找不开那一整锭银子才给了个最大的,看着瑞谚像孩子一样咧嘴笑着,她知道,那恶兽面具下的笑脸,一定非常好看。

  还没等她接过糖人,突然旁边伸过另一只稍小的糖人,二人转头一看,是一名贵公子打扮的男子,正朝着阿淼笑:“小娘子长得如此清秀,这只糖人送你了,不知小娘子稍后是否愿意同在下一起沐身?”

  阿淼怔了怔,也报以一个礼貌性的微笑,正要拒绝,就见瑞谚将那男子手上的糖人夺了过去,丢在了地上,冷冷地说:“不好意思公子,这位小娘子已有主了。”

  男子愣了一下看了看瑞谚:“你说的是你吗?上巳节出来还戴个恶鬼面具,是存心的吧?还是说,你是毁容了才戴的面具?丑八怪还岂能配得上这么漂亮的小娘子?”

  说着,男子便要伸手去揽阿淼的肩,被瑞谚一把抓住手腕,狠狠地掰了个反手,“我看这位小娘子似乎并不是公子能高攀得起的……”

  男子动弹不得,疼得大叫起来,接连哀求饶命。

  阿淼见那男子的手腕几乎要被掰断,忙拉住瑞谚的手臂:“难得出来过节,不要生事……”

  瑞谚看了阿淼一眼,将男子丢开,握起阿淼的手将糖人塞了进去,“此处闲杂人等太多,咱们去那边!”

  男子忙不迭地握着手腕,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口中嘟哝着:“这什么人啊,力气大得跟头牛似的……”

  走远了,阿淼偷偷斜眼看瑞谚,虽然只露出半张脸,仍是能看到那尚未散去的余怒。

  “你生气了啊,那人不过就是送个糖人而已,你都快把他的手给废了……”

  “我不仅想废了他的手,还想把他人也废了,谁叫他……不知死活,还妄图轻薄你?”

  “人家哪有轻薄我,就是热情了点罢了,本来我就要拒绝的,谁知道你这么经不得事,不要生气了嘛,今天过节你老臭着一张脸算怎么回事?难道你还气他说你毁容了,是个丑八怪?”

  “他怎么说我都行,对你言语轻薄就是不行,何况他还……”瑞谚站住,盯着阿淼看了一会,说:“我倒是觉得,这个面具该给你戴……”没等阿淼回答,不由分说将面具摘了下来欲给阿淼戴上。

  这时,头顶的天空突然绽开一朵巨大的烟花,花瓣如雨,纷纷坠落,人们似乎触手可及,接着十几支烟花直指天空,一粒粒金砂喷射而出,在空中傲然绽放,赤橙黄绿青蓝紫,样样俱全,姹紫嫣红,把夜空装点得美丽婀娜,把大地照射得如同白昼。

  人朝随即汹涌而至,瞬间将二人冲散了开去,瑞谚手上还没来得及给阿淼戴上的面具也被拥挤的人群挤落在地。

  “阿淼!”瑞谚展臂拨开人群,努力地朝被挤到墙边的阿淼走去,一面低头忙不迭地寻着那掉落的面具。

  阿淼踮起脚仰头朝瑞谚张望着,抬起手臂使劲挥舞:“我在这里……”

  “人太多了,你不要动,等我过来……”

  看着瑞谚走向自己,阿淼突然有一种恍惚的感觉,即便不是相隔这样的熙攘人流,他们从未停歇过努力,努力靠近对方,努力地想走出一片只属于两个人的天地。

  世事难料,他们都是戴着贵重的枷锁,一边守护着这万家灯火,这盛世烟花,一边又默默地只看着对方,倔强地对抗着一次又一次的无情天意,不是没想过放弃,不是没想过转身,却终是,还残存一分的希望,便使出百分的力气。

  瑞谚在人流中艰难地前行了几步,还在低头找着面具,旁边一窈窕的白衣女子与他擦肩而过,只无意望了这唯一低头逆行的男子,顿时不再注目那漫天绚丽的烟火。

  “公子这是在找什么呢?”白衣女子面泛红晕,只道羞涩。

  瑞谚侧头看了女子一眼,女子抿嘴巧笑:“公子是否遗失了贵重物什?说与奴家,帮公子一同寻找可好?”

  瑞谚正要说话,阿淼突然神兵天降般出现在了面前,不着痕迹挡在瑞谚与白衣女子之间,手握面具给瑞谚戴上,转身笑着对女子说:“不劳姑娘费心,我便是这位公子正在急切寻找之贵重物什,烟火虽夺目,但转瞬即逝,若是因帮人寻物而令姑娘错过,还真是憾事一件。”

  白衣女子尴尬而抱歉地笑了笑,恋恋不舍地再次看了一眼瑞谚,终于转头离去。

  “一人一次,这下我们算不算扯平了?”瑞谚抚了抚面具,看着阿淼,笑意盎然。“不过,你比我斯文多了,看来还是我在意你多一些……”

  “又不是谁粗暴谁就在意多点,你那一套也就适合登徒子,莫非我还怕那女子轻薄了你不成?你是男子,有也是你占便宜。”阿淼说着,指着城门的方向,同时变戏法般地从身后拿出两棵香草,分给瑞谚一根,“烟火完了就是沐身仪式就开始了,趁着现在人少,咱们现在赶快去护城河那边,记住了,这香草只是用来蘸水祈福用的,你可要小心,万万不能把它插在哪个女子的头上……”

  “你也是,不准插在任何男子头上!”

  阿淼拉着瑞谚往前跑了几步,回过头对着他嫣然一笑:“那你呢?算不算在这‘任何’之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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