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墨家手艺
众人都认他这个钜子蓟敦的弟子，立刻噤了声，揣着手，若无其事地散开。
唯有那说故事的人不仅不面露愧色，还一副跟慎秿很熟的样子。
他咧嘴一乐，举起手朝慎秿打了个招呼，“哟！慎秿小哥，来点什么不？”
慎秿对他没有好脸色：“小小稗官，官保不住，嘴倒还和以前一样的碎。”
对方哈哈大笑，对慎秿的讽刺一点也不介意。
“重耳五十讨饭为生，百里奚七十仍是逃奴。你又怎知我丢了官，就没有更好的前程等着我？”
慎秿不屑地扯了下嘴角。天下讨饭、奴役者众多，又有几个重耳，几个百里奚？
什么重耳，什么百里奚，卡尔这个历史渣渣不知道。他只是很尴尬地低着头，盯着狐狸皮上没洗干净的血污。虽平日他抓耳挠腮地想见一见墨家的人，可背后议论人被抓个现行，确实太尴尬了。
他祈祷着慎秿快点走过去，再当这事从未发生过。
慎秿直接走到了他面前。
卡尔顺着他的污泥鞋子往上瞧，看到一张面色不虞的面孔，只能装傻憨笑。慎秿没好气地拿出一套九连环。
“这是你做的？”
“呀。”卡尔叫，“原来是被你买了啊。”他就卖出去这么一套，他还想是谁这么好眼光，原来是墨家的人啊。
慎秿又瞧了他好几眼，眉头皱起来：“这是你发明的？”这种原理的机关道具倒是早就有了，但像是九连环做的这么漂亮、完善的，墨家的人也是第一次见。
卡尔很诚实的摇头：“不是，这是我家乡流传的玩具。”
慎秿眉头舒展了一些，又嘟囔着说：“就算如此，能重现出来也算是厉害了。”
卡尔摸着后脑勺，憨憨傻笑。
慎秿盯着他看了半天，又啧的一声撇开了脸。
卡尔：？
慎秿道：“钜子想要邀请你去工坊里帮忙，你可愿意？你放心，工钱不会短你的。”
这话说得挺没礼貌，但卡尔丝毫不介意，眼睛唰就亮了，疯狂点头：“愿意！愿意愿意！”
卡尔的狐皮也不卖了，尽数打叠，背着个狐狸皮小包，屁颠屁颠地跟慎秿走了。
看得旁人一脸不解。
墨家穷且规矩繁多，人人要着短褐之衣，穿草鞋，吃藜藿之羹，万事听钜子指挥，法律严明，干的活比奴役重，过得日子比农民苦，身份比匠人贱。就是这种捞不到一点好的工作，怎么还有人上赶着去干的？众人一阵嘀咕，纷纷表示理解不了这群墨者的脑子。
“嗨！”那爱说闲话的前稗官顺口解了所有人的惑，“墨家人。贪得那一点钱财名声，那就不是墨家人了。”
卡尔不在乎这些俗人的看法，高高兴兴地进了工坊。
蓟敦果然是为了九连环才邀他的，见面先问了他九连环、七巧板和华容道的事情。卡尔都诚实地回答了：“都是我家乡常见的玩具，不是我独创的。”
蓟敦一阵感叹，非常想见见这些玩具的发明者。卡尔目光飘忽，他也不知道这些玩具的发明者是谁，出生了吗？
卡尔在工坊里干的活很简单，就是把那些武器零部件组装在一起。
他那个不可置信的想法居然是真的，这些武器的零部件真的就是标准化制造，然后随便拿上两个就能组合在一起。当真就是流水线标准化生产，只是人手做出来的造物，再巧夺天工也有误差，难免有对不上的地方，就必须要用工具调整，打磨，使零件能组合成一件武器。
卡尔咋舌。他本来还想辱骂游戏公司给墨家开挂太过。虽然机关鸟比起流水线更加玄幻，可机关鸟只有一两只，墨家没了就是没了，流水线可是开挂的提高生产力的创造啊。
结果下了线一查资料，墨家还就真就是标准化流水线作业。蓟敦他们现在做的还不算什么，待到商鞅变法后的秦国那才是狂热的标准化爱好者。
《秦律·工律》：“为器同物者，其小大、短长、广狭必等，为计，不同程者毋同其出。”
在公差控制上，战国肯定比不上现代。这种还需要事后手工调制的作业到底能不能能被称之为真正的标准化都还有待商榷，但兵器零部件可以随意互换的意义绝对非同小可。
卡尔干着这种后世遭人唾弃的简单机械劳动，居然从心里还涌起一股热血沸腾的感动。
跟他一起工作的有很多老妇人和小孩子。
妇人们特别爱逗弄他。秦剑从小脸皮就薄，三次元宅男很少和女人说话，被一群妇女围着就像是一个第一次进东北大澡堂的南方人，还不需要任何人做什么，卡尔已经拘谨到了极致。
妇人们打趣两句，他的脸立刻就红的不行。
卡尔几乎是落荒而逃地跑出了院子。她身后传来愉快的笑声。
穷苦年间的小孩子都特别乖巧懂事，脸还是小孩子的脸，神情已经是成年人的神情。跟这群早熟的孩子待在一起，她们也很久体会过逗孩子的快乐了。
卡尔跑出去院子，直接跑进了工坊。工坊里架有铁炉，几十个鼓风炉在工匠手中呼呼工作。
染料在火炉中爆裂，迸击出四散火星。铁锤一下一下砸到铁砧上，有节奏的铁击声十分悦耳，与炙热红铁浸没到冷水里的特别声响混成一种特别的音乐。
工坊里很热，慎秿只穿了裤子，汗珠从精壮的肌肉上滚下来，褐色的肌肤散发着热气。
“你怎么才来？”慎秿问。
卡尔说了声抱歉，走过去接手了鼓风炉。他没有脱掉衣服。他之前有一次太热了脱掉过上衣，然后那个闪着珠光的白斩鸡身材为他吸引够了奇怪的目光。
他暗恨自己太注意捏脸，没注意拉拉身材。
蓟敦没有展露过想吸纳卡尔的意思，卡尔脸皮薄，也不是很好意思主动提出想要加入墨家。
哪怕他很心焦。论坛上的消息，安邑已经被玩家们踏了一遍。
三百玩家的力量汇聚在一起，哪怕都是只会查资料的小垃圾，现代信息爆炸后的垃圾渣渣也足够鱼头在魏王面前出尽风头了。
再看看自己这边卡主的任务条，卡尔急切地想要加入墨家。
他琢磨了好几天，认为自己还是得在蓟敦面前露一手。
可惜他想法很多，手艺却不行。他没打过铁，对冒着热气的火炉天然地畏惧。
好不容易打了几只狐狸，给慎秿做了一双狐皮鞋，卡尔又恳求了他半天，他才别别扭扭地同意帮忙。
今天卡尔终于把尺寸弄清楚了，画了图，就等开炉让慎秿打出他想要的形状。卡尔要做的东西虽然很奇怪，但倒不是很难，慎秿在铁炉旁汗流浃背地打了一会铁，很快的，一块铁就在他的手下变成了卡尔想要——
卡尔还没完全扬起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颤颤巍巍的手指指着面前的歪歪斜斜的铁条，问：“慎秿，这是什么？”
慎秿昂着脖子，佯装淡定地说：“这不就是……就是那个，你让我做的东西。”
卡尔的表情变得特别的诡异，他看着慎秿，表情一会青一会白。他的嘴唇颤抖，话马上就要吐出来。
慎秿咬着一口牙，恶狠狠威胁：“你要是敢把那句话说出来……”
“我，我不说——噗嗤！”卡尔捂住了嘴，浑身颤抖。
慎秿额头青筋乱蹦。
卡尔噗嗤嗤地偷笑，还一边斜眼瞥着慎秿，“我，我不会说的——明明是墨家弟子，慎秿你的动手能力却超差什么的，我绝对不会说的！”
“你这不是已经说了吗？！”慎秿怒吼。
旁边的汉子哈哈直乐，擦着汗，转过身来对卡尔讲：“慎秿师兄什么都好，就是手上功夫太差，干活太糙。”
换成现代的话说——慎秿是个手残。动手能力超差。按着图纸都能把冰墩墩做成二胡卵子的超级天才。
卡尔笑得前仰后合，恍然大悟：“我说怎么老有那么几个零部件歪斜得厉害——诶呦！”
慎秿羞恼，锤了卡尔一下，扔下锤子，“你笑，你笑——你自己打吧。”
卡尔忙告罪，好言好说了一番，又答应请他去吃羊肉，才哄好了慎秿。
慎秿和卡尔关起门来琢磨了好几天，好在学工科的卡尔动手能力很强，慢慢熟悉了炼铁工序之后，他想要做的马铁蹄也慢慢开始成形。
慎秿动手能力不行，理论却超强，计算能力和绘图能力都让卡尔叹为观止，他还常冒出一两句卡尔听不懂的话，一到这时，卡尔便会面露迷茫。
慎秿说卡尔一脸蠢相，以取笑他的蠢脸为乐。于是卡尔便会问他画的出来做不出来有什么用。这回脸上又换成一副酸样了，在卡尔身边冒着酸水。
这人的动手能力怎么这么好？一点就透，一透就会。
卡尔和慎秿互相戳着短处，互相嫌弃着，互相配合着把卡尔想要的造物做了出来。
“成了，成了！”卡尔冲进院子，兴奋地大喊，“慎秿，马具成了！！！”
“什么马具都先往后放放。”慎秿大喊，“快来帮我垒个灶台。这玩意要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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