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心结
陈雁过后，整个贾家都热闹了起来。韶景轩有秦妈妈约束着，倒还好些，可是左右的贾母和王熙凤屋里的丫头婆子就没有人约束了。更重要的是，韶景轩就在荣禧堂的西北方，王夫人一不像贾母这么经验老到，二不像王熙凤雷厉风行事情又多，她一惯以慈悲示人，倒使得她跟前的丫头比别处散漫许多。
这不，平儿亲自带着人一件件家具搬进了林黛玉隔壁的院子，那头荣禧堂后面的小门门槛上就有几个丫头探头探脑地数着：紫檀的，紫檀嵌大理石的，黄花梨的，酸枝木的，圆桌、书桌、画案、书架、书柜、十二页大围屏、四页炕屏……
一个绿色袄裙的丫头就道：“林姑娘有这许多陪嫁，也不知道宝姑娘那边是什么样的光景？”
边上那个桃红色袄裙的丫头道：“你懂什么。这些都是老库里的东西，搁着也是白占着地方，因此太太才拿出来给林姑娘使。薛姨奶奶家是出了名儿的有钱，还不知道给宝姑娘陪上金山银山呢！”
谁不知道当初修建大观园的时候，老库里顶好的东西都拿出来使了？就是有些是这两年外头孝敬来的好东西，数量也有限。
“听说杨家先头太太的陪嫁足有四十万，你说，宝姑娘的陪嫁有这么多吗？”
“那当然。再怎么说，那位嫁给杨大人是做填房，跟前现成的两个儿子。宝姑娘嫁给我们二爷可是原配正妻。更别说我们可是国公府！”
这两个丫头顾自说得开心，却不想被正好经过的彩云彩霞两个听了个正着。
“上头那许多事情，你们偏在这里磨牙！仔细太太知道了，揭了你们的皮！”
唬得两个小丫头连忙道：“彩云姐姐，我们再不敢了。”
彩霞道：“彩云，她们年纪小，我们细细教着不就是了。何必发这么大火？”
彩云道：“姐姐又来做好人！姐姐难不成忘记了？在我们太太的心里，宝二爷是第一要紧的。这些年，这府里抬着宝姑娘压着林姑娘，回头宝姑娘的嫁妆略略浅薄些，只怕太太要恼呢！”
彩霞道：“看你说的。我们太太可不会给林姑娘置办嫁妆。林姑娘的这些，不过是黄杨木刷漆外头光而已。”
话音未落，就看见荣庆堂那边的小门开了，鸳鸯指挥这一串儿的丫头婆子，将一个个的箱笼往韶景轩抬。
彩云道：“看到了没有？那是四姑太太的私房。再说了，四姑太太就留下了林姑娘这一点骨血，老太太哪有不贴补的理？”
彩霞不答，却难免好奇，跟着那两个小丫头一起数着。
彩云恐王夫人上房没人，拉了拉彩霞，不想彩霞根本就没有理会她，只能摇摇头，往荣禧堂东面的三间小正房里来。
小正房里，王夫人正在小憩，玉钏儿手里拿着一对美人锤，头却一点一点的。
彩云见状，连忙上前接过美人锤。
玉钏儿一惊而起：“彩，云？”
“我替你吧。”
玉钏儿笑道：“看我，竟然睡着了。”
“最近你怎么心事重重的？”
玉钏儿道：“我只是想起了我姐姐。”
彩云听说，心中也是一叹。
王夫人跟前当初有四个大丫头，金钏儿玉钏儿彩云彩霞，偏偏金钏儿因为贾宝玉丢了命，从那以后玉钏儿都跟贾宝玉远了。彩云彩霞两个更是心中雪亮：贾宝玉是王夫人的命根子，她们这些人招惹贾环可以，招惹贾宝玉，落到王夫人的眼里就只有死一个下场。
这两年彩云彩霞两个刻意亲近贾环，赵姨娘因此待她们格外不同，就是她们二人，也自觉终身有靠，再看看一直避着贾宝玉走的玉钏儿，想到她们在王夫人屋里这些年的情分，彩云忍不住道：“玉钏儿，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玉钏儿冷哼一声，道：“我劝你们俩也收敛些。莫要觉得万事大吉了。”
气得彩云拧了她一下：“我是看在你我姐妹一场，这才好心提醒你！你可别不识好人心！”
玉钏儿愣了愣，道：“我也是好心提醒你，莫要忘了我姐姐是什么结果。”
“放心，我可不敢奢望宝二爷。倒是你，难道就想配小厮了不成？”
玉钏儿沉吟半晌才道：“如果可以，我倒是想做林姑娘的陪嫁丫头。”
不等彩云有反应，榻上王夫人呼地一声，翻了起来，吓得玉钏儿和彩云两个都噗通一声跪下。
王夫人道：“玉钏儿，你果真这样想？”
“回太太的话，是的。”
作为王夫人的大丫头，玉钏儿其实很清楚，贾家的财政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之前王夫人就以俭省为名拒绝了王熙凤补丫头的提议，并把金钏儿的月钱给了玉钏儿。
看似月钱方面没有省，可是别忘记贾家的丫头们逢年过节有金锞子银锞子，平时有四季衣裳首饰。晴雯不过是贾宝玉房里的大丫头，甚至还不如袭人，尚且积攒了三四百两银子的私房，更不要说王夫人的贴身大丫头金钏儿玉钏儿。
可以说，看似每个月一两银子的月钱没有省，可是真正的大头，四季衣裳和赏钱什么的，都省了。
玉钏儿看得明白，之前有王熙凤源源不断地放印子钱、拿私房贴补，等贾赦好起来了，贾琏王熙凤跟着贾赦搬出去了，薛宝钗愿意拿自己的嫁妆贴补还好，她若是不愿意贴补，那贾家的丫头们起码要裁掉好些。她年纪也大了，难不成要下去配小厮？
金钏儿的死，让玉钏儿的心也凉了。不止是对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切身体会，还是对父母的伤心失望。
玉钏儿想离开，离开贾家。
王夫人心中一动。
王夫人不喜欢林黛玉，在她眼里，是林黛玉勾着贾宝玉不让贾宝玉走正途，如今她儿子贾宝玉只能低头娶一介商家女，林黛玉却要嫁入高门？
王夫人的心里就别提有多不痛快了。
就是薛宝钗是她亲妹妹的女儿又如何？在王夫人的心中，贾宝玉因为林黛玉误了前程是事实，她可不像看到这个小妖精就这么轻轻松松地离开。弄个陪嫁丫头给她添堵也好。
王夫人抬头，细细打量玉钏儿。
玉钏儿今年十六岁，正是花朵儿一样的年纪，正娇嫩着。虽然王夫人本人喜欢粗粗笨笨的丫头，但是玉钏儿的五官端庄大气，属于乍一看不够惊艳细品却很有味道的耐看型。
更重要的是，王夫人记得杨家太太说过，林黛玉进门之后不急着圆房，杨家少爷跟前总要有个人伺候的。
虽然动了这样的念头，可王夫人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道：“你且下去，我要好好想想。”
“是。”
玉钏儿下去了，王夫人便对彩云道：“彩云，这事儿，你怎么看？”
彩云噗通一声跪下了：“太太，我情愿伺候太太一辈子。”
“罢了罢了，你先起来吧。我再想想。”
话音未落，就听到外面有人道：“你们看到了吗？老太太果然疼林姑娘！那一箱箱的！老太太怕是连自己的压箱底都给了林姑娘吧？”
“你浑说什么呢！你没有听说吗？里面有一半是林姑太太的嫁妆私房，老太太亲自收着呢。”
王夫人听说，立刻就道：“彩云，去请凤丫头。”
光给一个陪嫁丫头怎么够？彩云和玉钏儿一样，都是顶顶出挑的，林丫头又是她看着大的，她给两个丫头帮衬着，是她做舅母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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