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她看到许多与他有关的记忆。

　　看着他布衣袈裟换成了她亲手做的衣衫，看着他慢慢的蓄起了长发，看着他眼角眉梢，都是因她而起的喜怒哀乐。

　　年少时的情爱，总是带着骄纵的脾气。因为不懂事，很多时候，她们表达爱的方式，都是那么的平淡。

　　像是寡淡无味的清水，似有若无。

　　苏谨莫不善于表达，她只会默默的看着，听着，然后用行动来说话，尽管很多时候，那些细小末枝的细节，抵不过人前的一句奉承，她依然如此。

　　知她的人都明白她的好，不知道她的人，就以为她在假装正经，她无需辩白什么，一切都是随她的心意而来。

　　她拜入苦海观后，师傅就给她起了名字——墨卿，墨染风华，卿似佳人。

　　她也一直乖巧懂事，能不劳烦别人的事情，就尽力自己做，不乐意去做的，有自己想法的时候，也不说，就是做事不积极，要给别人猜。

　　时间久了，同门师兄妹们，都摸清楚了她的脾气，大家心知肚明，并不怎么为难她。

　　她在苦海观中过的很好，只是，每年花开的时候，她都会去山门外等候，等候一个人，一个把她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人。

　　师兄们都调侃她，说是救命之恩，应当以身相许，她也想过，但他是小和尚，这样的报恩，只怕是不行的。

　　小和尚叫无曳，他的师傅会带着他，每年春天的时候过来一次，在观中留宿半个月，补补衣服，收集些伤药，整顿后再下山。

　　一开始，他们都没有多想，小和尚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什么都会写在脸上，苏谨莫想要对他好，是想报答他，可他硬是要说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要她一心向善，他就不求回报。

　　苏谨莫对他好，他就要反过来，加倍对她好，她在山中不能外出，他就在云游四海时，把山下的小玩意儿，都搜罗来，单独送给她。

　　师兄跟师姐们调侃，说他小和尚心思不正，想拐他们道观里的小师妹，这样的话，苏谨莫只是笑笑，没有当真，无曳一开始总是喜欢跟他们争辩，解释自己没有这样的心思，可不知道何时起，他就不解释。

　　他依旧对她很好，只是这份好里，多了些男女的情愫。

　　师傅瞧出来了，把她叫了去，单独问她，心底有什么想法，苏谨莫还是那句话，想要报恩，小和尚来，她就替他洗衣做饭，补衣制药，不为别的，只为当年的救命之恩。

　　“那你可喜欢他？”

　　师傅问她，她久久没有回答，以后的日子里，无曳也问了许多次，她都没有给过回答。

　　她不知道这个问题要怎么去回答，在她的认知里，情爱这个东西，她一直都没能做出准确的理解。

　　师门里，师兄妹们也有相互之间互生情愫的，日子久了，有些成了婚，有些离了心，拜别师门，再未回来。那些成了婚的，三五年后，就成了一对儿怨偶，离开了师门的，就再无音信了。

　　墨卿话不多，人又好，不怎么会拒绝别人，以至于他们闹腾起来的时候，都会把她抓过去吐苦水。

　　所以，爱情是什么呢？

　　墨卿不懂，但隐约觉得，真爱大抵是对一个人好，一生一世都对她好，绝无二心的样子。

　　那些山盟海誓，花前月下里的感动，都会随着时间而流逝，一开始对人好的太猛烈，往后就不会甘心变平静。

　　也许，一直都是平平淡淡的相处，才是最长久的情谊。

　　她没有拒绝过墨卿，但不代表她没有拒绝过其他追求她的人。

　　师傅的问话，她想了半个月，最后才单独找了过去，同师傅讲明了心意。

　　“我愿意以身相许，以报救命之恩。”

　　于是，无曳就还了俗，他不再去往山下了，苦海观里有了他的房间，他每日里都是陪着她，粘着她，对她好，对她说话，欢欢喜喜的情话，他说了许多，每一次，在他期许的眼光里，苏谨莫都只是低着头，既不离开，也不回应，只是沉默着。

　　他拉她的手，她没有拒绝，他靠近她的呼吸，或深或浅的亲吻，她也没有拒绝，甚至是好几次都热烈到过分的亲热，她也没有反抗。

　　他眼神里满是温柔与疼爱，她看着他，总觉得心脏会跳满半拍，为此，她还吃了半个月的补药。

　　那时候多傻，傻到这么热切的喜欢着一个人，看着他满心欢喜的眼神，听着他充满爱意的情话，自己却像个木头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

　　“莫莫，我知道你也喜欢我的，我也明白，你不擅表达，但是没关系，我可以等的，一生一世，只等你一句话，一句我也喜欢你。”

　　无曳从来没有怪过她，甚至还很理解他，他们一起准备新服，一起等着他的头发长长，她每天都会替他梳发，耐心的等着那一天到来。

　　原本，那个春日，等到无曳的师傅归来，他们就会在道观中成婚，之后，就像是师兄师姐们一样，从山门中搬出去，找到自己的安身之处。

　　无曳说，他行走许久，看中了一处靠水的小镇，在哪里，他们两个人一起，一定能过的很好。

　　那个无数次出现在墨卿记忆里的小镇，就这么磨灭了。

　　春日未到，寒流回冬，漫山遍野的大火，烧了许久许久，再一次面对堆积如山的尸骨，再一次看到那群可憎的魔头。

　　这一回，依旧是从尸骨堆中爬出来，她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无曳在最后一刻护住了她，一如她的父母，他们都将她护的很好，却把自己的命丢了。

　　这样的结局，在墨卿的胸口上开了一个大洞，空荡荡的，像是骨血都被搅碎了一般，完全没有了痛觉。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跪在漫山遍野的灰烬中三日，看着燃烧的火焰化为灰烬，看着夜里的白霜洒满人间，看着灰褐色的雨水，冲刷着干涸的血印，她抱着无曳，麻木到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

　　要是能够再给她一次机会多好啊！

　　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不会什么都不讲。

　　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珍惜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天，把心底的欢喜与爱恋，都一遍又一遍的说给他听。

　　可是，她已经没有机会了，茫茫山野，渺渺人世，她想到了去死。

　　结果，生死关头，她却遇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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