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稀奇
薛蟠曾经来过自家门口，这件事情，杨琛一无所知。因为杨家大门上投帖子的人太多了，薛蟠的行事又跟往日里大相径庭以致于杨家的二管家和大门上诸多小厮对他全无印象，更不要说替他通传了。
薛蟠没能给杨家留下印象，可是隔日一个白姓媳妇却让杨家上下大开眼界。
那日，跟过去每一天一样，杨家大门前车水马龙：且不说那些外地官员、候补官员，就连皇商都派了家中子侄或者得力之人往杨家投拜帖、送礼单。
没办法，按照国朝的规矩，诸皇商是要向户部支取内帑，为宫里做采买的。下面的部员要奉承，上面的尚书、侍郎、诸主事、堂官，更是少不了奉承。
而在这方面，杨侍郎从来是慎之又慎，送来的拜帖，他都要登记，至于礼单要不要收，也非常讲究。不是说你东西送来了，杨家就一定会收下。
这种事儿，一般的小厮都做不了，能做决定的，有且只有杨侍郎和杨家太太宋氏夫人，大管家也只能做个参考，至于二管家，做的不过是筛选而已。
因为只是筛选，故而二管家章诚不可谓不小心，这速度也快不起来。
这不，章诚正在跟皇商马家大掌柜你来我往，推脱着马家的厚礼的时候，忽然看见一辆朱轮车从那边过来了。
章诚吓了一跳，侧门前的诸多商人、商人代表纷纷避让，就连等待着的那些地方官员、候补官员都急忙站起来整理以上。
大家都以为，是哪位官员登门拜访。
国朝礼制森严，朱轮车也不是一般人能乘坐的。
等那朱轮车停稳了，车上先跳下一个双环髻、翠绿掐牙杂绸坎肩、葱白棉裙的十四五岁的大姑娘，章程就有些纳闷：这是谁家呀？虽然说双环髻、坎肩是丫头的标准打扮，可谁家丫头能身穿绸缎头戴金簪耳垂金银杏坠子的？可若说是姑娘，看她的行为举止，也不像呀。
同样疑惑的，还有那些外地官员。
倒是在场有几个京中人，见身边有人不明白，连忙左右转告：“不外乎是那几家。不信，您看。”
果然，那双环髻女子跳下车之后，先将车夫递过来的小凳子放好，然后伸出手，只见那车子里又下来一个约莫三四十岁的妇人，衣着打扮比那姑娘富贵多了：整齐的平髻，斜斜的一支衔珠金偏凤，足有巴掌大，凤嘴上的衔珠，几十颗珍珠虽然不大，却匀净漂亮，更别说下面缀着的红珊瑚，颜色级正；与凤钗对应的领一侧，却是五个装饰性的小簪，五颗小拇指甲盖大小的红宝石坐在五朵金花的中心；耳朵上红珊瑚金耳坠，里头是一身石青色的箭袖交领褂子，外头罩着一件宝蓝褙子，领口别着一枚花篮状的杂宝金胸针，衣襟和袖口都绣着繁复的花纹，下撒着天青色的裙子。
不是章诚见识浅薄，在他的心目中，京师乃天子脚下，不像他们南面天高皇帝远，更别说国法一条条，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穿戴，写得明明白白。
可这女人是怎么一回事？说她是官宦家的女眷，一怎么不事先投帖子？二为何大大咧咧地在大门口就下车了？可如果说她是仆妇，可看她这副插金戴银遍体绫罗的模样，也不像啊？
也亏得他身边有两个伶俐的小厮，刚刚听了一耳朵，连忙细细地告诉了。
章诚原本想要上前迎接，待听说不过是贾家的仆妇，立马站住了。
杨家大门口几十号人，就看着那妇人伸出一手白皙细腻的手，扶着丫头下了车，下车之后，扶了扶头上的偏凤，这才款款上前。
“这位管家，小妇人有礼了。”
章诚道：“这位奶奶看着眼生，不知道是哪个行当上的？可有拜帖？”
“小妇人乃是贵府四少奶奶的陪嫁丫头玉钏儿的亲娘。”
章诚一听就想皱眉头。
虽然说丫头是奴婢，可那也是自家少奶奶的陪嫁大丫头，这名字怎么可以拿到大街上说？
章诚立马打断了对方的话：“你是贾家的仆妇？”
“正是。”
“这可倒是齐了。”章诚道，“怎么说，贾家也是赫赫国公府，行事怎么这么不讲究？若是府上的太太奶奶们要过门拜访，也该让管家事先投帖子，跟我们家太太做好约定，让你一个妇人来是怎么一回事儿？”
“小妇人只是想看望女儿……”
“这话更是糊涂。我们四少奶奶前几日才过门，她老人家的陪嫁丫头自然是跟着她一起过来的。你若是那位姑娘的亲娘，有多少话，在你姑娘跟着我们四少奶奶出阁前不能说？偏偏这会儿我们四少奶奶才过门，你就巴巴地跑来了。可是想求了我们四少奶奶开恩，要赎回你家姑娘？”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更奇了。如果不是攀上了好亲，急着要你们家姑娘回去嫁人，又何必这会儿跑过来？等我们四少奶奶过了回门礼再来开口，岂不两便？”
“我……”
“不，不对。都说贾家乃是簪缨之族、百年高门，京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怎么连这个都不懂？再者，身为亲娘，怎么会不知道自家女儿的闺名不可以外传？你肯定不是贾家人！来人！拿下！送官！”
别说白家媳妇，就连边上那些看戏的人都给惊呆了。
四王八公作为京中老牌勋贵家族，在京中张扬已久，这几家的豪奴连京兆府都不敢得罪，杨家人竟然这么直接，就把人送官了？
京中老人都知道，贾家还真是明着慈悲暗里规矩稀松的人家，别人家不可能这么做，贾家的仆妇还真未必。
可是还没等他们开口呢，杨家大门上的小厮长随们就如狼似虎一般扑了上去，按手脚的按手脚，捂嘴巴的捂嘴巴，直接就把白家媳妇连同车夫、小丫头等人全部给拿下，捆了个结结实实。
没办法，旧年袭人回娘家，王夫人王熙凤拿出了贾家姨娘回家省亲的派头派了一串儿的丫头婆子送袭人回去。可白家媳妇却不是。
说起来，白家媳妇在贾家众多仆妇之中，连二等也算不上。想贾家，百年高门，下面的家生子们在这百年里繁衍生息，养出了数以百计的庞大奴仆群体，这还不算贾母、王夫人等贾家女眷的陪嫁奴仆以及这些奴仆的后代。
也因为贾母王夫人习惯了使用自己的陪房、心腹，也越发把白家这样的家生子挤到角落里了。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金钏儿死后，王夫人说把金钏儿的月钱给了玉钏儿，白家夫妇会感恩戴德的原因。因为他们夫妇二人自己身上没什么体面差使，儿子也没有混到主子跟前，只有两个女儿，是王夫人屋里的大丫头。两个女儿没了一个固然心疼，可是比起一大家子的生计，他们也只能感恩戴德。
就是因为被边缘化许久，故而难得得了差遣，白家媳妇这才忙忙地出来，不曾细细分辨。加上她在贾家奴仆中的地位摆着，除了用了贾家的车，带的小丫头都是自家的，根本就没有当日袭人的排场。
白家媳妇原以为，就是不看在林黛玉的面子上，单看贾家的权势和体面，杨家人也不敢怠慢才是。
玉钏儿她娘哪里想到，杨家竟然如此干脆，直接就把她拿下送官？
可是这个时候，说什么都迟了。
因为杨家人动作就是那么迅速，绑下之后根本就没往自家柴房里送，还真的立刻送官。
章诚这里押着白家媳妇等人送官，那头就有小厮往里头通报去了。
宋氏听说，却没有直接回复，而是让那小厮先去禀告杨琛，看看杨琛如何安排。
杨琛当时正在自己的书房里绘制珍珠仙鹤簪的图稿，听说之后，也没有立刻吩咐，而是吩咐自己的丫头：“去请林妹妹和她的大丫头玉钏儿过来。”
那丫头应声退下。
过了一会儿，就看见林黛玉扶着紫鹃的手，后面跟着玉钏儿和彩云两个过来了。
林黛玉虽然一直被关在内宅深院，可是她天资聪慧，即便无人跟她说过，她也从大观园的蛛丝马迹中看出了好些东西，只是往年她于贾家不过是客人，不好多嘴，只能约束好潇湘馆的一亩三分地。
如今见杨琛巴巴地特意要她带着玉钏儿过去，想到贾家的种种，林黛玉在出门前就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故而夫妇见礼之后，林黛玉就问道：“四哥哥，可是那府里派了玉钏儿家里过来？”
杨琛道：“是与不是，如今不好下结论，妹妹不妨也听一听。”
然后就让那小厮再复述一遍。
听着这小厮的形容，林黛玉惊呆了。
玉钏儿直接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林黛玉带过来的几个陪嫁丫头里，数她学习规矩学得最快，知道杨家的禁忌，故而主子不曾开口，她也不敢开口，只能雪白着一张脸，老老实实地跪着。
看玉钏儿的表现，杨琛哪里不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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