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流萤
伏瑶在无间地狱待了几日，实在觉得无聊，就和夜摩打了一声招呼，在冥界里四处晃悠。
过了奈何桥，又见到了孟婆，她今日一身素静白衣，头上别了一只骨簪，若雪中寒梅，让人见之忘俗。
“哟，小姑娘几日不见，怎么消瘦了许多？可是夜摩那厮欺负你了？”孟婆捏了捏她的脸，调笑道。
伏瑶瘪了瘪嘴，看着孟婆熬煮的汤药，“姐姐，你这汤药有何效用？”
“忘却前尘，了无牵挂地去转世投胎。”孟婆拿着大勺子在锅里搅了搅，汤药的热气升腾上来，窜到伏瑶的鼻子里。她忍不住捏住鼻子，唔，好奇怪的味道。
“真有这么神奇，那让我喝一口尝尝？”伏瑶说着就要去捞那大勺子，被孟婆一把拍在手上。
“别闹，你是仙人，这汤药对你无用。”孟婆戒备地看着她，生怕这小姑娘又好奇心大发，生出什么怪主意来。
“那姐姐，怎会在此做孟婆呢？”伏瑶坐到她的旁边，好奇地问道。
“唔，这个问题，好久没有人问过我了，容我想想，我最初是怎么来这的呢？”孟婆放下勺子，打发身旁的鬼差，继续给过路生魂奉上汤药。
“等一个等不到的人，忘一段忘不了的情。”孟婆想起往事，自嘲一笑，眸中尽是哀伤。
“最初我熬制汤药是为了让自己忘记，讽刺的是，自己如何也忘不掉，却对别人有奇效。”孟婆吸了一口烟，又长长吐出，烟雾缭绕里看不清她的神色。
“我在这奈何桥边，千百年来，见惯了太多人世的悲欢，有的人信誓旦旦对爱人许下诺言，可一碗孟婆汤下去，还不是转瞬即忘，投胎转世之后，前尘往事都成空。”
伏瑶歪着头，定定看着她，她眼中的苍凉她看不懂，但她想了想道，“神仙的寿数无尽，可在我看来，有时倒不如凡人短暂的一生有趣。旧的生命逝去，新的生命诞生，又是一个新的开始，新的故事。”
孟婆转头讶然瞅了她一眼，笑道，“看你这小姑娘傻傻呆呆的，倒能说出如此有哲理的话来。”
伏瑶笑了笑，这些她原也不懂，可是与润玉百年相处，他带着她一点点的看，观尘镜里见证了太多的悲欢，他一点点地教会她很多很多。
孟婆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你说得有道理，像我们这些神呀鬼呀，有的时候活得太长，反而不知为何活着了。”
“你看那个人，”孟婆指了指此刻正在奈何桥畔徘徊，不愿喝下孟婆汤的男人，道，“他本有一位定下婚约的妻子，可他心里只有邻家的妹妹，但邻家女子另有意中人，那女子与意中人郎情妾意，幸福美满，男子也与订下婚约的女子成婚，后来妻子因病逝世，男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心中已经深爱妻子，他如今仍不愿过奈何桥，就是想与妻子再见一面，可惜啊……”
“那他的妻子呢？”伏瑶忍不住问道。
“早就投胎去了，人活着的时候不知珍惜，人死了才追悔莫及，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孟婆狠狠啐了一口，吓了伏瑶一跳。
没想到美人原来也会骂人，伏瑶暗自想到。
“所以啊，小姑娘以后若是有了意中人，也要学会珍惜。”孟婆纤指轻点伏瑶的额头，似笑非笑地道。
伏瑶揉了揉额头，瞪着大眼睛想了想，她的意中人吗？是润玉，这么多日不见，她竟有些想他了，不知他如今在做什么？
夜摩这几日翻阅冥界典籍，那些记载过于久远，随着冥界的更迭，部分已经遗失了，让夜摩颇为头疼。
伏瑶趁此时机回了一趟昆仑山，陆吾还在闭关，她取了些灵湖之水就离开了，这灵湖之水对她修行有益，想来对朔雪也应该有些用处。
夜摩也终于寻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有书载，“故有五行之官，是谓五官。实列受氏姓，封为上公，祀为贵神。社稷五祀，是尊是奉。木正曰句芒，火正曰祝融，金正曰蓐收，水正曰玄冥，土正曰后土。”
即是五行大阵，五行乃天地本源，必定与这几位上古大神息息相关，而朔雪也说让他们寻人，那必定是寻这几位了。
但这些太过久远，就单说后土娘娘，虽为幽冥掌权者，但夜摩却从不知她在何处？
火神祝融于万年前和共工在不周山大战之后，也失去了踪影，更别说春神句芒，秋神蓐收，冬神玄冥了。
夜摩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伏瑶，在几日之后，两人又一次去了十八层地狱。
“这雾有致幻效果，你这次跟紧我，不要再迷失了。”夜摩解开禁制之前，有些不放心地交代道。
伏瑶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上次是她大意了，才着了道，这次肯定不会了。
夜摩从怀里掏出一根类似绳子的物事，缠绕在二人的手腕处，“这是傲因筋，我们这样绑着，就不怕你会走失了。”
伏瑶甩了甩手腕，发现一时竟然挣脱不开，随即就作罢，人也是一片好心，她就不矫情了。
进了门，伏瑶发现这次门内的雾气似乎淡了不少，惊诧地四处张望。
“朔雪？”伏瑶轻声喊了喊，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传了很远，最终消散在雾中。
“朔雪大人，夜摩有事请求，还请大人出来一见。”夜摩也朗声道。
伏瑶寻找朔雪灵根所在之处，将灵湖之水悉数灌溉给她，她果然恢复了一些，周围的雾气更淡了一些。
伏瑶取下蔽日镯，又催动自身法力，帮助朔雪驱散了一些黑气，周围的浓雾翻腾着，仿佛张着大嘴的巨兽，想将伏瑶吞噬腹中。
夜摩冷哼一声，手心的冥火跳跃，将围在伏瑶身侧的浓雾驱散，随即又张开结界，将伏瑶护佑其中。
“没用的，伏瑶，你阻止不了我的……”那个低沉声音再次在脑海里响起，伏瑶心神俱震，险些灵台失守。
伏瑶甩了甩头，想要驱散那个讨厌的声音，脚腕处的铃铛剧烈作响，似有何物想要挣脱束缚。
只听到空旷的的空间里突然响起一声龙吟，夜摩脸色微变，这是何处来的龙？
伏瑶胸口一痛，一口血喷了出来，朔雪终于现身，一把扶住了伏瑶。
“伏瑶，不要再妄动法力了……”朔雪一脸担忧，但她的状况也很不好，似是勉强维持了身形。
伏瑶擦了一下嘴角的血，靠在朔雪怀里，虚弱地笑了笑，“你只说让我去寻人，却不告知我如何寻，你还真是不靠谱。”
“昆仑镜，去找昆仑镜……”朔雪话还没说完，低沉地龙吟再次响起，朔雪脸色更加惨白，“伏瑶，我要睡一会，烛九阴他……”
话还未说完，朔雪又消失了，只留下伏瑶手心一片桃花。
“昆仑镜……烛九阴……”这些都是上古传说中的神器与人物，夜摩皱眉沉思。
“昆仑镜，昆仑镜，会在昆仑山吗？要不我回去问一问陆吾？”伏瑶内心暗道，她虽诞生于昆仑山，但时常不在昆仑山，反而是陆吾比她更清楚一些。
“既然此番已经有了线索，伏瑶姑娘也辛苦多日了，且随我回冥王殿休息一番，我们再去寻找朔雪大人所说之人。”夜摩提议道。
伏瑶自然不会拒绝，随着他离开无间地狱，回了冥王殿。
“唔，这个点心，好熟悉的味道，难道冥府的厨子手艺都一样吗？”伏瑶在用晚膳时，吃到熟悉的点心，有些迷惑地问道。
“这还是纣绝府上的厨子……”当他问纣绝要厨子时，纣绝一副怀疑自己听错了的神情，让一向坦然的他也微微尴尬了一下。
“怎么突然要我府上的厨子？”
“觉得你府上厨子手艺不错，让他去教教我府上的厨子。”夜摩那叫一个理直气壮，让纣绝忍不住想要翻白眼。
你来我府上那么多次，也没见你多喜欢那厨子的手艺啊，怕不是为了讨别人欢心吧。纣绝一副明了一切的表情，让夜摩额角直跳。
“废话少说，你给是不给？”夜摩显然有些恼羞成怒，恶狠狠地道。
“给，给，我立马就给！”纣绝一脸讨好地笑道，你是王上，我岂敢违抗你？
“还想吃什么，我让厨子明天给你做。”夜摩给她夹了一块点心，笑着道。
“蟹酿橙，莲房鱼包，雪霞羹……”伏瑶扳着手指头，一个一个地数，夜摩一一含笑应下了。
“等你吃完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伏瑶狠狠点了点头，冥界这么大，她还有好多地方没去过呢？
出了冥王殿没多远，二人乘着渡船，沿着三途川向下走，沿岸大片的彼岸花盛开着，渐渐靠近了一个溶洞，四周黑漆漆的看不到一丝光亮，夜摩挥手示意船夫离去。
“这是什么地方？”伏瑶问道，声音在洞里回荡。
“闭上眼睛。”黑暗中伏瑶感觉到有一双手覆在她的眼睛上，手心带着一点点的温热，让她安心不少。
不一会儿，就听到夜摩在她耳畔低语，“可以睁开了。”说着，那双手从她的眼睛上撤离，伏瑶慢慢睁开了眼睛。
只见那黑暗中闪烁着点点光亮，慢慢的越来越多，犹如晴朗夜空中繁星闪烁，熠熠生辉。
“这是？”伏瑶忍不住伸手轻触那点点光亮，有点点星光落在她的手上。
“凡人死后，离散之魂，化为流萤，此处为它们栖息之所。”夜摩衣袖轻挥，有更多的流萤聚集而来，围绕在二人的身旁。
伏瑶开心地笑了起来，声若银铃，夜摩屏住呼吸，凝望着她的侧脸，心中泛起点点涟漪。
两人静静坐在木船上，看着流萤飞舞，夜摩给她讲了故事，讲自己的从前，讲凡人的悲欢。
讲他原是三途川畔一株彼岸花，不知是何人之血落下，让他有了神魂，后经过漫长岁月修炼，成为了冥界手下的鬼将。
讲前任冥王历劫失败，他如何雷霆手段成为新任冥王，让众鬼臣服。
他讲了很多很多，伏瑶听着听着觉得困了，就歪在船上睡着了。
夜摩挪了挪身子，将她揽入怀中，少女的呼吸轻如蝉翼，轻轻浅浅拨乱心弦。
“赠你漫天流萤，愿你永世安宁。”夜摩轻声道，少女咕哝了两句，继续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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