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说书老头

　　每逢初七，是平昌县雷打不动的赶集日，吴重楼和凌霄便会下了千佛山，将一些山货皮毛拿到集市上换些银两。

　　三个山野村夫隐居山林，其实没什么大的开销，青菜自己种就是了，堂堂一座千佛山，有的是荒地，想吃肉那就更简单了，本来就是猎户，哪一顿少的了？！无非是买些米面裹腹粗布裹体，所以在价钱上，吴重楼和凌霄从不计较，只求早些拿了银子去那县里的茗香楼中打上两角酒，给凌士良带回去。

　　茗香楼是平昌城里最大的酒楼，共四层，底下两层是大堂散座，三四层则是雅间和包房，平常时候就是热闹非常，是平昌城达官显贵、文人墨客的聚集之地，每逢集市，往来的客商络绎不绝，茗香楼必定座无虚席。

　　今日的茗香楼却更是奇了，连大堂的过道处，都挤满了人，还时不时发出阵阵的喝彩声，吴重楼和凌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进这人满为患的茗香楼，找小二一打听，才知原是掌柜的老宋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位说书先生，讲的还是江湖轶事。

　　往日里，一些个唱戏的、唱小曲儿的、杂耍班子来店里助兴，也是常有的事，本没啥稀奇，但这江湖之事，却永远都充满着刺激和神奇，无论是谁，都想听上一听，更何况是这山城平昌，自古文人倒是出了不少，但是叫得上名的英雄侠客，却是一个也没有。

　　百姓们对江湖之事更是知之甚少，平日里能知道的消息，无非都是从那县衙出的告示里，从圣上发的皇榜中，无外乎圣上登基、天下大赦、捉拿要犯之类种种，索然无味至极。

　　然而听这江湖豪杰、武林奇侠的故事却不同，不知不觉便会将自己与这故事里的人物融为一体，叫人心潮澎湃，故而才有了这一浪高过一浪的叫好声。

　　吴重楼和凌霄自然也不例外，在千佛山上住了这些年，对江湖武林自然是有着无限的遐想，反正亦无琐事，不急于赶回千佛山，驻足听上一听也是无妨。

　　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坐于案前，滔滔不绝地讲着譬如最近在那“群侠榜”上排名第九的南诏王罗格，将带着自己的女儿进京面圣，据说是有意将女儿嫁给当今的皇长子李温，又譬如排名第十三的盗圣轩辕威，夜闯大内盗取夜明珠，与十六名大内高手大战三十回合不败。

　　最让人惊奇的便是最近出了一名叫张议潮的年轻剑客，一人一剑杀上魔教总坛日月山，斩杀魔教八大明王之一的“马头明王”方静权，引得大家惊叹连连。

　　只见那老者押了一口茶，醒木一拍，道：“诸位看官，张议潮一战成名，‘群侠榜’进位前二十，诸位可知那原本排在第二十的是何许人吗？”

　　说到这，那白发老者却把眼睛一闭，独自悠哉悠哉地摇起了扇子。

　　众人正听得入神，见这老者竟闭口不言了，正纳闷，这岂不是吊人胃口吗？！却见掌柜的老宋托着个盘子出来，笑道：“老爷子必定是说累了想要喝口酒了，诸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这下子众人便瞬间明白了，纷纷笑着掏腰包摸银子打赏。

　　那老者见状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原本在‘群侠榜’位列第二十的，便是那素有‘茅山剑道魁首’之称的赵归真赵真人，想那赵归真本有望继承茅山上清派百年道统，却不想年纪轻轻却被一个小沙弥所杀，真是可惜可惜啊！”

　　说到此，那老者诡异一笑，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竟幽幽地望向人群中的吴重楼。

　　四目相对，吴重楼心中便是一紧，表面不动声色，却暗暗拽了拽一旁凌霄的衣袖，轻声说道：“这老头不简单，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凌霄自然也是知道吴重楼的往事，当下便不再耽搁，连给凌士良买酒也顾不得了，慌忙挤出了人群，离了茗香楼。

　　见二人行色匆匆地离开，那白发老者微微点头，捋了捋银须，暗道一声果然没错，起身留下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的搪塞之词，便亦拂袖而去。

　　众人正听着兴起，却见老者说走便走了，哪里肯，纷纷嚷嚷着要退钱，掌柜的老宋无奈，只能一个劲的赔不是，心中暗道：“师父你可害苦了我啊！”

　　出了茗香楼，吴重楼便领着凌霄一路狂奔，引得集市街道一阵鸡飞狗跳，骂娘声不绝于耳，七弯八拐地终于进了一个无名巷子，而后纵身一跃，便翻进了一个院落之中。

　　二人刚一落地，凌霄便倚着院墙一屁股坐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楼子，那说书老头轻描淡写一番话，你便跑得好似被狗撵一般，哪还有半点当年力挫赵归真、大战程元振时的风采，连带着把我也累个半死！传出去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吴重楼闻言便翻了翻白眼，道：“笑你大爷，谁爱笑谁笑去，你小子最好把这事说与那皇帝老儿听，早早派人将我绑了去，一了百了，指不定还封你个大将军做做，岂不威风？！”

　　二人正斗着嘴，却只听院中传来阵阵“呜呜”的哭泣声，这哭声凄惨悲凉，二人皆被吓得一激灵，这才重新审视起这陌生的院子。

　　这是个江南道大户人家特有的园林宅院，庭院深深，吴重楼和凌霄落脚之地，便是这宅院的后花园，偌大的后花园内，佳木葱茏，甬路相衔，假山点缀，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一座小楼立于中央，上悬“百寿楼”三字烫金匾额。

　　这哭声，便是从那百寿楼内传出来的。

　　吴重楼心存好奇，对着凌霄说道：“敢不敢过去瞧瞧？”

　　凌霄自然不甘示弱：“瞧瞧就瞧瞧，谁怕谁！”

　　二人一拍即合，便轻步来到楼前，吴重楼用手指轻轻戳破稀薄窗纸，顺着窗格往里窥探，只见楼内居中摆放着一张香木雕花大床，一位衣着素雅的中年妇人正坐于床前，声泪俱下：“光儿，你这是怎么了？！娘与你爹一辈子积德行善，怎的老天爷如此不开眼，叫你得了这离奇怪症，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娘也就随你去了，呜呜~”

　　大床之上，则是躺着一个羸弱书生，待看清书生的脸，吴重楼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那书生面容枯槁，苍白的半边脸庞上，竟生出了一层厚厚的甲片，那甲片像是鱼鳞，却更似蛇皮，简直触目惊心，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书生的身上，竟缭绕着一团黑气，游离在书生周围。

　　吴重楼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掐了掐大腿，生疼！这可不是在做梦，他娘的，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大白天的，难道还真见鬼了不成？！

　　脑海中唯一的念头便是：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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