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心惊
看见薛宝钗如此，莺儿急了。
她脸色一变再变，终于没忍住，道：“可是姑娘，现在外头都在悄悄议论姑娘将来能有多少嫁妆呢。”
可怕的事实。
打入京以来，薛家早就借着客居贾家的机会，把贾家上上下下都给摸透了。贾家的规矩，嫡出的小姐出嫁，嫁妆三万起步，庶女出嫁，嫁妆五千到一万不等。薛家原定的五万两银子的嫁妆规格，的确不少，至少能让薛宝钗傲视迎春探春这两个贾母的亲孙女。
可问题是，薛宝钗从来就没把迎春探春放在眼里。这些年来，薛宝钗与之暗暗较劲的人不是迎春探春，而是林黛玉！
在过去的这七八年里，有王夫人的支持，薛宝钗和薛家给贾家留下的印象是：薛家豪富，薛宝钗样貌出挑还有一笔丰厚的陪嫁，林黛玉父母双亡，成了孤女，连用点燕窝还要薛宝钗支援。
现在，薛宝钗跟林黛玉两个要嫁了，林黛玉忽然冒出了不下四十万的陪嫁，薛宝钗却只有人家的八分之一？
别说贾家的那些丫头婆子，就连王夫人的那一关就不好过。
莺儿心急如焚一点都不奇怪。
薛宝琴也面带隐忧。
倒是薛宝钗，她非常平静地道：“这些是杨家给林妹妹预备的嫁妆吧。那聘礼呢？杨家下了多少聘礼？对了，今天也是姨娘家纳徵的日子，姨娘家给了多少聘礼？”
薛宝琴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她发现，薛宝钗竟然是如此冷静！冷静得让她害怕。
莺儿踌躇了一下道：“回姑娘的话，不止如此，杨家还给林姑娘预备了压箱钱，包括两盒上品宝石四盒一等宝石，白色和彩色南珠各一盒，还有十二只重达八斤的金猪。那装珠宝的盒子足有一两的茶盒一般大小。”
薛宝琴唰地一下，直接望向薛宝钗。
“至于这府里，给姑娘下的聘礼也有衣裳首饰，总值大约一万两银子。”
薛宝钗道：“杨家给林妹妹的聘礼超过十万，林妹妹陪送四十万。姨娘既然给我的聘礼只有一万，那我陪送上五万两，不丢人。”
就是日后王夫人嫌弃她陪嫁少，她也有话可说。
再说了，人家杨家娶林黛玉，是男家给媳妇置办嫁妆，可是贾家下聘薛宝钗，却要薛家先支三万两银子。王夫人给薛宝钗下聘的这一万两，还不知道是谁家的呢。
薛宝钗当然不怕。
话虽然这样说，可是莺儿到底不是薛宝钗，心中难免惴惴，离了薛宝钗的屋子之后思前想后，只觉得心惊肉跳。坐立不安之下，莺儿偷偷地溜出了薛家现住的这座小院儿。
莺儿从后头的小门偷溜进荣禧堂，到王夫人日常起居的东面三间小正房外的小花园里一看，隔着花园子，小正房里静悄悄的，寂然无声。
莺儿大吃一惊。
不管怎么说，今儿个也时候好日子，怎么荣禧堂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连忙拦住经过的一位粗使婆子道：“这位妈妈，我想问一下……”
那婆子眼神并不好使，好在耳朵还灵光，当下站住了：“可是宝姑娘跟前的莺儿姑娘？”
“正是。”
“哎呦呦，可了不得了。我竟然没看见您。对不住。”
“不妨事。敢问妈妈，这里怎么静悄悄的，玉钏儿姐姐怎么不见？”
那婆子笑道：“劳姑娘动问。我们太太去老太太上房了，彩霞姑娘伺候着，玉钏儿姑娘和彩云姑娘要做林姑娘的陪嫁丫头，也被带去老太太的上房了。小丫头们爱热闹，都跑去东边看热闹去了，所以太太干脆锁了屋子。”
莺儿听说，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连忙往荣庆堂跑。
她从后面的穿堂进入贾母的荣庆堂，才踏入第四进的院子，就听见前头隐隐传来贾母的咆哮声：
“杨家给林丫头预备的嫁妆，你也敢动心思！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莺儿一听，立刻缩到了柱子后面。
莺儿虽然比不上鸳鸯紫鹃等人，可若是跟袭人麝月晴雯几个比却也差不了太多。她只略略站了站，就赶紧原路返回，结果才出了穿堂，就看见无数的仆妇扛着一抬又一抬好东西往这个方向来。每一抬上还扎着大红绸。
显然，这些东西就是杨家给林黛玉的聘礼和预备的嫁妆。
莺儿连忙从荣禧堂西北角的角门进入荣禧堂后院，借道荣禧堂前往薛家现住的这座小院。经过赵姨娘的屋子的时候，她还听到屋里赵姨娘跟丫头小鹊儿道：
“都说宝姑娘有钱，林姑娘一无所有。你看看今日！杨家给林姑娘的聘礼多到了大老爷那边放不下！啧啧啧，到底是官宦千金，金尊玉贵。”
“姨奶奶往日里喜欢宝姑娘，今日怎么说起林姑娘的好来了？”
“宝姑娘处处妥当，林姑娘尖酸刻薄，连宝二爷都在她跟前吃过不少排头，我当然是喜欢宝姑娘不喜欢林姑娘。可是话说回来，宝姑娘处处妥当，是因为她希望我们帮她说好话；林姑娘尖酸刻薄，她也只闹宝二爷一个，跟我们不相干。只不过大家都这么说，我也跟着罢了。”
莺儿满怀心事，不敢耽搁，又恐被赵姨娘发现，连忙离开。
莺儿回到薛家小院儿的时候，媒人已经走了。薛姨妈在堂上喜不自禁地接受着仆妇和丫头们的奉承。
女儿一生有靠，薛家牢牢地傍上了贾家这艘大船，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莺儿贴着墙边，借着这些人的遮挡进了内室，见屋里只剩下薛宝钗，连忙如此如此，一五一十地禀告。
薛宝钗听说，皱起了眉头。
“你怕是听错了。”
“没有错。”莺儿急急地道，“姑娘，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老太太大吼着说太太打着杨家给林姑娘的聘礼的主意。”
见薛宝钗沉默不语，莺儿又道：“姑娘，我知道那是太太，是姑娘未来的婆母。可是我还是要说，虽然自古以来，聘礼是给女家的补偿。可是这府里对林姑娘的养恩早就用林家的家产顶了。太太再拿养恩说事儿，这理可过不去。”
薛宝钗道：“你说什么胡话！林家又能有什么钱财！别污了林大人的清名！”
“姑娘~！”
“好了。你放心好了，太太只是为了这府里的名声，是老太太听错了。”
莺儿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她意识到，王夫人打上杨家聘礼的主意不是莽撞行事，而是她打算宣扬林如海的清廉之名、放出林家没有家产的消息，直接釜底抽薪，给贾家挽尊。至于王夫人有没有等外头对林如海是清官还是贪官议论纷纷的时候再下手截留林黛玉的嫁妆的意图，从贾母的反应来看，王夫人就是有这个心都不会成功。
薛宝钗就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会这么说。
“好了，你下去罢。”
屏退了莺儿，薛宝钗又添了一桩心事。
当天稍晚一些时候，薛姨妈也得了消息，来看望女儿。
“宝丫头，你也听说了。”
“妈~我想不透，姨娘为何要得罪杨家。”
薛姨妈道：“你是想说，老太太一心巴结着杨家，把林丫头的嫁妆往丰厚里整，而你姨娘却根本不在乎？”
薛宝钗点了点头。
薛姨妈道：“我知道，你素来是个极聪明的，心又细，在这府里更是处处留心。但凡一点点事儿，你都要掂量个三番五回，只是轻易不外露而已。你这是担心这府里得罪了杨家，给你姨爹添堵。要我说，你大可安心。”
“这是为何？”
“勋贵跟文官本来就是两个群体。勋贵豪奢，文官清廉，这是官场默认的规矩。跟杨家这样，才进京就大包大揽地给林丫头预备嫁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在任上搂了多少银子。这样的人就是登上了高位，上头也容忍不了。不像这府里，本来是国公府邸，富贵惯了的，反倒不显。你大可安心。如今杨家在外头比这府里还打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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