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罗小桐张望四周,在确定周围无人后,问道:“你没想过回南木国?”

        “回去?”曾经她是那么渴望回去,人生总是在发生改变,“今日的圆圆已经不能再回去了,我已经是乙杰的妻子……”

        两女四目相对,交换眼神后,紫花道:“皇上、秀妃、英王、龙将军、韩峻将军从来都没有放弃要你回去。”

        圆圆轻舒一口气:“我不想再回去,对我来说,南木也好,西金也罢,已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现在爱上了金乙杰,就必须为他留下来。”倘若在去年秋天以前,有人这样告诉她,该有多开心,事实变幻,她已经不需要回去,“告诉他们,忘了圆圆的存在。”

        “你也忘了英王殿下?”

        “已经忘了……”她肯定的回答。

        紫花顿感伤心:她竟然忘了,两年来,英王从未相忘,甚至为自己一怒杀了罗承天而感到懊悔。他时常因为无法面对圆圆而感到痛苦,在痛苦与相思之间倍受煎熬,而她却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忘了。

        “我不能嫁给杀父仇人,我可以原谅他的所为,却再也不能和他在一起。当我接受乙杰的那天起,就断了回南木的念想。”她平静的说着。

        怎会不想回去,那里有她记挂的福镇庄乡亲,有自己的弟弟妹妹,还有她朝思暮想的姐姐。听罗小桐说,秀妃在去年秋天已经平安产下一个男婴,而今贵为后宫之首,尊崇至极。姐姐终于如愿以偿有了能够因她后宫位的儿子,只是流放的罗禧、罗康,终身为官妓的罗艳、罗娇还没有下落。

        有时候命运就是如此奇怪,有人仍得恩宠,有人却已万劫不复。

        “你不该怪英王,听胡妃说,当日他若不出手,就会死在长宁王剑下……”罗小桐道。

        “已经不重要了,我已经回不到以前。”圆圆没有勇气知道更多,她怕自己情难自抑,今天的她选择了乙杰就必须继续走下去,无论将来的路多艰难,多痛苦。

        已是黄昏,圆圆给二女简单的收拾了一些干粮,备好马车。

        离了军营二十里,乙杰停住马。

        碧波与紫花搀下罗小桐,给二女牵来一匹骏马,往前二十余里就到南木国军营,圆圆不能再走,只能遥望着马儿沿着小径往南木国军营走去。

        “小桐——紫花——”她们的身影越来越小,止不住内心的思乡之情,夺口大唤。

        紫花回头望着山岗上的圆圆,那抹倩影在夜风中显得孤寂而落漠。那不是她的真心话,她怎么会不想回南木国,只是她已经做了别人的妻子,不能再回去。这一天,早在英王的意料之中,他从来就没介意过小姐的改变,她被人强娶,那是她一个弱女子身不由己的事。这也是英王深埋内心的痛苦,为当夜新婚间说的那番话整整懊悔了几年。

        圆圆从袖中取出短笛,轻轻地吹起一首曲子,笛声悠扬,在空中缓缓流淌,小河的水伴着她腮边的泪。

        乙杰一直以为,她不懂吹笛,今日才知道,她的笛与琴一样的精妙。这首曲子难掩内心的思乡之情,笛声中掠过一抹春色的南木国,像朵朵盛开的桃花,又似美人浅笑的脸庞。

        她真的回不了家乡,《梦里望乡》多贴切的曲子,这只是她一时兴起所吹。

        “小姐,这是什么曲子?真好听,我跟你那么久从来都没听过。”碧波问。

        圆圆将短笛紧紧的握在掌心,低喃着:“《梦里望乡》!”

        “梦里望乡?”碧波沉吟,目光落定在乙杰身上,他神情中难掩一份苦楚。

        固执地将她留在身边,是自己错了吗?他真的太爱她,愿为她放弃储君之位,放弃荣华富贵,只愿与她携手山林。她竟然在极短的时间里,吹了一曲美妙的笛曲——《梦里望乡》,令他刮目相看,圆圆到底还身藏多少才华是他不知道的。她会织锦,会填曲赋词,也会轻歌缦舞,会坚强,会软弱……

        “啊——”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思乡情,对姐姐的思念,对福镇庄的思念此刻肆意泛滥,除了痛哭,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内心的苦楚,“其实……我真的好想回去……”“碧波,我真的好想姐姐,好想那里的人……”可是她还是违心地与紫花、小桐说了那番话,她爱乙杰,就因为她爱了,所以就必须放弃思乡吗?爱姐姐吗?

        “小姐……”

        “碧波,你不会明白,我的心有多苦……”“曾经以为,离开西金国后,便隐居在娘生活过的山林,哪都不去,躲在那儿平静的生活,无忧无虑。从我记事起,母亲就徘徊在矛盾与痛苦之中,待我大些,我也是如此。”她遥望着南木国的方向,不想在乙杰的面前掩饰自己的喜乐,压抑自己的情绪实在好辛苦,多想可以驰骋在广阔的天地之间。

        乙杰将她抱在怀中,痛苦地说道:“有我的爱,还不足令你留下来吗?”

        “乙杰,那是不同的……”她痛苦地看着乙杰:“我以为自己能够为你留下,可是刚才看桐表姐与紫花离开,我才知道心里有多渴望回去……”

        母亲的坟前青草茵茵,姐姐在深宫,自己在异国他乡,会有谁去探望,会有谁到坟前添一把黄土,烧一堆纸钱。她明白鱼与熊掌难兼得的道理,她爱乙杰,却更深的眷恋着家乡,感情仿佛早把她撕成了两半,一边系着乙杰,一边系着宁州桃园的家乡。

        他以为她是爱自己的,可她对他的爱,远不及她对家乡的思念。是他高估了她的爱,还是自己付出得太多。

        “圆圆……”他将她拥在怀中,温柔地宽慰着,她痛苦的泪水一直流到进入帐篷。

        回来后,她一直在沉默,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

        她可以放弃自己,但他真的做不到,他爱她,爱得刻骨铭心。是她的出现,给他的生活带来阳光,是她助自己重新站立。当她成为他新娘的那刻,他便发誓今生今世都要与她在一起,永不分离。

        随后几天,她的话越来越少,总是陷入在深深的沉思之中,时而望月怅惆,她似乎忘了快乐,也忘了身边的乙杰,将他推开了阿力尔与琉璃照顾。

        碧波按照圆圆的意思,早早地准备了纸钱与祭品。

        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沉思间,仿佛望见母亲凄美的笑容,与她临终前说过的话:宁慕平民郎,莫爱富家子。但是她还是爱了,爱得义无反顾,不容置疑。

        望着南木国的方向,款款下拜:母亲已经过世整整七载了,七年来,她从来没有忘记母亲的存在。

        “哭儿……”白袍男子飘然而来,手里提着食盒,揭开后,尽是清一色的祭品:“今日是袁姨七周年祭日。”陪圆圆静静的烧着纸钱。

        这几日她与乙杰之间若即若离,她的话越来越少,更喜欢独自一人呆着。

        “狂子哥哥,谢谢你还记得。”她面无表情,冰冷得仿佛回到了几年前。乙杰不是羲迅,前者是丈夫,后者只是假丈夫,可她不知何故,莫名地伤感。她伤心,乙杰也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齐隆记下你《梦里望乡》的曲子,短短几日在南木国军营流传极广……”这几日连打了两次大胜仗,开战在即,突然有人吹了此曲,南木国许多士兵竟然黯然神伤,无心恋战,西金国竟然连胜两战。“哭儿,你的《梦里望乡》让我们成功推进七十里。”

        圆圆看着乙烈,是自己的《梦里望乡》令远在异地南木国士兵未战先败,她都干了些什么,一首曲子又会死多少人,早知如此,她怎么也不会吹那首曲子,她害了别人的性命。

        “哭儿,你要小心四皇子乙照的表妹赛罕。”乙烈拜毕扬长而去。

        四皇子的表妹?她从来就不认识这样的女子,怎会与她结怨?

        再过日,她就满十八岁了,新婚之时,她曾经说过要乙杰陪她一起过生辰,要他陪自己一同来祭祀母亲,可是今天,她等到黄昏都未看到乙杰的身影。

        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帐篷,欲揭门帘,她已经怔在门口:里面传出一对男女的笑声,女的豪爽,男的却是乙杰。

        碧波挑开门帘:乙杰与一名十八九岁的红衣女子已经酩酊大醉,两个人抱在一起又说又笑。“三……三爷……”

        乙杰看着近门口的女子,苦笑着:“哈……哈,我以为她会爱我,在她心里,我什么都不是。她竟然为了回南木国,把我抛下,把我抛下……”

        碧波回望圆圆,她低声道:“碧波,今夜我去小帐篷歇息……”

        “小姐!”碧波拦住去路,他们就要这样僵持下去,还有不到十日就要离开了,难道真要给彼此留下遗憾,她为什么不说今日是母亲的祭祀,三爷忘了,她可以提醒的,却独自一个人伤心,“小姐,你陪陪三爷吧?”

        圆圆泪眼婆娑:自己已经拿定主意要回南木国,哪怕今生不会有爱,她也想离开。她是在尝试放下对乙杰的情爱,只想回去。她不是看到了吗?他根本就不缺女人,只要他愿意,挥挥手,身边的女人就会如潮水般涌来。他年轻、他英俊、他风流……更难得,他是高高在上的三皇子,荣华富贵,名利权势全都有,正是女子们梦想以求的男人。

        碧波不能容许其他女人对小姐的挑恤,她怎么可以故作无事,明明心痛得要死,她竟然却强撑着。“阿力尔、阿罗,带赛罕小姐回四爷帐篷……”

        轻移莲步,她在绣锦前止住脚步,望了片刻,愤怒地摘下锈锦,来不及卷,直接揉进锦盒中。他怎么可以这样,将她视若无睹,公然挑战她最后的忍耐。羊毛床上的他,早已经传出一阵低沉的鼾声,她木讷地坐在桌前,夜深人静后,她开始低声抽泣,没人知道她内心的苦楚。接受与放弃相比,接受乙杰另爱她人,更令她心痛欲绝。但她接受了他的改变,她也在一点点地放弃对他曾经的爱。只要她愿意,还可以挽回一切,可是她不想挽回,真的不想。

        纤指在手腕上的玉镯上徘徊,她呆呆地望着玉镯:“乙杰,当你走近赛罕时,也把我推出门外……”

        “赛罕,赛罕……”“再喝,哈……你才是我该喜欢的女人……”

        她看着身边的男子,一脸痛苦。“乙杰……爱赛罕吧,或许这样你会快乐。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注定有朝一日会离开……”“酒?真是好东西,醉了好,醉了什么也不用想……”还是在新婚那天喝过一盏酒,她抱起酒坛倒了大碗,咕噜噜一饮而尽。

        他醒来,却发现她大醉在桌前,扒在桌上口里呢喃着,像在唱歌又似在说话。

        “圆圆……”他将她横抱怀中,轻缓地放在羊毛床上。

        她睁开朦胧的眼睛:“小桐说,皇上和姐姐都要接我回去……我要回南木国了……”“宁慕平民郎,莫爱富家子。哈……”

        “不可能,南木国已经败了!”

        “哈……哈”她苦笑着,将头摇着像拨浪鼓:“你不会明白,不会明白……西金国征服不了南木国。”“快了,快了……西金国就要乱了……”

        他不想听酒醉的女子胡言乱语。

        脸泛桃花,妩媚动人,他对她竟无半点兴致,天色渐亮,他也该出征了。

        黄昏时分,赛罕又来了,与乙杰在帐篷里有说有笑。

        圆圆远远地避开,她索性不再去大帐篷而与侍婢们住在小帐篷里,夜里实在睡不着时,独自一人站在军营中仰望星辰。

        “忽来哥,我心里越来越难受……”“小姐明明深爱三爷,却硬是不说;三爷也爱小姐,却故意与赛罕亲近……”月光下的草地上,坐着一对男女,仰望星空,碧波想到圆圆与乙杰就难以高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们各自不明白,而她这个局外人却看得清楚明白,这些夜里,总会被小姐半夜的哭泣声惊醒,甚至在她的梦里都是三爷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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