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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Chapter5


电话铃突兀地响起来,管家拿起听筒贴在耳边,搭了两句话,弯腰同庄汝连耳语了几句。因餐厅只有庄老夫人和小儿子,庄汝连没有避嫌,接过管家递来的听筒。那边没说几句,他便脸色一沉,半晌才道:“我们开了很好的条件,aber公司还不肯点头,宋笃之好大的胃口。”

        他的食指缓缓叩击着膝盖:“你跟宋笃之约时间,下周二我要跟他见面谈。”

        说完,他挂断电话,转身对庄老夫人道:“下午还有会议需要我出席,您和景明慢慢聊。”

        老夫人点头,庄汝连叫了管家进来,又细细叮嘱了一番,方才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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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饭毕,女佣拧了滚烫的毛巾把子,服侍庄老夫人跟庄景明擦拭了手指。两人又接过茶水,漱了口。佣人复又将二人引至会客厅。只见另一名女佣捧了一个蜀葵式样的玛瑙雕漆小茶盘,上面放两个越窑的青瓷小茶盅,先是奉与老夫人,再递给庄景明。

        老夫人接过茶盅,便摆摆手,叫女佣忙别的去。

        饭厅一下子静悄悄的,只听得院子里一阵弱似一阵的知了声。

        茶水煎得滚烫,庄老夫人放下杏叶似的银茶匙,对庄景明道:“他们留了去年冬天的雪水,用梅花、松实、佛手泡的,说是能够疏肝解郁、和中化痰。你这几周气色不如从前,想必又开始糟蹋自己了。”

        庄景明笑道:“万事都逃不过您的眼睛。国庆将至,公司同事都在加班策划专题,我不好早早下班的,不然被记恨上,明年开工利是又没我的份。”

        老夫人被他逗得眉开眼笑,半晌抿了笑意,道:“阿明,你属龙,今年26岁,是否有钟意的女仔呢?”

        茶盅周遭似雪的青光晕开来,仿若千峰翠影。庄景明把玩着手里的鎏金茶匙,笑道:“嫲嫲,您瞧我每日写稿录像到半夜,睡觉都不够。女孩子同我恋爱,并非快乐事。”

        天青釉刻花瓶里斜倚着几支折花,霜白的、乌金的、鸦青的,在茶烟缭绕中跟着忽明忽灭。

        庄老夫人瞧着小孙子的眼睛,道:“阿明,两个人同携到老,真心最紧要。至于其他,都是虚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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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家麟在pub鬼混一夜,天蒙蒙亮时,被庄汝连一通电话惊醒。他慌得滚下床,开车狂奔二十多公里,到了石澳大宅。

        傅玲玲远远地迎上来,神色低落:“家麟,你爸爸心情不好,一上午都闷在书房,连中饭都未吃。你讲话做事千万小心,不要再同他顶嘴。”

        庄家麟心里冷飕飕的,胡乱安慰了母亲几句,硬着头皮敲开庄汝连书房的门。

        庄汝连正立在檀木长桌边,桌上空空,只石雕犀牛镇纸压在宣纸之上,并一只莲纹嵌螺钿黑漆洗,一只紫檀笔筒,里头插着几支檀香木雕羊毫笔跟玳瑁管紫毫笔。

        大儿子进门,庄汝连似浑然不觉,提着黑漆描金的翠毫笔,自顾自写《灵飞经》。庄家麟不敢打扰父亲写字,缩在一旁候着。

        庄汝连不喜秾丽的熏香,因而只在案边放了一只小巧的象牙雕梅雀香筒,此时正焚着水沉,生出袅袅的细烟。

        庄汝连忽然手一顿,抬眼问道:“家麟,你进公司做事几多年了?”

        庄家麟垂眼答道:“一九九零年我从港大毕业,正式加入公司,至今已有十三年。”

        庄汝连边笑边摇头:“错,你九岁那年,我在信和的会议室给你配座位,准许你出席董事会议,还让董事局副主席郎世明悉心教导你。这样算来,你在信和岂止区区十年。”

        庄家麟佝偻着身子,将头低了又低。

        庄汝连又道:“讲讲你如今在信和都有哪些title,我年纪也大了,记不清。”

        冷汗从额头划过鬓边,沿着脸颊滴到领口,庄家麟舔了舔干裂的下唇,缓缓报了四个title。

        待停下,便见脚边落了一团纸,他弯腰捡起来,正打算抚平了看,耳边是父亲轰隆隆的声音:“下周你不用去公司了,回去静养,好好想想这些年你都做了些什么。”

        他眼前一白,勉强立住身子,再定睛一看,手里的宣纸是用小楷写的四行字,是他在信和担任的职务,一个一个都被划去。

        父亲的字向来瘦硬飘扬,此番力透纸背,竟是恨意滔天。

        他心中凄凉:“父亲,我不明白。”

        庄汝连道:“早上郭伟诚同我讲,卑诗省当地人闹得凶,他已宣布优先向当地人发售楼盘,不允许先行卖给香港人。”

        只听庄汝连骂道:“那边楼价只有本港三分之一,我辛辛苦苦花钱盖楼,难道是给洋人做慈善?”

        “当初我一定要你去c国常驻监工,就是怕卑诗省或有变故,让你时时准备,随机应变。结果你隔三差五就跑去拉斯维加斯赌钱玩乐。我甚至将c国的所有业务都教给你打理,可惜你令我太失望。”

        屋内有漆雕的屏风,上头泼着水墨画,江上是苍烟一样的远山,山下是被暮色浸染的长云,飞花万点,淡雾沉绵。

        父亲爱他吗?在日复一日的如履薄冰中,庄家麟愈发不确定。父亲专注、强大,亦同大多家族企业的话事人一样强势,厌恶质疑。东宫太子不好做,父亲的专断与严苛,令得父子之间的温情,像是香江日落时分的残霞,入了夜,始终会散了去。

        庄家麟道:“父亲,我自认对卑诗省的楼盘尽心尽力。两年之内,我出席大大小小两百多个公听会,和两万多个人见面解释我们的计划,来往港加两地将近三十多次,坐飞机像坐巴士一样。可您眼中只看见我半年间去拉斯维加斯的两趟行程。”

        瞧着大儿子眼中的痛苦与怨恨,庄汝连心中黯然:“你的两个弟弟,一个至今还在港岛跑工地,另一个被我打发到电台。我不想令你兄弟三人自相残杀,因而在你们未记事时,便指定你做接班人。”

        他长叹一口气,道:“家麟,过去是我太纵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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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家宜在电视台接受完访谈,出了演播间,遥遥地便瞧见一个着白衬衫的瘦高年轻男子,原来是她四弟庄景明。

        庄家宜一向负责信和的传媒板块,近来事务繁忙,已有三周不曾见过这位四弟,便迎了上去,同他寒暄了几句。

        庄景明正在“教训”实习生。那实习生一身奢侈品,庄家宜便知是来混日子的。现时很是有些二世祖,老豆一个招呼,便塞进电视台,专给人添麻烦。不过庄景明十足耐心,讲话仍旧客气。只是他虽然面上带笑,但周身那股子威严冷峭,不知从何而来,唬得小实习生一句话也不敢回嘴。

        “好了,都快被你训哭,放他吃晚餐去罢。”

        庄家宜爱充和事佬,一句话解放实习生。

        庄景明点头,实习生一溜烟便跑远了。

        庄景明这才笑道:“家姐好手段,一句话叫他恨上我。”

        庄家宜笑道:“你从小便是这样,做事情一板一眼,从不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少人都恨你,不差她一个。”

        庄景明笑吟吟地默认,又问道:“这三周我都在内地跑采访,家中可都还好?”

        谈到家里事务,庄家宜一双柳叶眉便染上愁色:“你都不知,大哥搞砸一桩case,前日老豆气得将他在集团内职务全部解除,直撵他去s市。现时大哥恐怕正在家收拾行装,明日就要启程了。”

        庄景明面上现出忧色,又问道:“怎么闹成这样,大哥在公司十几年如一日,没功劳也有苦劳。”

        庄家宜叹气:“还不是他不长记性,老豆正在气头上呢,就急不可耐地跟他顶嘴。老豆脾气硬,平生最恨人同他讲理。”

        庄景明道:“大哥心里想来不知多少委屈。”

        其实香江这些大家族,无论老少,深深夜里,哪个没有委屈呢?庄家宜心里直叹气,嘴上只道:“多少委屈也不能挑在节骨眼上跟老豆叫板。”

        她见庄景明不语,又道:“不过始终是虎毒不食子,我看老豆心中也难受,今早都讲胃口不好,没上桌吃饭。”

        正说着,一个高壮的男人迎上来,庄家宜惊喜地叫着“luca!”便扑进那人怀里。

        庄景明记着这位三姐上个月还在跟一个有南美血统的港岛人热恋。

        luca是一个健美的混血,蓝眼珠子透明得能映出人影,下巴的美人沟像博斯普鲁斯海峡。殖民地时代,港岛涌进不少欧洲人,luca便是荷兰大兵跟渔家女的孩子。

        这些殖民地混血儿的父亲在欧洲常常都有妻室,往往悄无声息地离开港岛。luca便是由渔家女独自抚养,在海上长大,性格不羁。最重要是,他很年轻,渴求金钱。对于任何一个家境殷实的女郎而言,luca英俊热情,只需要一点点钱,就能随意支配他的灵魂,会是理想的sugarboy。

        眼看天色将晚,庄景明知趣地没打扰家姐的良宵美景,只同两人道了别,自顾自离开了环亚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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