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时空轮渡（五）
“张船长！反正我不管！”说话的是一位一等舱的男乘客，“你们是怎么做的防护工作？我绝对不要住死人的旁边！”
“我妻子也得了传染病，你们要怎么负责。”另一位乘客说。
“你总该让我换房住吧？”
“不要着急，我会解决的。”张船长耐性安抚，换房间不是什么难题，毕竟在幸福号上有许多空的位置。
“我真是后悔上了这船，无妄之灾啊！”
“船长你不是说今天中午就会到的吗？”劈头盖脸的质问。
张船长定了定神道：“请各位先回去吧，不要聚集在一起，要是传染了就不好了。”
他说完这话其余前来闹事的乘客果然安静了许多，并且不甚明显地拉开了距离。
又是好一通劝说安抚和打包票，这才让围在一起的乘客们各回各屋。
为什么会出这么大的事，张船长心里焦灼。拿起电话机准备给张家的人打电话，幸福号上采用的是这时最先进的卫星通话设备，是可以在航行的时候拨打电话的。
在外观像老式大哥大的按键上按下号码，张船长把话筒放到耳边，片刻的等待后，嘟——耳边传来一阵忙音。
没人接吗？怎么回事？为什么打不通？张船长抱着或许是海上信号不好的原因，又一次拨打了号码。
嘟——————
不断拉长的电话忙音好像是心底无限放大的恐惧。
一遍、两遍、三遍……不知道打了几通电话，无一例外都是忙音。
开始是不间断地打电话，然后每隔几分钟，张船长又会再打一次。
无论他打了多少次电话、换了多少个号码，依旧是无法接通的状态。可是他记得在沪上启航回程的时候，自己还在海上给家人打了电话……
张船长的冷汗从额头缓缓淌下，捏着听筒的手微微颤抖，究竟是什么时候，幸福号与外界失去了联络……又或者说是通讯设备已经出了故障损坏了？
现在船上爆发了疟疾，而他们又联系不上外界，难道就坐着等死吗？
不，一定还有办法的。张船长想到，很快就可以到幸福岛了，到时候……只要到了岛上，去c市找最好的医生一定可以解决这些传染病的。张船长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可怖的意外！他原本是邀请这些富家小姐来游玩，到时候说不定能拉点投资什么的，可是现在要怎么办？
该死！根本不知道这些恶疾是怎么传染的，食物、水源、还是空气？而且那些发病症状饶是他早些年走南闯北也都没有见过……就在心里冒出这样一个念头的时候，张船长又突然顿住了……自己好像是见过这样的恶疾的，但是……但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远到他自己都要忘了……不可能的！就算很像也不可能是同样的病！
简单吃过午饭后，回到船长室。
张船长徐徐吐出一口浊气，转身走到船长室供桌上的妈祖像前拜了拜。
在他们潮汕一带就十分相信妈祖海神会保佑海上的渔民和旅客。他抬头看见彩塑泥像的妈祖面帘下被勾勒出来的细长眼尾微微下垂着，定神片刻，又拜了一拜，躬身将供烟插入香炉里。
“保佑，保佑。”张船长对这些是十分鬼神之说是十分相信的，没有别的原因，因为他自己也生了一双阴阳眼，小时候虽然经常被人认为是异类，但是长大后反而因为阴阳眼的缘故，他避免了许多意外的灵异事故，甚至还获得了一些生意上的助益。
他诚心诚恳地保佑早点到达幸福岛。
但是就在他话音刚落下来，香炉里的烟直接从中间拦腰而断，簌簌烟灰随着供香崩裂而落下。
他眼皮一跳，不好的预感在心里酝酿，接着船长室的门轰的一声被撞开。
水手冒冒失失地冲进来，大声喊道：“船、船长！不好了！”
顾不得看船长铁青的脸色，水手大喘着气道，“乘、乘客们要……要用船上的救生艇离开！”
终于一口气说出来，张船长听到后瞪大了眼睛。
原来乘客们也发现了电话不能打通的‘故障’，而且在上午的时候又有几个患病的人死去了，有很多乘客都意识到，这里不能呆了。
匆匆忙忙赶到甲板上，看到有很多人跳上了救生艇。
甲板上哭哭啼啼的声音、纷乱的脚步声和争执声交杂着。乔忘不可置信地看着混乱的一切，昨天这里还是乐声一片、载歌载舞，今天就变得遍地狼藉。
“大家都冷静一下！”张船长喊水手拦住下救生艇的人，但是场面越发的混乱，“现在下船可能也不会到达港口的，大家冷静一点！”
“不！我不要待在这里！”被拦下的一位女客人神情恍惚，乔忘认出这高挑女人就是昨晚打麻将时坐在余小姐上桌的女人。
“有鬼！有鬼！”她表情凄厉，发出嘶哑的叫喊，尖尖的指甲朝拦住她的船员用力划去。
那惊惧凄厉的神情加上猝然爆发的大力，使得不少人被吓到了，接着她挣脱开人高马大的水手的掣肘，硬生生在水手胳膊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我不要……不要待在这里！”女客人尖叫一声，直接冲出了甲板，翻过栏杆直直地朝救生筏坠落。
她像是看到了十分可怕的事物，甚至连软梯都没有爬，就硬邦邦地落到救生筏上。这样的高度可能脊椎骨都要折。
那女人半死不活地躺在救生艇上，十有八九是晕过去了。
“你们说昨天就应该会到岸的！”
“就是啊！现在连个暗礁都没有看见！”
“船上的房间分配的一塌糊涂，你知道我房间旁边都是死人吗？”
“你们就是这样对待乘客的吗！不作为！不负责！”
“现在都死了多少人了！”
张船长异色瞳孔扫视过甲板上的众人，沉默片刻合眼，再睁开的时候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道：“不要拦了。”
“大胡，你去把船舱里的所有救生艇都拿出来，分发给乘客。”
“船长……”
因为是试航，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准备够量的救生筏。
“我们需要对乘客负责。”
眼下是真的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了，况且想要走的也拦不住。与其强行挽留还不如让想离开的人离开。
大胡说：“船长，要是船、船员想走，他们可以走吗？”
没人是不惜命的。果然他问完这话，许多船员都停下动作来看着张船长。
感受到周围的炯炯目光，平时看起来一向跳脱、可以跟周围人打成一片的船长板起脸道：“无论你们谁想走，只要位置够，都可以上救生筏，但是我不会走。”
他的眼神极具压迫感，一一扫视过周围的人，展现出曾经的军人风范。
一时间，原本心思活络的船员没有一个敢动。但是短暂的静默后，第一个人站了出来，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也有不打算登上救生艇的乘客，当然留下来也不是因为什么信念感，而是觉得坐救生艇不够保险，在船上多呆一两天或许会平安无事地到达终点。
饶是如此，救生艇上也已经坐了很多人了。那些没有走的乘客和船员默默地站在甲板上看着救生艇上的人，羡慕有之、怨恨有之、释怀有之。
登船的顺序是先一等舱的客人再是船员，而乔忘和林珂这样的被救上来的，连救生艇的影子都看不见。就在救生艇上的海锚要被收起来时，甲板上的人群一个抱孩子的女人出来。
“请等一等！”女人大声焦急地喊道：“可以让我的孩子走吗！”
是跟乔忘同屋的女人。
其实乔忘的印象里，女人一直是十分安静，甚至十分木讷的，有一种独属于中国式农村妇女的忍耐，只有看见自己孩子的时候，才会表现得特别的紧张。但是从她只身带着孩子偷渡到幸福号上，隐忍之下却又展现出了一种无比刚毅坚韧的勇气。
她光是从人群里挤出来就已经是满头大汗，女人的唇色苍白，用乞求渴盼的目光看着船上的人。
女人又一次开口道：“让我的孩子上船吧，求求你们了。”
她甚至想直接抱着她的女儿上救生艇，但是却被拦下来了。
“船上没有位置了。”
“别上这船！要是害得我们翻了你负责吗？”
“就是就是！本来人就很多了！”
“食物没有那么多！根本不能再喂一张嘴。”
女人茫然地抱着孩子，不知所措地听着劈头盖脸的斥责。
对于女人的请求，救生艇上的人却完全不买账，甚至表现了十万分的残酷冷血。
那女人穿的那么穷酸，身上缝缝补补的，哪里能跟他们比，好歹他们是出了钱上船的。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女人要知难而退的时候，抱着孩子的女人双膝弯曲，直直地跪在了地上，她再也忍不住泪水流下，哽咽喊道：“求求你们了。”
别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也不想去想，她只知道自己要让她的囡囡活下去。
她语无伦次地说自己的孩子很轻、很小，绝对不会占用特别多的空间。
她的囡囡还那么小，不应该像自己一样死去。
这是一个母亲的呼喊，乞求着给她的孩子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有人不忍心地开口道：“让那个小姑娘上船吧……”
最后，是船长发声了：“让她女儿上船吧。”
有船长的发话，纵使有所不满，但是没人再阻拦女人抱着小姑娘上救生艇。
小姑娘被哄睡了，很乖的躺在臂弯里。她把小姑娘放在救生艇上，然后从里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物什。一层层掀开丝帕，露出里面被保护得小心翼翼的一只白玉手镯。玉镯子并不是多么好的成色和料子，但是在镯子内壁刻了一围圆。
在她的家乡，每个人出生父母都会准备这样一只保命镯，就像给小孩打的长命锁一样，拥有极其重大的意义。这只保命镯过去是她的，她一直视若珍宝，哪怕路上颠沛流离都没有拿去典当。
女人把穿了红绳的镯子系在小姑娘的脖颈上，然后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爱抚着小姑娘红红的脸颊，用怜爱的目光描摹着小姑娘的面容。
现在，她的两个珍宝都在这艘救生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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